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陈妙妙含冤自尽   吴将军大义灭亲
        在清末民初的淳安农村流传着一句俗话，叫做“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老百姓眼中，凡自愿去当兵的，都是一些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人。但是，由于中国社会长期动乱不安，百姓饥不得食，寒不得衣的背景之下，淳安有许多好青少年，为了生计，还是把当兵募勇当作是一条谋生的出路。当然，吴祥达从一个讨饭的农家孩子后来当上了将军，有许多望子成龙而又没有钱供儿子读书的乡亲们，也想让自己的儿子通过当兵这条路，将来也成为像吴祥达一样的将军，出人头地。
        吴祥达将军曾两次回老家探亲，家乡的一些亲朋好友，都愿意把自己的年轻力壮的儿子交给他，让他带到广东军营中去当兵。吴祥达好意难却。于是他在前后两次回乡探亲之际，在淳北、淳东两地带走了三四十个青年，到他部队去当兵。后来，有的青年还真的在他的部队里当了官。
        民国二年（1913）春三月，在吴祥达将军的部队里，发生了一件吴祥达绝对没有料想到的事。即汕头老百姓状告时任广东革命军连长的吴辉堂私闯民宅，掠取农家财物，并迫使少女陈妙妙含冤自杀身亡的严重违反军纪的事件。国民革命广东军中将军吴祥达接下告状以后，十分震惊、十分恼火、十分伤心、十分为难。此事不仅关系到民国革命军的声誉问题，而且更重要的是死了老百姓，人命关天啊！
        吴辉堂是吴祥达将军的从侄，在入伍之前，在田中村口碑很好，乡亲们都说他是一个能吃苦耐劳、肯帮助别人、关心别人的厚道青年。入伍以后，一直表现不错，所以从一个战士升为一名基层军官。吴祥达也一直对他从家乡带来的青年军人管教甚严。将军经常下连队找他们谈话，老是用一句古话“国无防不立，民无兵不安”来开道教育他们。常对他们说，兵，是穿上军衣的农民，其本质是农民，所以要保护农民自己的利益。既然来当兵了，就要当一个好兵，既要守住国门，做保卫国家的忠实走狗，又要保护好老百姓的生命财产，要象保护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一样关心、爱护老百姓。
        吴祥达将军怎么也不会相信，吴辉堂会做出这样的伤天害理的事情。看来事起有因，吴辉堂决不会无缘无故私闯民宅，有意杀人。必须展开认真的、实事求是的调查，然后定论处理。还汕头百姓一个公道，也还吴辉堂一个公平。
        此事如发生在二年前，都很好处理，因为清末的军制，有所谓“兵为将有”，士兵和下级军官只忠于自己的长官，不直接效忠皇帝。战士和下级军官违犯军纪，将领有权直接处理，乃至于生杀大权。民国以后，国民革命军的军法不同，战士和下级军官的生杀大权掌握在各省总督之手，提倡民权、民生、民族。将领不可以随便下令杀战士。吴辉堂犯军纪，如何处理，必须经过广东省总督的批准，这样吴祥达将军就可以在这个时间差中去认真，细致、深入地调查这个案件。
        吴祥达将军一方面下令将吴辉堂关押起来，一方面派人深入汕头农村进勘查。经多方调查，核实，终于弄清了事实。
        这事还得从广东汕头每年农历三月初三日举行庙会，隆重纪念妈祖娘娘说起。吴辉堂的小老婆是汕头小营村人，叫单留留。家住离军营不远的小营村。三月三庙会那几天家中家客人很多，全家人都忙着娘娘庙会的事，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洗。三天庙会后，全家人换下了一大堆衣服。单留留吃了早饭就忙着在家门前的院子里，用木盘搓洗衣服，顺便将手指上的金戒子摘下，放在身旁边的小方桌上。她那天真活泼的六岁小侄儿在院子里逗着家中自养的大黄狗玩耍。
        这时，邻居的一位尚未出嫁的姑娘叫陈妙妙，她是单留留的好朋友，荷着锄头下地干活，路过单留留家门口，见单留留在搓衣服，顺便走到单留留面前聊了几句家常话，转过身来又逗着留留那活泼可爱的小侄儿玩了一下，然后就匆匆下地干活去了。
        单留留搓好衣物之后，也急急忙忙到溪中去漂汰。待到漂汰好衣服回来，晾晒好衣服之后，才想起了那枚放在小方桌上的戒指。一看，桌上的金戒指没了。回头问小侄儿，小侄儿支唔唔地回答说：“没有看见。”又问侄儿，“刚才有人来过吗？”侄儿回答说：“没有人来过。”于是，单留留怀疑是她的好朋友陈妙妙顺手将她放在小方桌上的戒指拿走了。根据是上午只有陈妙妙到她家院子里来过；还因为她去年同吴辉堂结婚，是陈妙妙做伴娘，陈曾流露出很喜欢她的这枚结婚戒指，说这款式她很喜欢。
        结婚戒指的丢失，使单留留坐立不安，精神不定。整个上午不停地在自家大门口徘徊走动，焦急地等待陈妙妙下地干活回来，问个明白。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时分，陈妙妙从地里干活回家吃中饭，刚走到单家大院门口，就被单留留叫住了。快言快语的她，开口就问陈妙妙要金戒指，陈妙妙当时一愣，接着，脸上现出了莫名其妙，无可奈何的样子，但还是笑嘻嘻地对单留留说：“什么戒指，你真会开玩笑！”
        单留留听了陈妙妙的话之后，脸放严肃地说：“我的金戒指早上搓衣服时放在身旁边的小桌子上，当时只有你到过我家院子。同我说过话，和我小侄儿开过玩笑，整个上午再没有别人来过我家院子，我想这金戒指一定是你开玩笑，将戒指藏起来了，吓唬我！好姐妹，快还给我吧，我都快急死了！”
        这时，陈妙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留留姐的结婚戒指丢了，怀疑是她给拿走了。也严肃而和气地对单留留说：“我的好姐姐，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姐妹一样，我会开这样的玩笑吗？我会拿你的结婚戒指吗？把你那份心爱的戒指藏起来吗？你是很了解我的。”说完了，就回家吃中饭了。
        陈妙妙到家，刚盛好一碗饭在吃，单留留就赶到陈妙妙的家中，还是放下脸来，硬说这金戒指肯定是陈妙妙拿走了。
        这时陈妙妙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耐不住性子来对单留留说：“留留姐，我的好姐姐，你还是仔细地想一想，认真地找一找，再问问你的小侄儿，这戒指到底哪儿去了。我确实没有拿你的戒指开玩笑，也决不会拿你的戒指归为己有，你应该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但单留留还是认为这戒指除陈妙妙之外，没有别人拿她的戒指。这时，陈妙妙心中很难受，也很气愤，只好用沉默、不开口说话，也确实无话可以使单留留相信自己。而这时的单留留都认为，陈妙妙不说话，越觉得金戒指是陈妙妙拿的，因为陈妙妙无话可说。就这样，一个冥思苦想，死不开口，一个嘴不停地催着要她拿出戒指，两人僵持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单留留想起来了，当兵的丈夫，想借军官身份威慑妊威，来帮助她拿回戒指。于是单留留起身离开了陈家，到她丈夫的军营，把此事告诉了丈夫吴辉堂。
        吴辉堂当时劝老婆不要再去找陈妙妙，戒指不见就算了，将来再买一个，为了一个戒指伤了邻居姐妹的和气不值得。但经不住这小老婆的哭闹，只好答应老婆走一趟。
        吴辉堂以回家处理家务为名，向军营请假，同小老婆一起回家。当晚吃了夜饭，吴辉堂穿上了军服，戴上军帽，系腰带，腰间别了木壳枪，一副戎装严肃威武的打扮。同老婆一起来到了陈妙妙的家中。陈妙妙的父母见单留留夫妇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忙着搬凳泡茶，热情地招待他们。单留留还是火气十足，咄咄逼人，一开口就咬定她的金戒指就是陈妙妙拿走了。而陈妙妙坐在父母一旁，只是泪流满面，一句话也不说。她知道现在对单留留说什么也是多余的，没有用的。可见她有口难言，内心痛苦至极。
        过了一会儿，陈妙妙突然想起什么，冲到自己的房间里，捧出她那心爱的梳妆镜匣子，打开匣子，让单留留检查，看匣子内有没有单留留的金戒指，以此来表明自己是清白的。谁知单留留乘此机会，拿走了。陈妙妙梳妆镜匣子内属于陈妙妙自己的金戒指、金耳环，并说：“这两样东西我先拿去保管起来，等你将我的那金戒指找回来还我时，我便将你的金戒指、金耳环还给你。”说着，转身就往回家的路上走，吴辉堂赶上老婆，批评老婆，这样做不好，要老婆将东西还给陈妙妙，但单留留哭闹着就是不肯拿出，并跑步消失在夜幕之中。吴辉堂拿老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跟着老婆回家。
        单留留的这种作为和行动，使陈妙妙难过得心如刀割，她站起身来，冲进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她万万没有想到，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单留留如此皂白不分，如此绝情，听不进她的表白，听不进她掏心窝的话，一口咬定这金戒指就是她偷得。在此种情况下，她就是长千张嘴，也说不明白，她千言万语，她千遍万遍，也不能让单留留相信她是清白的。这个心爱的结婚金戒指，使单留留变得只相信自己，不相信朋友。是这个心爱的结婚戒指，使单留留变成了一个不明普通事理的糊涂人。看来；我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死明志。当夜，她就在自己的卧室中悬梁自尽了……
        说也奇怪，就在陈妙妙自杀身亡的当天晚上，单留留家的那只大黄狗，整个晚上，烦躁不安，老是在院子内走个不停，有时暴跳，有时狂叫，到了后半夜这大黄狗走不动了，蜷缩着身段，不时发出惨痛凄凉的哀叫，这凄楚的痛苦之声，随着夜深人静推进，声音越来越轻，节奏越来越慢，到天快亮的时候，这哀号的声音停止了。第二天早上，主人起床打开大门，见大黄狗死在院子的空地上。
        广东人吃的很杂，什么都吃，说是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四只脚的除了板凳。狗肉当然是广东人的美味佳肴，特别爱吃狗肚肠，当地有俗话，叫做：“舍得丢弃亲爹娘，不舍得丢掉狗肚肠”。既然狗死了，单留留的父亲就喊来邻居的两位小青年，帮忙剥狗皮，剖肚清肠。单留留的父亲和两位小青年一边剥狗皮，一边三人议论这大黄狗昨天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死掉的时候，从隔壁陈妙妙的家中传出了嚎啕而凄凉的哭声。这哭声中还掺杂着陈妙妙父母撕心裂肺的，呼唤女儿的惨痛叫声，使人听了毛骨悚然，惨不忍耳……
        不一会儿，陈妙妙的父母哭喊着来到单留留家门前，说是女儿陈妙妙昨晚在房中悬梁自尽！要向单家道个说法。双方父母就此事争吵起来，单家说，陈家女儿偷了单家的金戒子，自己感到害羞、惭愧，见不得人而自杀，怪不得单家；陈父母则说女儿根本不会，也不可能拿单家的金戒子，是单家无中生有，陷害栽赃。女儿承受不了这无辜冤枉被迫寻短见……
        这时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正在陈单两家父母越吵越凶，几乎要打起来的时候，两位剥狗皮的青年冲进了人群，其中一位小青年高高举起右手，用两手指钳住着一枚金戒子说：“两家大人不用争吵，金戒子在狗肚肠中找到了。陈妙妙没有拿单留留的金戒子。”
        还在睡梦中的单留留听说她那心爱的金戒子找到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到小青年的面前，夺过金戒子一看，认定从狗肚肠中清洗出来的金戒指，是她那心爱的结婚戒指。这时候她认识到，是她冤枉了陈妙妙，她感到后悔不及。然而这金戒指怎么到了狗肚肠中去的呢？于是她找来了她那六岁的侄儿，侄儿害怕地吞吞吐吐地说，他把小方桌上的金戒指拿来套在手指上玩，因自己的手指太小，套不紧这金戒指，顺便再小方桌下捡起一块肉骨头，把金戒指套在这骨头上，然后把这套上金戒指的骨头抛向空中，谁知这大黄狗一跃而起，将抛在空中的肉骨头一口吞下肚子里去了，我害怕姑姑打骂，所以不敢说真话。
        事发第三天，吴将军正要将调查真相向广东总督报告时，突然接到了关在禁闭室里的吴辉堂昨晚逃跑了的消息，于是将军一方面向上级报告新情况；另一方面派人到小营村协商调解，送去了数目可观的赔偿银两，以安抚陈妙妙父母，并答应只要抓到吴辉堂一定军法从严惩处。民愤暂时平息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隔一年，吴辉堂自己回到广东汕头军营投案。原来吴辉堂带着小老婆单留留逃回淳安老家。因吴辉堂家中尚有结发妻子方氏，未有生育，单身守于家中。吴辉堂突然从广东带回小老婆，引起了大老婆方氏对吴辉堂的不满，并千方百计地在生活中、家务中刁难小老婆单留留，而单留留本来就是一个心直口快，性格倔强的女人。怎么甘心在淳安这个穷山村中做人家的小老婆呢。从此家中出现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局面。弄得吴家父母双亲左右为难，吴辉堂自己两头受气，邻居也不安宁。
        到了后来，单留留天天吵着要回广东，哪怕回去坐牢房，也比在淳安农村给人做小老婆要强。吴辉堂只好听单留留的话，硬着头皮到军营中投案自首。心想，时隔一年了，或许能得到将军的原谅。
        吴辉堂一到广东军营，首先到将军府请罪，希望得到宽带原谅。他一见到将军，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吴将军这时对吴辉堂只说了一句话：“你真该死！”
        吴辉堂将要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吴祥达将军通宵达旦没有合眼。他在想：像吴辉堂这样一个农村好后生，军营中一直表现不错的小军官，却为了老婆一枚金戒指的丢失，而伤害了一名年轻姑娘的生命。
        他也自责，总觉得自己没有把从家乡带来的青年培育好、保护好、管教好。一个衣食不足的农民，将儿子养大成人，其中要付出多少汗水、多少心血、多少心酸！家乡的父母们将一个活生生的后生交给我，我把他们带到了千里迢迢的广东南海岸边，丢掉了生命，这如何向他们交待呢？我怎么去面见吴辉堂的父母呢？怎么去面对吴氏家族呢？
        不杀吴辉堂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再说，作为一个将军，今后怎么带兵？如何维护军纪、军威？想来想去，左右为难。这时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出戏，叫做《包公斩侄》说是包公依法处死了他的亲侄儿。后来包公的嫂嫂得知后昏死过去，被救醒后，赶到开封府大堂之上，包公跪在嫂嫂面前，嫂嫂还是痛不欲生的情景，至今铭刻在脑海之中。
        第二天，吴辉堂执行枪决之后，吴祥达将军集中了他从淳安老家带来的所有官兵，进行座谈会。他说：“俗话说‘叶腐成泥，谷腐成酿，豆腐成豉，人腐成囚’。吴辉堂从一个农村好青年后生，变成了一个为一枚金戒子而害死了一个农村姑娘的罪人，说明人是会变的。有的变好，有的变坏。随着自己身份、地位的改变而改变，有的人从一个好青年，变成了一个坏青年，有的人从一个坏青年，变成了一个好青年。希望大家从中吸取教训，要警惕自己变坏。
        要时刻牢记自己是一个穿上军服的农民，当兵不是去欺压农民，而是相反，要保护农民的利益，保护农民的生存权力。迫害农民，等于迫害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父母长辈。我平生在太平军当过兵；在清朝军队中当过督军，但我始终牢记自己讨过饭，给有钱的人放过牛，是农民的儿子。所以我从不欺辱农民。我平生最佩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再一个是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他打天下为了农民的利益，为农民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