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年,时常拿着一根预制场捡来的细铁丝,口中念念有词地从陈岙后岭飞速跑过,去吴岙祠堂玩耍。据说金属物加“噗啸”咒语,可以有效避开传说中从悬崖往下洒沙的山鬼的毒害。我原本以为,到祠堂后是会安全舒心的。不料,当我抚摩着里面的古老石碑,眼睛死死盯住始迁祖画像时,莫名的恐惧反而愈加浓烈起来。这种恐惧感中,多少夹杂着些探寻的兴奋和好奇。吴岙吴氏祖先从何处来?究竟有多少个村庄住着吴姓人?我需要活多长时间才能升级为祖先?我的村庄最终是否沦为蓬蒿丛生的废墟?多年之后,这些抽象的问题仍然似一团灼热的迷,不断困扰我,成为我下意识探寻吴氏源头的药引。 逝者如斯夫。将近三十年的光阴中,我历经气功、卜算、文学、哲学、佛学等芜杂无序的爱好兴趣。直到不惑之年,才将触角重新定位到姓氏探寻和宗祠文化领域。如果我想满足潜滋暗长的隐士情怀,大可将三门吴氏祖先追溯到子虚乌有的古早年代。譬如泰伯、仲雍逃避王位继承权,出奔荆蛮;譬如季札让王退耕,隐居延陵。很显然,吴氏祖上的几位大人物,均为不逐名利的隐逸之士。最近,《台州社会科学》刊登出一篇文章,声称唐代天台寒山子是吴岙吴氏的祖先。这论题让我暗自嘿嘿,同时却心存质疑。尽管我知道寒山子名声显赫,“披靡”儒道释三教,连远隔重洋的嬉皮士们都要毕恭毕敬奉之为“垮掉一代”鼻祖。 即便撇开以上这些重量级人物的熠熠光环,吴岙吴氏依然有值得一提的话语。清代台郡名士齐召南在吴岙吴氏宗谱谱序中称“台郡诸巨姓多始于宋南渡,而吴氏为最古”。这个论断至少可以证明,吴岙吴氏非但是三门县域中入驻最早的中原姓氏之一,同时也是整个台州最早的拓荒群体之一。据宗谱记载,唐昭宗年间,始迁祖宣义(云西)公、云卿公为避董昌之乱,迁居鱼濠、鹤吴。鱼濠、鹤吴就是今天的三门吴岙、亭旁下吴。当时,董昌在浙东称帝,意欲聘任吴云西为司马,要求他出钱出力,支持叛乱,吴云西断然拒绝。为避免招来杀身之祸,他与兄弟吴云卿带领族人离开会稽山,连夜南逃至三门。吴宣义落脚之处溪水清清,鱼群肥美,故称“鱼濠”,因吴语方言区“鱼”与吴同音,讹为“吴岙”。云卿驻留处白鹤翔集于东山,名曰“鹤吴”。去年秋天,我特地约陆一同去下吴村探寻了吴云卿“唐屋”遗址,听村中老者口传,当年吴氏始迁祖还有一个小兄弟落户于新昌云云。 在吴氏入住之前,吴岙本为孙姓人家集聚地。然而吴氏凭着强大的繁殖能力,改变了整个局面。在俩姓氏互相和平演变过程中,孙姓人口不断减少,吴氏人口日益增多,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吴岙最后一个孙姓人出于利益因素改姓为吴。随着一代代人口的急剧膨胀,吴岙这个小小山间盆地中有限的土地资源,已经无法满足吴氏繁衍生息的需求。明嘉靖年间,吴岙吴氏出现第一次迁移分流。一个满脸髯须的中年人率领部分族人越过溪流,翻过后岭,迁居陈岙。这个人就是陈岙吴氏的祖上大杠公,是为吴岙吴氏二房开源。之后,二房的后代又迁居到菜湾、落山蛇、竹墩等地,甚至跨海住到象山高塘。除陈岙一脉外,三门的东谢、界溪、格水、桥下、桥头、南岙、桐岩岭等村落均为吴岙吴氏迁居地。 根据吴氏族谱中的祖训规定,吴岙吴氏为保持血脉纯正,杜绝旁逸斜出的通谱现象。入赘、抱养、迁出和改姓者,均不得写入族谱,也不允许旁引华胄为宗族增荣。例如南宋临海执台州文坛之牛耳的吴子良,仙居与文天祥同朝为官的左丞相吴坚,本是吴岙兄弟迁出,族谱中均不提及。然而,今天逐渐升温的宗族修谱活动中,许多始迁不同宗的同姓者,出于某种功利需求,一律“天下大一统”。这种肆无忌惮的恶习,是极不负责的行为。直接导致的恶果是,使本土历史,特别是宗族发展史遭到面目全非的篡改翻写,给后来者研究还原本土历史文化带来重重障碍。 回过头来再讨论前面提到的寒山子。在《台州社会科学》2011年第五期《试论寒山子身世》一文中,作者发现寒山子的出生年代、个人经历与吴氏冀斯公惊人的相似,从而推断出寒山子就是吴冀斯本人,是吴岙吴氏祖上。实际上,冀斯公是三门岙口吴氏始迁祖。岙口吴氏来自福建,先后迁居宁海南门、天台寒岩,最后才到达三门岙口塘。即使冀斯公就是寒山子,也与吴岙吴氏无多大关联。从学术探讨的严肃性、严密性角度看,这种论断不值推敲。 当我冷静地根据宗谱来审视吴岙吴氏一脉的来源时,我已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然而,宗谱是否完全可靠呢?这又让我陷入怀疑主义的虚无泥淖中。这样思索着,思索着,忽然间,我倒希望自己重返少年时光,对未知世界充满种种好奇而不予究底。想象当年孔子怎样在吴氏祖上季札公墓前感叹唏嘘,怎样一笔一划刻下十字篆文碑“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字样,一直刻进我的遗传基因,让我有机会完成十字常新的追忆。
三门文化馆 吴强 2012年4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