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大高山”:吴氏家族的大年(下)
晚上的大年饭,大高坪苗族不同的姓氏之间,吃法大不一样,除吴姓之外,其他姓氏人家只有一餐饭,祭祀祖先也在晚饭前完成,燃香焚纸的同时,燃放鞭炮。但吴姓人家的晚餐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餐,正餐还在凌晨之际。
凌晨零点过后,吴氏族人又起来烧香祭祖,燃放鞭炮,族人齐聚,一家挨着一家,男人们在一起大碗地喝酒,猜拳行令,大声说笑,直到凌晨四五点钟。
关于吴氏苗民大年初一凌晨起来吃年夜饭的这一风俗,其来源莫衷一是,较受认可的说法是,当年战乱频仍,匪盗出没,大年三十晚上,吴氏祖先刚刚炒好菜,做好饭,正准备过一个平安年时,匪盗杀入村寨,又是抢又是砸,吴氏一家只好往深山里逃遁,等到匪盗走了,吴氏一家才返回村里,重新烧火做饭。为纪念这一遭遇,此后,每一年大年三十这天吃晚饭,吴氏族人几百户人家吃得悄无声息;到凌晨之际,各家各户就出来燃放鞭炮,而且十几户甚至全寨子一起同吃,吃得大张旗鼓。
十几户人家甚至全寨子在一起共吃年夜饭的场景,在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初盛极一时。当时,各家各户的酒菜开始比较殷足,也还沉迷在集体的感觉中不愿意抽身出来。然而,自90年代始,凌晨吃年夜饭的镜头还在,集体在一起吃年夜饭的热情却已经消减,除了亲兄弟在一起外,几乎不再喊其他人。许多人家都关起门看电视。
初一到初三,茶水氤氲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一阵阵爆竹就惊醒了酣睡着的大高山,一千户人家,就响一千次。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激荡着苗乡山寨。
新年从大高山上流下来的第一缕清泉是最清洁的,也是最吉祥的。为了舀到第一缕清泉,在放炮之前,每家每户都会有人提着桶或者挑着担子,来到水井或溪水旁,舀走清晨的泉水,回到家里倒入罐子里煮茶喝。村寨里第一个起来、第一个舀到泉水或溪水的人家显然是博得了这一年的头彩。
清泉水煮出来的茶格外清香,首先将其敬献到神龛前,孝敬祖先及路神。再点香焚纸,燃放鞭炮。
从初一到初三,每天早餐,各家各户都要煮茶喝,每人一碗,主食则是糖粑粑,桌上还摆着一把糖,随便你爱吃哪种。而且,喝茶吃糖粑粑讲究的是集体享用。往往,全家族人或者十几户几十户住在一块的人家凑在一起,根据做出来的时间前后,轮流吃过去。
苗族嗜茶食,比如早饭或傍晚时都有煮茶泡饭吃的习惯,称“煮油茶”。“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不过,嗜茶之源,最初是与生活水平不高有关。茶可以自己种,山上许多木叶均可入茶,久而久之,才形成一种生活习惯。糯稻适应山区的冷浸田,糯米味佳,食后耐饥饿,其很好的糯性也便于上山劳作时携带。上世纪70年代末期,杂交水稻传入山里后,开始取代收成不高的糯稻。不过,各家还都种有几分田的糯稻,打出糯米做成糍粑,逢年过节用以款待客人。
“饮交杯”
从初一开始至十五,人们开始掀起一轮走亲访友的高潮。忙活一年了,平时勤于农事,疏于联系,这时候,有了时间,也有了丰厚的食品,于是到亲戚家坐坐,问候问候老人,沟通信息,联络感情。苗民好客,一家来了人,同寨亲友及周围邻居总会登门问候,并热情邀请前往做客。盛情难却,往往一天下来,要吃遍几户甚至全寨子。
我常年在外读书、工作,过年回家,连家里都把我当客,兄弟几人吃了这家到那家,其他寨子的同族共宗的人家也来喊吃饭。从初二开始,我就先后到龙冲、大高坪老寨、龙寨塘等村寨吃饭,同行的还有我的几个大哥,以及在北京工作的大侄子,每一天都要吃上几户人家,在龙寨塘那天,甚至前后吃了13家。每到一家,主人必定备好自家最好的菜肴,有些甚至是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席间必定是殷勤劝酒劝菜,如你拘谨,主人还会夹菜到你碗里来。特别是“换酒”的环节,颇见坦诚无间之民风。“换酒”也叫“饮交杯”,即主人在每一个碗里倒上酒后,两人各用右手端着酒碗站起来,我碗里的酒端给对方喝,对方的酒端给我喝,表达亲密无间的感情,体现苗民“有酒同喝,有难同当”的淳性侠胆。
我自恃有几分酒量,再加上喝的又是自家酿造的米酒,度数低,此情此景燃起我的豪情,足足与乡人对饮了三天,到第四天一早起来,发觉肠胃开始不适,整个人无精打采;再看大哥,他还在席间风卷残云,我才发觉,自己与饮者之间的差距。
同行的侄子吴家宜常年在北京工作,个头胖大,这次返乡过年,村民赞曰:“我们大高坪也能有这样的人呀!”几次在席间听人们说起,当年,吴文瑜(我叔叔)高头大马,行走于湘桂黔三省地带,堪为风流才俊;当年吴文高,个子高大,仪表堂堂,被视为大高坪山区第一美男子等等。反之,我就数次受到家人嗔责,说我太瘦了,“要吃胖一点”,“免得跟农人一般”。
美学上说“羊大为美”,远古社会里,人们狩猎归来,谁的猎物个大谁就是他们中的英雄。大高坪苗族至今还保存着“以肥为美”“以胖为美”的标尺。男人哪怕他四体不勤,个高体胖者,人们必会赞其“好相貌”;由于要从事山间高强度的劳作,男人择偶,也要求女方“个大,结实”。 作者:心生向往(摘自萧湘晨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