红颜弹指老

　　文/程灵素

　　每月一期逢第二个周六刊出

　　她那时外号叫做“八仙女”，TVB八位新晋花旦中，排名最末。跟着这位大哥混混，与这位姐妹轧戏，久而久之，倒也如鱼得水起来。以至于半个长辈的肥肥看到她，要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脸，说声，三妹，你倒是好像我当年……

　　有这样一个香港女人，喜欢麻质的长裙，钟情素面朝天。平日里总是听老派的蓝调JAZZ音乐或黑人灵歌，假日里更习惯到东京的自由之丘吃最新的甜点当早餐。她爱读亦舒与张爱玲，更喜欢在家里侍弄香水百合。四十多岁了，皮肤还固执地保持着当年的红润，一如她那爱如珍宝的女儿——描述到这里，你会说，哦，我知道了，她不是钟楚红，就是林青霞, 至少也只能是邱淑贞。

　　可是你错了，她是吴君如。那个大笑姑婆，那个无厘头的女版周星驰，那个总是口无遮拦口出狂言的主持人，金马影后，导演陈可辛十年的同居恋人，以及，他女儿的母亲。

　　巨大的反差，总是缘于了解的浅薄。所以，当你在并未看清她的真实之前，请别不要再说，她仅仅，仅仅是一个搞笑的女丑星。

　　花信几时黯

　　青云有加时

　　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成了桃色新闻中的一员：翁美玲伤情自杀之前，陪着汤镇业借酒浇愁的，居然是她这个连男友都还没有的女子。  

　　时钟倒拨回1985年，你倒可以看到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朗目少女，眉清目秀，配着当时流行的蓝色牛仔与宽松红毛衣。那便是她初出茅庐时的形象了，无线十二期艺员训练班的学生，红颜正好，青春无敌，在严师的指导下精心地学习了一年，预备着春天就接剧集，拍广告，接下黄淑仪的班，做一个最典型的玉女。

　　她当然比不过好友曾华倩那般美得叫人透不过气来——而那一期的女同学里，还有其他的劲敌：靓绝五台山的蓝洁瑛，一派苏杭温润气息的内地女子刘嘉玲。但她有着天然的优势：出生演艺世家，父亲夏春秋，已经在亚视服务了近半个世纪。交游广阔的他极有先见地将女儿送进了对手TVB的训练班，只消稍稍出得头来，江湖上，自有挚交好友相扶持。

　　所以，她的训练课，上得几乎是无忧无虑。因为用不着争强好胜博出位，更加之天性爽朗，反而是早早地与一干美人们结成了好友，甘心做那红花后的绿叶，为她们的爱情与事业出谋划计。很快，她的照片出现在《明报周刊》或《姊妹》的插页中，大多是以好姐妹的形象，与曾蓝刘们齐齐坐在一起。她在镜头前温婉地笑着，偶尔露出典型广东女人的师奶气，并不叫人讨厌，也并不叫人欢喜。

　　当年，半个长辈的肥肥看到她，要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脸，说声，三妹，你倒是好像我当年。

　　这似乎也像是则预言，暗中推搡着盈盈二十的吴君如，成为各色娱乐周刊里不可或缺的调味剂。于是，你可以看到她在刘德华失恋时买啤酒劝慰他不可放纵，也可以看到她跳出去为友出头，大骂戚美珍滥情；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成了桃色新闻中的一员：翁美玲伤情自杀之前，陪着汤镇业借酒浇愁的，居然是她这个连男友都还没有的女子。

　　后来吴君如说，自己其实并不喜欢汤镇业那样的男子。这是真的，15岁那年，她的梦中情人是陈百强那样的忧郁少年。为了看他，她日日黏在那间叫做碧丽宫的影院，还央了父亲去为自己求签名。以至于很多年后，陈百强初见《鹿鼎记》里她扮演的巧笑倩兮的曾柔，随便地赞了一声“好”字，她却会兴奋得不能自已，特意打电话过去:你知道吗，十六岁时，我抵死喜欢你。

　　不管怎样，被缠进了阿翁的情事，也就被缠进了一程复杂已极的波折。因了高层的震怒，因了民众的抗议，她终于被雪藏起来。一年多无戏可拍，直到某一天，一个叫王晶的男人向她伸出手来，问了声：“你变不变？”

　　青云有加时

　　世人都说，自肥肥后，香港终于又有了一代女谐星。

　　算起来，两人也算是世交。他的父亲王天林与她的父亲夏春秋，当年也曾合拍过数部电影。是故王晶用起她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是因为早已清楚她的底线，或是早就看出了潜藏在她血脉中的幽默因子？

　　于是她瞬间大变，开始无谓大笑，开始行动莽撞，开始挤眉弄眼，更开始粗鲁着嗓音呆傻着眼眉，在无数观者哄笑中认真扮丑怪女人：在镜头前把脸压到变形，然后肆无忌惮地挖鼻孔，或是演叉腰怒目的女警阿南，屎尿屁的各色桥段演下来，并不比初涉喜剧的周星驰差几分。于是又和他结成好友，一起拍《赌圣》、《无敌幸运星》与《望夫成龙》，尽皆卖座。世人都说，自肥肥后，香港终于又有了一代女谐星。

　　不修边幅也是从那时起的，女丑的角色何曾要求什么美貌如花？于是她暴饮暴食，花天酒地，镇日间粗言俗语。以至于父亲回到家中，要怀疑地问一声：“你真系我个女？”

　　她无所谓地笑笑，请老豆勿须担心。这个形象虽然丑，但喜欢的人不知有多少。时间是1992年，她的片酬已经日渐丰厚，买车供房，还能贴补家用。于是她想，这样子也不坏。

　　这个气泡般的幻梦破碎在一年后，她恋上了杜德伟。抛开140斤的体重而言，她和他倒真还称得上是一对银幕情侣。但她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却有所保留。四年的恋情，她成了公认的一线女笑星，他也做了名震一方的歌手，但相貌却始终是个大问题——到了三十岁，两个人正式说要定下来了，但在谈婚论嫁的前数月，他忽然另恋上了一位模特儿，一纸书信，就成了最后的结局。

　　获知分手通牒那一夜她拼命地哭，看着娱乐报道中他“偷食”的那个女人的剪影，那是一个漂亮的S形状。在那一刻，她无比地憎恨自己的肥硕，下决心进行地狱式减肥。

　　她成功了。三个月后，指针上105的数字已经让她可以穿上曲线毕露的吊带裙。

　　她开始很坚决地转型，《四面夏娃》、《愈快乐愈堕落》里的角色，都已经不复昔日的一味搞笑，开始认真的钻研演技。这样渐渐挣扎过来，竟然也得到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桂冠。得奖那刻，她正坐在台下看热闹，嘴里还嚼着口香糖。突然被叫上领奖台上，她止不住咧嘴大笑，口香糖还粘在牙缝中。

　　台下看着她，同样微笑的，还有另一位男子。

　　他的名字叫陈可辛。

　　情迷未可说

　　他说爱人不可以做妻子，因为婚姻会毁掉爱情。她也就信了，不声不响地继续拍着片子，照顾女儿，以行动将他的家庭乌托邦变为现实。

　　1998年他的《甜蜜蜜》大红，1999年她也封后。据说就是在她封后的那一天深夜，他对她示爱，而她，只是低调地接受。

　　就这样一起共处十年。或许是太低调了，或许是并没有一个婚姻的契约，除了他以《投名状》再度成名以后的日子，她鲜少以“陈可辛女友”的身份出现。是因为他向来不喜欢对外人谈感情，还是因为她在娱乐界的地位，要那么微妙地高出少许？

　　答案，永远不是确定的。她只以一出出的电影，证明自己的存在，从《半支烟》、《爱君如梦》、《金鸡》，都是可圈可点的精品，而她也进入了一个演技派女星最好的时代：亦庄亦谐，收发如心——2005年以后的她，已经不需要一个角色，来证明什么了。因为往前数十年，有七年她都是香港票房最高的女星。

　　2006年，她做了母亲，41岁才当妈妈，真的是有些战战兢兢。眼看着那小肉团长开来，古灵精怪地又是昔日的样子，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这个时候，她突然多了些很女人的感觉，像护雏的小鸟一般，努力地维护起自己的家人来。

　　因为陈可辛的票房受质疑，她立刻站出来与陈红对骂，没有丝毫忌讳；因为有人传陈可辛别恋，她冲出来指责记者“勿要坏人夫妻”。那种坚毅感与捍卫感，分明是家中女主人才有的气度，只除了，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妻。

　　他说婚姻会毁掉爱情。她也就信了，不声不响地继续拍着片子，照顾着女儿，以行动将他的家庭乌托邦变为现实。尽管，坊间有传闻说，陈可辛也曾经有二心，她也曾经准备重历分手的结局。但她以一个沉默的姿态站在他身边，演绎着香港影坛硕果仅存的“金童玉女”的传说。

　　因为，她总归相信爱情。在那么多搞笑与无情的角色之后，她只是一个女人。

一家三口。

减肥成功，她的体重由140斤变为105斤。

童年吴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