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台

李晓斌

一直以来，对家乡的勤王台心存瞻仰之意，却难得有机会去拜谒。戊子年秋月，萍乡金秋诗会的采风车把我们送到了勤王台。急切的目光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冷寂的山包，没有突兀的气势、辉煌的建筑，馒头形的封土堆在秋阳下闪光，烘托出山野的静谧与荒寒。一路之上，同行的诗人嘀咕，“勤王”是姓秦的王吗？是个多大的官？听着这样的议论，我只能报以轻轻的叹息。

对于并不熟悉家乡文史的人来说，勤王台到底是什么，未免一片茫然。同行的都是情感炽热的诗人啊，居然对埋藏着民族忠魂的勤王台如此陌生！当他们抵达目的地，站立勤王台前，却发现长路迢迢寻来的仅只是个破旧的坟墓。我想，他们该有多么的失望。

(勤王台)

勤王台确实是一座坟墓。准确地说，应该是抗元将领吴希奭一家三十余口的合葬墓。墓侧的碑石上刻着：“宋勤王台从军殉烈三十位勇士之墓”。墓地正中两块青色的大墓碑并联矗立，一为乾隆二十五年重修墓葬时撰刻的，一为现代修缮时添加的。还有诗碑两块。莲花厅同知李其昌吟道：“怅望桥山剑舄空，只凭台畔吊英雄。摩挲断碣荒烟里，墓草当年溅血红。”安福县令孔兴源步韵和吟：“誓师人去古台空，埋没尘函泣剑雄。雪窖同归华表冷，鹘魂到处怨啼红!”

 李与孔为相邻厅县的同朝县官，经常一起交游，诗赋唱和。两首韵脚相同的七绝，特别是主碑正面刻着李其昌的七古长诗,背面镌有孔兴源的勤王台赋，这些都在昭示乾隆二十五年的那次重修是莲花与安福两地的联袂之作。（在莲花设厅之前，六市属安福管辖。）

从南宋末年至今，现存的勤王台历经多次修缮，是历史的层层累加。乾隆年间重修之后，道光三年桂月再作修整。清朝和元朝一样，也是外族入主中原。安福与莲花两地清朝县官对于勤王台的修缮和对抗元忠烈旌扬，似乎曲折地隐含着某种不宜言说的深意。

我去的时候，在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维护之后，当地政府正在进一步修复，平添了一翼小亭。此地原本还有高筑的古台，有石兽、华表和祭祀的祠庙。然而，现在重现这些场景似乎已无必要。勤王台作为精忠报国的精神依归，再华丽的建筑也无以和那轩昂于天地间的至美至善至忠至勇比肩。这里更应该有翘首云天的古松，应该植如戟如戈的翠竹、含馨吐芳的幽兰,应该多一份自然之美。

(拜谒诗碑·若水三千摄)

七百二十九年的历史似乎如身边飒爽的山风倏忽之间一飘而过。多少往事被尘土掩埋，而正气凛然的勤王台依然垒陈在这亘古的山地。圆穹形的墓冢上面有个娇小的圆顶子，这多像是一只裸裎的饱满乳房，硕大无朋，张扬着哺乳的欲望，为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子孙补充钙源丰富的营养。

勤王台在莲花县六市乡，一块乡野之地。为什么民族危难之际，忠义的旗帜总是起于草莽？居庙堂之高、吾皇万岁喊得山响的那些冠冕大臣，到哪里去了？

当年，在元兵凌厉的攻势下，南宋长江防线全面崩溃，文天祥在庐陵起兵勤王。时任庐陵主簿的吴希奭回到老家六市倾尽家财，招募数千兵勇策应，在山背村后的山头上筑勤王台誓师。当时的南宋流亡朝廷节节败退，从“直把杭州作汴州”的临安逃至福州，守着残山剩水苟且偷安。慷慨起兵的那一刻，吴希奭也许不会想到，南宋已经是再也扶不起的一团稀泥，勤王台竟然成了他日后的葬身之地。这就是历史的悲怆。

吴希奭募招的勇士是文天祥率领的江西义师下的一支劲旅。假如说，文天祥是一道气贯山河的长虹，吴希奭就是折射太阳光芒的一滴水珠；文天祥是一座巍峨的丰碑，吴希奭就是垫起这座丰碑的一块基石。“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这是文丞相掷地有声的吟哦，同样也是吴元帅的心声。

至元十五年，文天祥兵败，被千户王惟义俘获押往崖山，江西义军支离破碎，吴希奭抗元的大旗还在猎猎作响。次年，吴希奭率军在家乡与大举南下的元兵激战十五昼夜。他的两个儿子带兵赶回救援，行至县境闪石一山坳口，战马仰蹄嘶叫，顿足不前。这时接到军报，父亲与在家的亲人全部阵亡，义军覆没。吴希奭的两个儿子悲痛万分，朝家乡方向一跪，拔剑自刎殉国。后人将此地命名为“泣马坳”，与勤王台一起载入青史。

就在壮烈徇国的吴希奭元帅空余一顶头颅归葬勤王台的这一年，被囚押的文天祥挥笔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唱；南宋在崖山海战惨败，八岁的幼帝赵昺被人背着跳海溺亡。

拜谒勤王台，隔着七百多年的时空距离，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在这苍凉的山野，四望尽是杂生的葱郁草木。荒草漫漫，岁岁荣枯，掩灭了多少人事更迭的辛酸、多少金戈铁马的悲壮。那歃血誓师的古台呢，那抗击外侮的铁骨呢，那精诚报国的忠魂呢，那豪迈挥洒的碧血呢？

据说，每当月明星稀之夜，勤王台上总是笼罩着熠熠的光芒。乡间百姓说，那是天地正气。

通往勤王台的山路，还是那条石头镶嵌的山间古道。横跨一湾清澈溪涧的石桥，有着寒暑不计年的岁数。一代又一代人揣着虔诚、敬仰的心情踏访。他们的脚印还遗留在这条石子路上，还倒映在桥下的碧波上。沿着蜿蜒的石径走向勤王台，我感觉周围似乎都是络绎的朝觐者。是的，我们在一齐攀越民族精神的高地。

[作者单位：江西省莲花县工商局337100TEL：0799-7212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