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女集》财经贸易类名人选 吴翠萍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作者:吴志刚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3/1/16 0:03:18  文章录入:吴志刚  责任编辑:gohwu
 

60吴翠萍(约1963-   )老家江苏。个体户。

只要有口气 就别趴下

19955月,我的家散了。丈夫搬出去和另一个女人筑起了新巢,把女儿和我留在他住腻了的空房里。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我从早到晚粒米未进,躺在床上眼睁睁盯着天花板,思谋着我和女儿日后的活路。女儿刚上小学三年级,光会吃不会挣,法院判“他”给女儿每月百元生活费,但从判决书生效时起到其后4年里,这笔钱已全部回扣抵冲了分割给“他”的房屋折价款,也就是说四年之内他不会再给女儿一分钱。而我一没文化,二没工作,三没城镇户口,四没好友亲朋;有的只是一口江浙话,外加一身傻力气,一副硬骨头。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挑拣工作,只能靠出力流汗换饭吃。思来想去,我决定先办个早点摊儿试试。

打定了主意,我就去买了一个大汽油筒,自己动手搪上泥做成炉子,往路边一戳就算开了张。卖茶鸡蛋,卖火烧,卖稀饭。凌晨4点起床,捅火,和面,熬粥,赶在人们上班、上学之前把该做的都做出来。刚开始炉子“欺生”,连着两天半夜里熄了火。起床后再另生炉子,等火着起来已经过了做早饭的点,把我急出了满嘴大泡。后来就再也不敢睡囫囵觉,哪一天夜里都得起来看两三回火。

没白没黑地连轴转了一个月,才挣了二十二块五毛钱。我泄汽了,不知道卖早点这条道我还能不能走下去。那天我破例没有捅炉子封火,一吃过晚饭就早早躺在床上。女儿凑过来,紧紧偎在我的胸前,细嫩的声音学着大人的口气跟我商量:“妈妈,我们老师对我可好了,我去跟老师说,咱家没钱,求她免了我的借读费,您说行不行呢?”女儿的话像针一样扎疼了我的心,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串一串滚落在枕头上。我对女儿说:“莹莹,妈妈能生你就能养你,上学该交多少学费咱就交多少。有钱没钱那是妈妈想的事,你的任务就是一门心思把书念好,期末给我拿回好成绩来!”第二天早晨叠床时,发现枕头底下压着两块钱,我认出来,那是学校春游时我给女儿的“零花钱”。我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咬着牙在心里发誓:就算只为了女儿,我也一定得活出个人样儿来!

我又把炉子生起来了,接着卖我的早点。但炉子总戳在路边无论如何不是个长远事儿,说不清哪一天就会被端了摊。在再说了,炉子没遮没挡的,一刮风一下雨就什么也不能干。所以我想先弄张营业执照,再搭个小棚子摆上两张小饭桌……我把我的打算跟县妇联的姐妹们说了,她们一百个支持,派人出马替我找了县领导。不久,我的营业执照很顺利地批下来了,搭小棚子的地盘也给了。我扫扫家里的“库底子”,又找朋友借了点,东拼西凑凑了一千六百块钱买来个活动房,我就从摆饭摊变成了开饭铺,一下子“抖”起来了。正好赶上我们那块地儿搞开发,盖房的民工挺多。我瞅着这是个机会,就买了一台轧面机,早晨卖火烧,中午卖卤面,服务对象主要是民工。一中午轧一袋面,一个月我挣了一百多。再往后就是三百、五百、八百……民工们都知道我这里物美价廉,就互相约齐了到我这里来吃,一下子就给我把生意撑起来的。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手里那点钱都是血汗换来了,所以我不克扣他们。别的摊上一大碗面条卖两块五,我只卖二块;人家一小碗卖两块,我就卖一块五。薄利多销,无非多出把子力气呗。

生意做得刚刚见点儿模样,就有几个小痞子来收“保护费”。我不给,他们就纠集了一伙人天天到我的活动房里白吃饭。我一说要钱他们就翻脸,其中那个领头的还说我“不懂规矩”:“爷们儿吃你点儿喝你点儿是看得起你,要钱?行啊,你先把‘保护费’缴齐了再说。”就这样我一直忍了三十天,到一个月头上我揪住了他们领头的脖领子,另一手抄起了一把切菜刀:“你们老这么着,是成心来断我的活路。我活不成,你们也别想活着——要钱还是要命,说吧!”他们万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愣怔了一霎后就撒腿往外跑,其中的一个临逃命还没忘了从我的钱匣子里抓了一把毛票。

他们跑了,我可一屁股坐到地上起不来了——真不敢往回想呀!我拿起了菜刀,他们要不怕怎么办?我又不敢真砍他们;他们要反手把刀夺过去怎么办?他们无牵无挂,他们有胆;他们都是粗壮小伙子,他们有劲……说来说去,他们是欺负我一个女人家,身后又没个男人戳着。情不自禁地,我的眼泪下来了,同时想起了那个负心的男人,也想起了离婚时他对我说的话:“别看你这会儿闹得欢,将来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我当时怎么回答的?我说:“你放心,我要是后悔了就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跟你一星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一想到自己说过的话我的眼泪就干了,腿上一使劲就又站起来了——邪不压正,从此我更相信这一条。

这件事过去后,有同行给我出主意,让我出点“血”打点打点工商、税务方面的人,往后再有什么事就好说话了。我说我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一个汗珠摔八瓣干活吃饭,能有什么事呀?要说是给他们送礼,我更不干。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只要他承认是端共产党的饭碗,我就不惯他这个毛病!同行笑笑,说那你就等着人家上门收拾你吧。谁知不久却真有事来了——一个工商局的人来吃火烧,给他拿一个,他说凉了,不要;换一个,嫌太硬,不要;再拿一个,吃了,却说太热,烫着他了,嘴里骂骂咧咧,吃完抬屁股就走,一字不提“钱”的事。我明白他是专门找茬来了。那好吧,兵来将挡,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事不过三,第三次他吃罢要走时被我拦住了:给钱!不给?那好,我转身去了工商局,找到局长告了一状,气得局长开会大骂:“是谁办的这种混账事?几块钱你就拿不起?再丢这样的人,我查出来就开了你!”

其后不久,又有一个工商局的人来吃饭,我给他找钱时找错了,他张口就骂,找赶紧把少找的钱给他补上,又一叠连声地道歉。他却不依不挠,扬言要拆我的棚子,废我的执照。我一听也急了:“我的执照是共产党发给的,你个人说废就废了?能的你!别拿你这身老虎皮吓唬老百姓,共产党的名声就是让你这样的人给败坏了。我凭自己的劳动吃饭。我是纳税人,你拿的工资里还有我出的一份呢……”他叫我数落得脸上挂不住,赶紧开车跑了。

这两档子事一过,我就远远近近地有了点小“名气”,都知道我“厉害”,明的暗的就没有人再来挤兑我。有一次带着女儿到北京城里去看升旗,返回时在德胜门长途汽车站见到有卖肉饼的,三块钱一个。我和女儿买了两个吃,觉得味道不错,一路上我就盘算起来.等该下车时我的主意也打好了——我也要做肉饼,我早就觉得中午那顿饭不管谁吃都营养不够。特别是那些民工,干的活儿那么重,天天吃面条加点菜码,十天半月的见不着一点儿荤腥,长年累月下来肯定要亏身体。我要给他们增加营养,我要给他们做肉饼吃,让他们吃得好还不多花钱。想好了,第二天就动了手。我把肉饼做得薄皮大馅大大的个,一个一块钱。大小伙子吃得少的一个就差不多,饭量大的再加一个也不过多花一块钱。粥煮得粘乎乎的,粥里夏天搁绿豆.冬天加红豆。但不管加什么,都是五毛钱管够。再就上不要钱的咸菜丝,谁来吃一次都管保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我承认,我的肉饼要价是低了点儿,如果说别人投入一百块钱要挣五十的话,那么我投一百至多也就赚三十;但是别人要一天能卖一百斤面,我却能卖出三百斤,到了归齐还是我赚得多。如今每天我要用掉二十来斤肉、十多斤大葱和三十斤白菜和成的馅.每天要熬五锅粥,每天要吃掉三十斤咸菜丝,每月平均能挣出三千块钱,最多的一次还拿到了五千块。给我供肉的铺子是我从众多肉铺中挑选定的,我对肉铺老板说:“我不挣缺德钱。你要想跟我长期合作,你就挑着好肉给我进,肥一点瘦一点都行,贵点便宜点都好说,就是绝对不能有一丁点儿毛病,这个关你可一定要把好。”肉铺老板一口答应,我们合作了这好几年,彼此间都感觉很愉快。

够吃够花了,我就思谋着人还是得有点追求。我手里的钱是从别人身上挣来的,我得想法为别人做点什么才好。就在这时,县妇联找我,说有一个刚考上中专的孩子,父亲病死了,母亲是个农村妇女,拖着一屁股债,问我能不能把这个中专生的学费包下来。这还有什么说的?我一口答应下来。我说社会帮了我那么多,我也该回报社会一点了。“能帮别人说明咱比别人过得好,那是咱的荣幸。”从1997年开始,我每年给这个中专生一千元,直到1999年他毕业。我女儿的一个同学被后妈从家里轰出来,衣食没有着落,我就管他饭吃,一直管了一年多。我现在有十几个干闺女干儿子,都是因为单亲家庭缺少温暖而流落街头,后来到我的肉饼铺子里白吃饭认下的。这些孩子乍看起来吊儿啷当不招人待见,其实都可爱着呢。他们一到我的铺子里就动手干活,提水,倒垃圾,擦桌子扫地,什么活都干。过年过节还知道凑份子买点东西来看我。人的确都是有良心的,只要你掏心窝子为他好,他肯定也会对你好。当然我不是说干点什么就图回报,我说的是我从自身的经历中悟出的道理。

不知不觉间,我的小饭铺已经开了五年多。这五年中,我先是于1998年花三万多买了现在住的房;再于2000年买了复式楼房一套一百五十八平米,连装修花了二十五万;2001年又给女儿买了电脑,给我自己买了电视;今年准备买个照相机,夏天给帮工的两个姑娘照几张像让她们寄回家里去。吃皇粮的人一个月才能开一次支,我现在却是天天数钱。一个月里我能交九十元工商费和一百元地税,“我是纳税人”,我为此而骄傲。两年前,江苏老家的人来看我,我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份礼物,回去时又都给他们买了卧铺。我让他们兴冲冲来兴冲冲走,让他们看到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弟弟当了当地公安局预审股股长,我知道后马上给他打电话:“你手里有点小权力了,以后送礼的准少不了。我可说给你:谁送礼你都不许收。要是缺钱花了你朝我要。”姐姐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姐姐供不起,我供,别的兄弟也给。姐姐倒像是应该的了,干扎煞着手等外援。我就给她打电话:“谁都有一份日子要过。大家帮你,是兄弟情份;要不给你呢,你也没办法。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要想过好日子,只能靠自己的劳动。”

这些话,我说给姐姐听,说给我自己听,也说给那些跟我有着差不多一样遭遇的姐妹听。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一口气就别趴下,那你尽早终有一天能够站起来。

(《中国妇女》吴翠萍/口述 许建辉/实录 20025月下半月总57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