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国民军总部的时候，天耷拉起脸来，下起毛毛细雨。

    汽车沿着树林中的小路继续向东行驶。道路不好走了。泥泞的路面上出现两道深深的车轮沟，汽车轮子自然地滑到沟中，车底盘贴到路面，时不时发出摩擦的声响。汽车艰难地向前爬行。

    五月的泰柬边境已进入雨季，雨水多起来，这种简易、排水不好的道路，汽车经常不便通行，据同车而行的一位国民军战士说，我们来的再晚一点，就只能步行了。

    路两旁的树木向车后移去，车窗外的景物不新鲜了，我闭起双眼，回味与波交谈的情景，一个多小时后，汽车突然停下。路边一个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服，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腰上挂着手枪的军人与带车的人嘀咕了几句，车又向前驶去。

    小刘低声对我们说，那人是民柬国民军。我回头再看那军人时，只见他微笑地冲我们点头，目送汽车驶过。这时，我才发现他身后高高的茅草从中，隐蔽着两个手端冲锋枪的国民军战士。而且，每隔五米的草丛中都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卫士。不用问，我们现在进入了柬泰边境一个国民军部队的区域。

    几个着装整洁的国民军干部站在路边热情地迎接我们。经介绍我们认识了吴努师长、焦尼团长、左团长。几句见面话刚讲完，不远的树林中传来两声炮弹的爆炸声。

    我们心情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向那边望去。

    吴努师长若无其事地介绍说：“那是越军胡乱打炮，今早我们刚炮击了他们的哨所，现在他们是报复。敌人并不知道我们的方位，乱敌一通，打不到我们。”说着，他带我们往树林中走去。

    这是国民军A师的营地，敌我双方的界限分明，越军盘踞在沿大山的边防公路上，国民军在山下一侧的树林中。这一带的越军，力量薄弱，只有守护能力，没有进攻实力，不过炮战天天都有发生。

    A师是国民军的一支主力部队。这支部队1972年底组建，是国民军中资格最老的部队之一。在抗美救国战争中，这支部队与兄弟部队配合作战，在切断敌人四号公路运输线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此外，该师还参加了解放金边的战役，为柬埔寨抗美救国战争的胜利立过战功。越军大举侵略柬埔寨时，A师官兵坚决抗击侵略者，越军逼近金边，全师官兵不惧越军兵力、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坚守阵地。许多官兵英勇牺牲了，部队受到了较大的损失。后来部队接到总部指示，转入西部山区。在解放区，部队经过休整，充实了力量，尔后在粉碎越军向柬泰边境多次发起的旱季攻势中，取得了较大战果，多次受到国民军总部的通报嘉奖。

    我们穿过一片丛林，吴努师长指着一座凉亭说：“这是我们师部所在地，刚从别处搬到这，条件比较差，环境还没整理好，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先洗个澡，消除一下旅途的疲劳，有空再慢慢聊。”说罢，他叫来两个战士给我们准备洗澡水，然后，就和两个团长走开了。     

A师师部环境不错，高大的树木和竹林密密层层，形成一个绿色网幕，网幕里，一座长十米、宽五米的凉亭是会议室，四座清幽、考究的竹房是指挥部人员的宿舍。距凉亭二十来米处，有一条清清的小溪，饮用水非常方便。如果没有战争，这真是一个疗养的圣地。

    柬埔寨人是好客的，更何况我们是外宾呢。晚上，吴努师长给我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我们在凉亭的长条桌前就座，三盏通亮的煤油灯放在桌上，十几种柬埔寨 式的佳肴映入我的眼帘。菜中有鸡、鸭、鱼、肉、蛋等，吴努还拿出他收藏多日的中国茅台酒。据说这种规模是他们近年来少有的。吴举起酒杯激动地说：“我代表全体国民军指战员，代表柬埔寨人民热烈欢迎中国记者的到来。按理说，应举办国宴欢迎。但现在是战争环境，没那个条件，只能在站地给你们举行个小小的宴会，招待不好，请原谅。”

    吴的话音刚落，五声沉闷的炮声象欢迎我们的“礼炮”掠过宴席上空。与我们共进晚宴的谢团长、焦尼团长、左团长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们都站起来举起杯，吴风趣地说：“越军已经为我们‘祝贺’啦！来，干，干杯！”

    生活在战争环境的人们和军队，对枪炮声已经习以为常，却是我们这些来自和平环境的记者，还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但看到国民军干部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我们也受到了感染，扯起嗓子喊叫着向国民军干部一一回敬酒。

    吴努师长一连喝下三杯，黝黑的脸庞变成了紫黑色。他清了清喉咙说，“越南真是太可恶了。想当年，在抗美救国战争时期，我们国家还为他们提供过‘胡志明小道 ’，为他们国家的解放出过力。如今他们全忘了。你们中国对他们提供了那么多无私的援助，他们也翻脸不认人。他们侵占我国国土，给我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他们还想吞并我们国家，那是根本办不到的！我们和越军已经较量了七年，事实证明，越军无法消灭我们，我们的力量正在进一步扩大，我们的斗争已进入了战略转移的新时期，在这个时候，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真让人高兴。”

    吴努说得很激动，我们听了也很激动，大家都争着道出此时此刻的心情。

    说话声，碰杯声与炮声、枪声汇合成一部颇有特色的战地宴会协奏曲，在黑漆漆的柬泰边境森林上空回荡。

    酒席宴上容易让人情绪激昂，也容易让人和盘托出久藏心间的喜怒哀乐。我们借机问起了吴努、谢、焦尼三人的身世、婚姻和家庭。

    吴努师长是磅湛省人，今年三十六岁，一米六五的个头，一双敏锐的眼睛，一副粗壮结实的身子，称得上柬埔寨人中的美男子。他年轻时一直在家务农，贫穷的生活使他几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十八岁那年，他接受了革命的思想，不久参加了国民军，投入了推翻朗诺政权的解放战争。越南入侵时，他已提升为师长，率领部队坚决抗击越军，从他的军旅生涯来看，他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干将。英雄自有姑娘爱，五年前，妇女运输队的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爱上了他，他们情投意合，很快结成了伴侣。妻子给他生了一男一女。由于妻子生了孩子，因而离开了妇女运输队，留在了边界后方家属区，负责家属区的工作。家属区离他的部队驻地很近，只有两公里，但工作、战斗任务很重，他一个月最多回两趟家，他觉得已经很不错了，比起远离亲人的战友已经强得多了。

从他的介绍中，我听得出他热爱生活，向往生活，同时，又愿意为生活而奋斗，为生活而献身。

    当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射下一束束光线时，森林里亮了。我爬下吊床，一看表，八点整。

    勤快的战士早就把凉亭周围的环境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为我们准备好了洗脸水。两个战士站在我们身旁，等候我们的吩咐。从来就习惯自己照料自己的我们，感到很不合适，请回了那两个战士。

  吴努师长陪我们吃完早餐后，详细安排我们进内地的准备工作。我们考虑时间还比较充裕，就提出采访A师部队的要求。吴努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了。

  我们去的第一个采访点，是离我们住地不远的无线电台报务员培训班。

  培训班设在密林深处，地点比较隐蔽，如果不是听到嘀嗒嘀嗒的发报声，走到跟前也难以发现。这儿共有两座茅屋，我们走进其中一座茅屋，只见屋中摆着一张自制的长方形桌子。用木棍排列捆扎而成的桌面上放着四部小型无线电收发报机，十几个年轻战士围坐在桌旁，有的在练习收报，有的手按电键在练习发报。条件比较差，但战士们练得很认真。左团长告诉我们，部队进入内地开展游击战，多路分兵，特别需要加强通讯联络。当前，缺少电台服务人员的矛盾尤为突出。举办短期培训班，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培训的是第二期学员，将在6月份被派入内地部队。

    国民军现在的主要通讯手段是使用无线电收发报机，部队装备大都是两瓦背携式电台。这种小型电台，比较轻便，通讯范围，丘陵地带可达六十公里，加长天线，还可远些，这在地势较平坦的柬埔寨是很适用的。这种小电台基本上装备到了连和游击队。报务人员在联络时主要用密语，在紧急情况下，指挥员直接用明语指挥作战。不过他们的明语有暗号，越军即使监听到，也不明内情。

    钻过一片树林，只见十几座竹屋整齐地排列在一块空地上，几十个国民军战士在屋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在一起擦拭武器。左团长说，这些战士刚在前面打完仗，现正在休整。机会不能错过，我和老周提着摄影机向战士走去。战士们见我们来了，微笑着向我们点点头，又继续擦拭手中的武器。我把摄影机对准一个战士。这个战士大概生来第一次被拍摄，神情十分紧张。其他战士也都是这样。为了拍好这组镜头，小刘给战士们做了一番工作。战士们乐了，我端起摄影机不停地拍摄起来。站在一旁的吴努看到我又换上一盒胶片，劝阻说：“少拍点，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到内地拍摄，到时胶片不够就麻烦了。”吴努的担心是不奇怪的，他了解内地，也了解记者的心情，虽然我们告诉他带来的胶片足够用的，他还是叫我们留着“弹药”到内地用。

    A师师部周围有若干个小营地，每个营地约有五、六个竹木房，全都座落在森林当中，隐蔽得很好。通往这些营地的道路都是森林小道，谁想靠近营地，必须沿小道前进，国民军战士在小道的一些地点设置了地雷，越军一旦前来进犯，势必中雷，付出代价。

    由于时间关系，吴努没让我们去参观医院和家属区。我们回到师部凉亭，谢团长带着四个战士正等着我们。

    这四名战士是国民军总部派给我们的警卫员，其中两人是吴努部队警卫连的，谢把个头最高、身体强壮的一个战士分派给翻译小刘，把另一个高个战士派给老周，给宫军做警卫的是个身高一米六二，矮壮结实，十分机灵的战士。这个战士很惹人喜爱，我和宫军都一眼看上了，如果不是分派，我和宫军说不定为了他“争抢”一番呢。

  “他跟你了。”谢把最矮最瘦，身高不过一米五五，体重不到一百斤的战士分给了我，我心里直嘀咕，“他这模样适合当警卫员吗？可没过多久，我喜欢上他了，也服他了。

    马德望市是柬埔寨西部的重镇，是除了金边以外的最大城市。越南入侵前人口约五万。交通方便，铁路和公路都通往金边，并与泰国铁路和公路相连，是西北部重要的交通枢纽。马德望市原先工业比较发达，有麻袋、纺织、锯木、砖瓦等工厂，附近有著名的磷酸焦矿，工商业繁荣，仅次于金边。现在情况如何呢，据进入过马德望市的国民军战士讲，越军侵占马德望市后，破坏了工厂，毁坏了住宅，把城市变成了大兵营和大仓库，变成了越军向柬泰边境越军提供粮食、弹药物资的后勤补给基地。这几年，国民军部队经常袭击马德望市越军仓库，捣毁军火库和粮食库，给越军制造了许多难题。

  “我们是不是到马德望市周围去看一看呢？”小刘兴致很高地说。

    谢一边捆吊床一边说：“时间不允许了，其实去不去马德望市到没什么，但到柬埔寨，不到吴哥古迹去一趟是在可惜。”(吴哥古迹在马德望省的东部偏北方向，距离马德望约100公里，)

    这话一点不假，吴哥古迹是柬埔寨民族的象征。民主柬埔寨国旗图案上，三座并排的金黄色宝塔，就是吴哥古迹的标志。吴哥建筑和中国的往里长城，埃及金字塔，印尼的婆罗浮屠一同被誉为古代东方四大奇迹之一，是勤劳、勇敢的柬埔寨人民的智慧和才能的结晶。

    据史书记载，柬埔寨是一个有三千六百年历史的古老文明的国家，由于种种原因柬埔寨本国保存下来的史籍、文献很少，所以人们对柬埔寨历史上的情况知之甚少。唯独流芳在世的吴哥古迹给后人提供了一个证实柬埔寨人民创造过辉煌灿烂的吴哥文化的证据。

    吴哥在公元九世纪至十五世纪是柬埔寨（当时称为真腊时期）吴哥王朝的首都。吴哥建筑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创建的，它有吴哥通王城和吴哥寺两部分，遗留至今的古迹大小六百多处，分布在四十平方公里的丛林。

    吴哥通王城，九世纪开始建筑，后来被外族侵占，吴哥首都被毁坏。十二世纪后期，柬埔寨耶跋摩七世打败了入侵者，征集了巨大人力物力，重新修建吴哥城。这座城方圆约二十里，呈正方形，城墙高七米，共有五道城门。城墙与城门全部用坚固巨石筑成，城内有庙宇、宝塔、皇宫等建筑，鳞次栉比，雄伟壮观。巴扬寺是其中最主要的建筑，它由五十多座石塔组成，其核心部分用十六座相连的宝塔构成，座座刻满浮雕，中央一座高出地面四十五米，每座塔尖都雕有微笑的四面佛像。城墙外是城壕。城壕上有大桥和堤道，两旁林立石雕武士五十四尊，以显示柬埔寨人民不畏强暴，永保祖国，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吴哥寺建于十二世纪中叶，寺周围绕以城池，占地五平方公里。寺中五座宝塔错落有致，伴之绿色丛林，清冽的护城河水，远望象出水莲花，极为秀丽壮观。寺内有圣殿、修道院、藏经楼等，大小房屋三百余间。寺中有长达八百米的“浮雕回廊”，上面雕刻着印度史诗以及战争、国王出游等生动场面。该寺全部用石块垒筑而成，大的石块重八吨，石块间竟用一种棕榈汁粘合，牢固不松，令人惊叹不已。这种独特的建筑技术，充分地反映出柬埔寨人民杰出的创造性。

    越军侵入柬埔寨后，吴哥古迹遭受了历史上空前的大劫难。越军用炮火轰击吴哥古迹，炸坏大批石像和浮雕，越军还对吴哥古迹进行了疯狂的掠夺，把寺庙中的佛像、雕刻和其他艺术珍品盗运回国，搬不走和“价值不大”的就随地糟踏。越军士兵开枪取乐，把浮雕和宝塔四周打得弹痕累累，许多漂亮的建筑物被打得破碎不堪。随越方去吴哥访问的法国记者还透露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越军不仅毁坏了吴哥古迹。而且还把吴哥古迹作为拷打、杀害柬埔寨人的刑场，室内残缺不全的佛像身上，斑斑血迹依稀可见。

我们这次不能到吴哥古迹去亲眼证实一下越军犯下的罪行，的确是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