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第一将星 纪念吴起诞辰2450年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2/7/13 18:16:58  文章录入:OK  责任编辑:OK
 

战国第一将星 ---- 天才不得志……

 

纪念吴起诞辰2450

 

悬疑大师 

 

背景:约公元前395-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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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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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战国第一将星”的时候,我经常俯瞰战国地图,像是瞭望战国夜空。

战国的将星很多很多,密密麻麻密布战国史中,闪亮得厉害的也有一大群。

其中,非常耀眼的就有好几颗哦。可是,我只能够选一颗,那唯一的一颗。

我寻找,不断的寻找,犹豫,再犹豫,举棋不定。

  终于,有一颗是最闪亮的,星光中闪耀着不同寻常的色泽。

  我观察了许久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选择了它——

  因为那一颗闪亮的星,它“闪耀着不同寻常的色泽”,既独特,又孤独……!

  

  【01 这个人……

  

  这个人仪表不凡,国字脸,卧蚕眉,身高八尺,满身儒雅气质。

  他是战国初期的一位非常重要的英雄人物。

  别看他儒雅,如果他身着铠甲,手握长枪,肯定是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威大将军。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却身着脏兮兮的商贾衣服,脚蹬邹巴巴的带泥皮靴,骑一匹疲惫不堪的瘦马,惶惶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他正在逃亡。

  好,我们就从这个人的这次逃亡开始说起……

  这一年,乙未年,肖羊,金羊。

  后世的我们知道,这正是三国曹阿瞒的生肖年头,但是,那是45个十二生肖之后(540年)的乙未年了。就在这一年,战国历史进入第八十八个年头(按照公元前475年“战国元年”计算)。

  当时,天下名誉上的老大,仍然还是周大王,坐王位的是周安王——咦,就是历史上姓姬名骄的那个太子,在父王(周威烈王)去世后坐上了王位,而且,一坐就坐到第十六个年头了(周安王十六年,公元前386年)。

  通过逃亡者满是皱纹的脸,我们可以瞧出逃亡者的年纪,已是老大不小了。

  是的,说出来,让他自己也泄气,虚岁已经五十有三了。

  这个年龄段,对于现代的省部级来说还算是年轻干部,但对于战国古人来说,已经是气息奄奄、日薄西山的暮秋之年。

  即便像现代人都熟悉的三国枭雄曹操、智者孔明等人,也不过活了五、六十岁啊。战国时人的平均寿命不足四十岁,这个年纪黄土埋身离死不远了。

  当然,如果能够达到孔子的七十三岁寿诞,那也还算是幸运,孔子就是从五十三岁这年才开始周游列国的,其对于后世的影响,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其所建立的儒家思想也是从这个时候日趋成熟的。

  逃亡者曾经在儒门求过学,所以,他在逃亡的时候,一定会沧桑的想起自己的命运与先师是何其的相似哟;那么,自己有没有可能像先师那样,从逃亡之日起,才正是事业悄然掀起人生新高潮的起点呢?

  他当然是不知道的。

  直到六年后,他才明白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

  但是,却是如此的辉煌啊

  ——印证着这一次逃亡是他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此时,他在叹息自己迟暮失落之时

  不断的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年轻的过去。

  那是二十多年前……

 

那一年,他很年轻。

  大约二十六,春风得意,已经走到人生光辉的起点。

  刚刚从鲁国来到魏国。

  在举贤大师翟璜的推荐之下,他见到了天下最强大的诸侯国的国君魏文侯。

  虽然,他不能够用我们现代人所处的时代来类比说魏国是战国前期的“美利坚”,他也不可能类比所见到的是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君主相当于“奥巴马”滴霸主。

  

  但是,他知道,天下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比得上魏国。

  天下没有哪一位君主能够比得上魏斯的权势和实力。

  魏国是天下的雄国。

  都城安邑强过洛邑。

  魏文侯是天下真正的雄主。

  魏文侯麾下人才济济。

  即便是武将,也是一抓一大把。

  

  魏文侯一生中拜请过四名武将——后来全都名垂青史。

  当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后世的事儿,也不知道二千多年后还有人对他们几个人津津乐道。

  现在,他只知道其他三名武将的基本情况:第一名是乐羊,魏文侯拜请他是对付中山国的;第二名是翟角,魏文侯拜请他是对付齐国的;第三名是西门豹,魏文侯拜请他是用来搞水利建设并防备赵国潜在威胁的。

  还有一名武将,那当然就是他自己了。

  

  那一年,他刚刚从礼仪之邦的鲁国到了最强悍的大魏国。

  从孔子的老家,急急忙忙的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身上穿着右衽儒生服。

  他没有时间换下来,他没有像样的铠甲去更换。

  他身着一袭布衣,在翟璜的引荐下,突然就被带去见威名远播的魏文侯。

  

  走在魏国首都的街上,他顾不得观赏大魏帝国的华表。

  走进魏国的朝堂,他顾不得瞧一瞧济济一堂的文官武将。

  他低头沉思……因为他知道,魏文侯已经参拜了孔子的高材生卜子夏为师,根本就轮不到自己班门弄斧来对魏文侯阐释儒家思想;他也知道,魏文侯已经拜了法家始祖人物李悝为相国,魏国接受法家为国家指导思想,已经成功变法,富民强国的效果已逐渐显现出来。

  虽然,他深知儒家思想,同时也深知法家思想,是一位集儒、法思想于一身的高级知识分子;但是,他明白魏文侯完全用不着自己来重复别人的成功,来复述精彩的理论和成熟的思想。

  他要向魏文侯展示的是:自己不同于其他人才的最独特的一面。

  什么?

  当然是“兵家的思想和能耐”。

  ——他在这个方面也有高深的道行和独到之见解。

  

  李克(与李悝不是同一个人)曾经告诉过魏文侯:

  要来见您的这个人,他的兵法连司马穰苴亦不能够望其项背。

  司马穰苴是春秋末年齐景公手下的一位以战著名的历史人物,有一部兵书《司马法》传世。

  可见,这个人是集儒、法、兵三家精华于一身的。

  不过,他有自己的考虑。

  他审时度势,在见魏文侯的时候,决定不说儒,也不讲法。

  他要以其兵法方面的高深知识,来向明主展示自己某一个独特的横断面!

  

  那一天,他来到魏国的朝堂之上。

  他心想:一定要让天下雄主魏文侯被咱军事方面的才能所折服……

  

  但是,魏文侯接见他时,并没有向他希望的方面问话。

  魏文侯竟然说出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说:“本君不好军旅之事!”

  

  他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

  如果,此时的他一赌气,回答说:“你不喜欢打仗,好,拜拜啦!”

  那么,他的历史将会重写。魏国的历史也将重写!

  历史上,将不会书写他在军事上的丰功伟绩,也不会有大秦国被击败失地的历史记载了。

  不过,他虽然晕,但还不至于懵。

  他没有被魏文侯这位贤君的话搞混头脑。

  他机智的回答说:“在下从某些事情的表面,可以推测到君上的意图!”

  他飞快的瞧了一眼眼前的雄主,见他没有阻止自己。

  于是,他继续说:“比如,从您正在进行的行动,可以观察到您对于将来的抱负!”

  说完,他不说了,静观雄主的表态。

  

  “是吗?本君愿闻其详!”魏文侯微微一怔,不露声色的道。

  “君上,您为什么要言不由衷呢?”他这人,说话不拐弯,锋芒毕露。

  “你!”推荐人翟璜吓一跳,你这家伙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打住……”翟璜连忙使眼神制止他。

  

  “嘿嘿……”他并不以为然,毫不理睬,也毫无畏惧。

  

  这个说话直率的人,他的名字叫——??

 

02 】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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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吴起!

  在魏文侯聘任的四大武将之中,吴起得到最高的礼遇。

  

  当时,魏文侯可能是看见吴起身着一身儒服。

  因为文献记载说“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

  魏文侯知道儒生是不喜欢言谈暴力的,所以,他不愿意跟儒生谈军事,担心他们是外行。

  但是,与这个年轻人一接触之下,魏文侯立即觉得这一位身着儒服、模样像儒生的人,说话一点儿也不弯弯拐拐,倒是爽朗得很,性格完全不是儒生,倒像是一名直率的军汉。

  

  所以,魏文侯愿意他把话说下去。

  

  于是,吴起在魏文侯的默认之下,继续往下说:“君上,您一年到头,都在命令魏国的猎户们捕猎野兽,将它们杀死,剥取兽皮,然后命工匠们在皮革上涂以红漆,把色彩搞得很鲜艳,同时还在上面烫上犀牛和大象的图案。呵呵,这样的皮衣,如果用来做衣服穿,在冬天里穿着是不暖和滴,在夏天里穿着又不会凉快,岂不是做无用功么?”

  

  话语中闪烁诡谲。

  

  吴起说到这里,眯眼笑看了一眼翟璜,意思好像是说:“翟部长(此人给魏文侯推荐了多名人才,所以,可以称其为魏国的人事部长哟),您别老拿眼睛瞧我嘛,我知道该如何跟国君说话他才会接纳我滴!”

  

  ——吴起虽然不认识三国时代的诸葛亮,根本不可能知道孔明曾经在孙权面前危言耸听的说曹操不止八十三万来犯之敌而是有一百多万以此来试探和刺激孙权的抗曹决心。但是,吴起的心思跟诸葛亮是一样的,要给君上留下深刻的印象,激起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信心。

  

  谁都知道,吴起说的话语中含有轻微的讽刺意味。

  如果遇到的是一般的庸君,早就记恨心间,不会听他继续挖苦堂堂君了。

  但是,魏文侯是千古雄君,他才不在乎应考者说话的“礼貌”。

  他更重视应试的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好,你丫继续往下说,老魏头我听着的呢!”

  

  吴起将话锋一转,从打猎说到了魏国的兵器。

  

  吴起说:“在下看见,魏国制造长戟,长度达到二丈四尺了,即便是短戟,其长度也达一丈二尺长;而且,用皮革把重车遮护起来,连车轮车毂也加以覆盖。那些个用兽皮包裹住的车子,让人看起来其实并不华丽,如果君上坐上去打猎的话,其实也并不方便嘛(哈哈,因为是“战车”啦——但是吴起故意没有点穿),车上的装饰太累赘啦。请问君上,在下实在看不出您要那些个东东做什么用涅?”

  

  魏文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嘿嘿笑了笑没有做声。

  

  吴起抓住机会继续往下说:“君上,如果说您是准备用来作战的,但却不去寻访一位能够自如使用它们的人,那岂不是像是将孵雏的母鸡驱赶去和野猫搏斗,让吃奶的小狗去进攻凶猛的老虎;虽有战斗的决心,但是随之而来的却必然是自取失败呀!”

  

  比喻得好,反差挺大:小母鸡PK恶野猫;乳奶狗VS大老虎。

  

  吴起很有才哦。

 

03 拜将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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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这个年轻人,虽然身着儒服,看来还真是一位兵法行家呢!”

  魏文侯由不得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吴起,在心中想:此人果然不一般。

  但是,仍然没有贸然表态,继续听他往下说。

  

  那吴起果然才华横溢,口舌也特别厉害,不愧在儒学大师曾子门下学习过,继续侃道:“君上,在下听了一个典故,说从前承接桑氏部落的一位君,他只许臣子们在文德方面有所成就,却废驰国家的武备,最后亡国了。还有,从前的有扈氏的君仗着兵多,恃勇好战,一点儿也不修习文德,最后也是丧失了国家的。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贤明的君主有鉴于此。所以,魏国必须对内修明文德,对外做好战事的准备。否则,如果有敌人来犯,我们面对敌人的进攻而不敢进行激战,这样的做法并不是义;如果君不能够备以武事,只会看见自己将士阵亡的尸体而悲伤,这样的做法又如何称得上是仁呢?不仁不义,是君子所不耻的啊!”

  

  口舌岂止了得,简直口若悬河,唇如刀剑,死的能够说活了。

  

  魏文侯一听,这人不但懂兵法,哟,还会卖弄口舌,懂得儒家的学说精华,果然了得啊。呵呵,这翟璜不愧是我大魏任劳任怨的人事部长,给魏国推荐的人才,真是一个顶一个,绝对没一个是孬种。用现代的广告词来形容,但凡翟璜推出的“坛坛都是好酒”哟!

  

  于是,魏文侯与吴起聊起了军旅之事。

  文侯问道:“一个国家,在什么情况下不能够对外用兵?”

  当时,魏国对秦的战争胶着僵持不下,魏文侯想了解一下魏国方面有什么过失。

  吴起回答说:“回君上,在四种不协调的情况下,国家不宜采取对外用兵的行动。”

  文侯心中咯噔一声,道:汝说来听听。

  吴起来劲了:“第一,国内意志不统一时,是不可以出兵的;第二,军队内部不团结时,是不可以上阵的;第三,临战阵势不整齐时,是不可以进行战斗的;第四,战士们行动不协调时,是不可能取得胜利,也就不利于战事的。”

  

  文侯又问:“国家出兵前,应该做到哪些方面的事情呢?”

  吴起答:“英明的君主,准备用他的民众去作战的时候,必先搞好内部团结,然后才进行战争。虽然如此,他还不敢自信其谋划的正确,必须祭告祖庙,占卜凶吉,参看天时,得到吉兆然后行动。这会让民众知道君爱护他们的生命,怜惜他们的死亡,做到这样周到的地步,然后再率领他们去打仗,战士们才会以尽力效死为光荣,并以后退后偷生为耻辱了。”

  

  君臣讨论的问题,已经超出一般的兵法范围,因为在吴起的说话中,常常出现这样的句子:“从前谋求治理好国家的君主,首先要对百姓进行思想教育,同时,还要亲民才行……”

  

  这小子虽然年轻,但是,儒、法、兵俱通。

  魏文侯服了,知道自己又有幸又遇到一名大将军了!

  

  鉴于吴起的大才,魏文侯于是亲自设席,还学《三国》(电视剧)的周瑜(命小乔舞剑配合对付蒋干),把夫人也拽出来,不过没让她舞剑(太不尊重家属了),而是让夫人亲捧酒爵,在魏国的祖庙之中,举行了一次高级别的祭祀仪式。

  然后,就在列祖列宗跟前宴请吴起。

  当着祖宗神灵和魏国的大夫们,魏文侯正式的隆重的拜请吴起为魏国大将。

  魏文侯传令:由吴起负责魏国最繁重、最复杂的军事行动——攻打秦国……

  

  吴起得到了魏文侯拜将的最高礼遇(其他三人都没有得到这样的青睐呢)。

  

  这一年是公元前414年(魏文侯32年)。

  吴起拜将的年龄可能比三国陆逊拜将时还小一岁。

  

  (附《吴子兵法•图国》载: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文侯曰:“寡人不好军旅之事。”起曰:“臣以见占隐,以往察来,主君何言与心违。今君四时使斩离皮革,掩以朱漆,画以丹青,烁以犀象。冬日衣之则不温,夏日衣之则不凉。以长戟二丈四尺,短戟一丈二尺。革车奄户,缦轮笼毂,观之于目则不丽,乘之以田则不轻,不识主君安用此也?若以备进战退守,而不求用者,譬犹伏鸡之搏狸,乳犬之犯虎,虽有斗心,随之死矣。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故当敌而不进,无逮于义也;僵尸而哀之,无逮于仁也。”于是文侯身自布席,夫人捧觞,醮吴起于庙,立为大将……)。

  

  (注:李悝和李克,有人认为是同一个人,有人认为是两个人。本文从后者。)

 

04】在路上

  

  回到现实之中,吴起还在逃亡路上。

  他的身后紧跟两名年轻随从。

  

  他们三人都骑着马。看模样已经走了许多路。

  因为,三匹马走得都偏偏倒倒,有时跪倒在地上不愿起来。那是连续长途跋涉不休息,才会如此的狼狈呢。可是,他们仍然没有停下来。吴起和两名年轻人下马步行,宁愿牵着马走,仍然加紧赶路。

  吴起知道,每个人来到人世间,其实都有许多路要走,有时就得赶紧走——赶路。

  是的,哪怕是瘸腿,即便坐轮车也得行路。

  当然,吴起并不知道现代人行路,脚下所踩的路,以公路来看,一共有五种类型吧,最高级别的是国家级公路,其次是省级公路,再次是市级公路,再次是乡镇公路(公路据说还可以分为1-5个等级呢),最差的大概就是小街小巷或者山间野路了。如果不小心走到美国去了,据说路也是五个类型:洲际公路,干线公路,连接线公路,小巷和街道,以及山间野路。

  

  但是,吴起知道战国时代的路,清楚它们有几种类型。

  呵呵,无独有偶,不多不少,也是五种。

  这个不是俺东方玄瞎掰,可是有依据的呢,据《周礼》记载:“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zhen);百夫有洫(xu),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周礼》)。

  最低等级,即第五等级的,亦即最瘦小的路叫“径”。

  过去有说“剪径的强盗”,说的就是埋伏在山野小道上的贼人,专干抢劫的勾当。从来没有人说“剪‘路’的强盗”,可见,古代的强盗都埋伏在“乡间的小路上”。多小的路叫“径”呢?作为现代人,恐怕鲜有人知道了,以为山野羊肠小道就叫“径”——这是后人糊涂啦;在周代,“径”并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是有标准滴,即能够走得过牛马的路才叫“径”——由此可见,强盗是不埋伏在山野间,而是埋伏在走牛马的“径”上。

  

  第四种等级,比径稍大的叫“畛”(zhen),其尺寸要求是可以走得过一辆大车。有词语云:不分畛域(“畛域”引申为“界线”)。

  第三种等级的叫“涂”。涂的宽度也有标准,是“一轨”,即“八尺”。

  第二种等级的叫“道”。宽度二轨,即十六尺。

  第一种等级的叫“路”。宽度三轨,即二十四尺(周代一尺等于现代02315多。

  这样的规定是从周王朝之初就开始的。

  当时的“国道”就叫做“周道”,主要分布在洛邑周围,因为是王畿之地。

  周道修筑得如何,有没有“豆腐渣工程”?

  现代人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是,可以知道两个情况,第一个情况,是路面和路的弯直情况:“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诗经》)——那周道啊,路面像磨刀石一样平滑呢!

  呵呵,有这么平,是不是吹牛呢?

  不是。

  因为有的国道地面铺的是大青石板,将它们想象成一块巨大的合体时,那还不就是像磨刀石的状况吗?还有,道路直直的像是箭矢一样笔直——在某些路段比如平原之上应该是可以做到滴。

  第二个情况,是在路的两旁,已经跟现代一样的观念了——种植树木作为标志(动机不同,不是为了绿化)。

  有这么先进么?

  有。

  有文献为证:“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语》)

  

  于是,吴起在逃亡路上回忆起自己所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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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生在卫国

  

  吴起是卫国人,当然是从卫国的路走起——

  

  卫国是周王朝建立之初,周公旦摄政时期,立其弟康叔姬封为伯而建立的。

  很早了,距吴起出生时,已有600余年。

  周公旦对这个弟弟十分照顾与爱护,亲自撰写《康诰》、《酒诰》、《梓材》等治国文章,勉励康叔封,让他据此治理卫国。卫国原为西周第一大国。

  可是,春秋时已降为中等诸侯国;到战国时,在自由竞争的发展中,卫国衰微得更加柔弱了。

  吴起出生的公元前440年(据东方玄推算),已是卫昭公四年。

  早在春秋时期,卫国与郑国因为君奢侈,所创造的音乐合称“郑卫之音”,世人称其为“靡靡之音”。当时的知识分子们都说它代表的是一种堕落颓废的末世情怀。

  如果抽掉时间,仅从性质上类比,“郑卫之音”可能更接近于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嬉皮士”,或者七十年代的中国《乡恋》以及《何日君再来》、《美酒加咖啡》等等被一个时代主流批判过的东东(现在回头看,对错又难说鸟)。

  简单归纳,可以用骇人听闻的四个字形容:亡国之音。

  不幸言中的是郑国——在战国中期,即吴起死后第六年就灭亡了。

  不幸没有言中的是卫国——在战国后期,是最后一个亡国,比七雄中的六雄都亡得晚。不过,卫国在整个战国期间都只是一个小国,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低下的国际地位。

  但是,卫国出人才。

  春秋末至战国期间,出了一系列非常了不起的著名人物。

  第一位,是孔子得意门生兼儒商始祖子贡。

  第二位,就是本章节主人翁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吴起。

  第三位,是改革大家、思想大家、军事家商鞅,比吴起晚些。

  第四位,是政治家、思想家、军事战略家吕不韦。更晚。

  第五位,是地缘政治大家、连横活动外交家张仪。晚于吴起。

  五大人物,构成了先秦历史上空最为耀眼的闪亮星星。

  卫国(主要是都城帝丘),在吴起前后还有过许多美好故事,比如仓颉造字、柳下惠坐怀不乱、晋文公退避三舍、春秋诸侯十四次会盟、晋楚城濮之战、后来的齐魏马陵之战等等,等等。闪光的历史事件,完全可以串联成一条明亮可爱的历史珠链。

  

  那一年,吴起出生在这个破败的但是人杰地灵的卫国的采邑“左氏”。

 

06】“富二代”?

  

  华夏大地的战国时期,虽然连年战争不断,各国政治舞台风起云涌,诸侯之间尔虞我诈,相互掠夺,但是,社会经济却没有受到严重影响;相反,由于新的封建制的生产关系,逐步的取代了旧的奴隶制的生产关系,使得大多数劳动者从落后的奴隶制桎梏下解放出来,劳动兴趣和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促使社会经济呈现出一派繁荣昌盛的大好景象。

  特别是在长期具备天下物产分布不均、交通网络已经形成、货币发挥越来越重要作用的前提条件之下,随着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长足发展,社会分工日益细密,商品经济的比重也就一天天愈更加大。华夏九州开始出现商业城市,到战国末年总共达到30余座。

  除安邑是因盐业早期发展的著名商业城市之外,后来逐渐发展起来的还有邯郸、宛都、大梁、新郑、陈、寿春、濮阳、雍、咸阳、吴等城。

  

  最后,濮阳与陶邑成为中国战国时代的两大商业中心

  ——有点儿像今天的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

  

  卫国都城帝丘(濮阳),从战国中后期起,富冠华夏,名扬九州。

  在春秋末战国初,中国历史上,首次出现两大富豪:

  第一位是范蠡。

  第二位是子贡。

  他们出现的地点,正是宋国的定陶(春秋时是曹国的地面)。

  因为此时的商业中心尚在定陶(濮阳是预备商业中心,到战国中后期才跃居成为战国时代第二大商业中心)。吴起的老家左氏,有人认为是今山东省定陶(一说今山东曹县西北)。

  据说,吴起家里比较有钱,是其父从事商业活动留下来的遗产。

  好在战国时代跟今天一样没有收遗产税,吴起与母亲的用度是父亲留下的;所以,吴起的童年时代还算幸福,过着至少是小康的富足生活;也许,还读过幼学——这从吴起扎实的文化根基可以推测出来。

  不过,吴起的父亲一定死得早,因为在史料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爹,只提到过他娘。

  而且,他可能是一名独生子女,史料也没有提到过他的兄弟姐妹。

  

  司马迁记载说:吴起家中有钱,但被吴起挥霍干净了。

  有人据此认为吴起是“富二代”。

  其实,依东方玄看来,吴起不算是富二代,应该算是破落富户。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从父亲手中继承什么产业,仅仅是家中有些钱罢了(或者是徒有虚名)。

  

  对于吴起将钱财挥霍一尽的说法,作者并不这么看。

  理由——从吴起成年后的军旅生涯中能够与士卒同吃同住过艰苦生活的事实来看,吴起在青少年时代肯定是吃过一段时间的苦,也许是父亲留给家中的钱用完了,母亲没有工作,吴起有可能过上了有上顿没下顿的窘迫生活,才能够培养出后来的能够耐得住艰苦生活的品质和习惯。

  否则,有谁相信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膏粱子弟,能够去住士兵的营帐,吃士兵的伙食,干士兵的活儿?那个时代的普通士兵就是一群生活窘迫的农民,可不是像现代士兵有较高的伙食标准和待遇,他们可是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啊。如果不是那块料,没有生活的磋磨,吃不了苦,哪里敢跟士兵混在一起,哪里又装得出来的呢?

  父亲的突然去世,没有留下更多的钱,使吴起从一名不愁生计的小康子弟突然沦落为一名穷小子,且受到周围人的白眼。这是吴起一生三起三落命运的第一次起落。

 

07 身世质疑之一:与曾子的师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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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有史料说吴起是因为“游历求官不成,终于使他的家道破落”,又由于受不了“乡里人嘲笑”杀死了三十多人之后,辞别母亲,去拜孔子的学生曾参为师。

  后来,母亲去世,吴起因为临别母亲时发誓不做卿相誓不回家,所以就没有回家去奔丧,曾子就因为此事儿与学生吴起绝交了(司马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吴起的这些个骇人听闻的故事记载于正史之中。

  所以,有许多人将它作为正式的可信的史料加以传播。

  

  不过,只要多读一读当时的背景文献就会发现——

  司马迁记载的吴起事迹是道听途说的东东,矛盾百出,很值得质疑的呢。

  第一个值得质疑的情况是曾子的年龄与吴起年龄之间很难有师生缘分——

  曾参,生于公元前505年十月十二日(周敬王十五年,鲁定公五年),死于公元前435年(周考王五年,鲁悼公三十二年)(注:也有说死于公元前432年的),字子舆,春秋末年鲁国南武城人,其父亲曾点(字子皙),也是孔子的学生(见《论语•先进》11-26),其母上官氏。曾参生于东鲁,后移居武城,十六岁拜孔子为师,他勤奋好学,颇得孔子真传。

  

  吴起的生年在公元前440年,在曾参死的时候只有6岁或者9岁。

  他是很难在这样小的年龄到鲁国去拜曾参为师,曾子也不可能收其为徒。

  何况,还要有个先决条件——他要能够一口气杀掉三十多个人(文献中所言)之后才能够辞别母亲逃去鲁国。这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说吴起不是公元前440年出生,太早了的话,他在公元前381年死的时候就应该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但是,他死的时候没有满六十岁。所以,无论如何来推测,从年龄上吴起都不可能成为曾参的学生。

  

  所以,第一疑:吴起与曾子的师生缘不可能,非常值得怀疑。

 

08 身世质疑之二:曾子会收杀人犯为徒?

  

  第二个值得质疑的情况是——曾子收杀人犯吴起为徒简直就没有可能性。

  曾参何许人也?

  

  曾参上承孔子之道,下启子思、孟子学派,对孔子的儒学思想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和建树。他的修齐治平的政治观,省身、慎独的修养观,以孝为本、孝道为先的孝道观影响中国两千多年,至今对于统治者仍具有极其宝贵的的社会意义和实用价值,是当今建立和谐社会的丰富思想道德营养。曾参是孔子学说的主要继承人和传播者,在儒家文化中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地位。

  曾参以他的建树,进入了大儒的殿堂,与孔子、孟子、颜子(颜回)、子思子比肩,共称为“五大圣人”。曾子性情沉静,举止稳重,为人谨慎,待人谦恭,以孝著称,他提出著名的“吾日三省吾身”(《论语•学而》)的修养方法,即“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这样的一代大儒,会收留残酷杀害30多名乡邻的人为学生?

  不可思议!

  况且,卫国是鲁国的近邻,吴起不可能隐瞒得住杀人的事情。

  即便是隐姓埋名到鲁国,好几年啊,帝丘可是卫国首都,交通发达之地,曾子就那么闭塞,不能够察觉?

  何况,吴起在卫、鲁、魏都叫吴起,历史记载没有其他名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所以,第二疑:曾子会收杀人犯为徒吗?

 

09】身世质疑之三:母死不回?

  

  第三个值得质疑的是吴起在母亲死后,曾参因为他不回去奔丧而与他断绝关系。

  吴起既然杀人奔鲁在先,他即便是有心回卫奔丧,怎么又回得去呢?

  

  难道被杀30多人的亲戚朋友都不找他报仇?

  乡邻四里都为他杀人拍手叫好?

  官府允许随便杀人?

  

  假设:曾参知道他杀人而原谅了他才收其为徒的,现在又叫他回家奔丧,岂不是故意借官府之手杀掉吴起?既然知道吴起做不到,当初就不该收他为徒,收为徒后又来与他断绝师生关系,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不嫌多余么?

  又岂不是将曾参刻画成阴险狡诈的人,像是谦谦君子吗?

  

  东方玄认为,曾子不会是不懂得社会状况的低能儿,不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吴起是法家人物,历史上的变法者,不免有人向他泼脏水,司马迁故意不详察,收录了漏洞极多的道听途说小道消息,再加上司马迁本人就是一儒生,正处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西汉现实社会之中,有意无意的将法家的吴起妖魔化了。

  

  在历史上,曾参最著名的先进事迹是“卧冰求鱼”的典故。

  

  传说曾参母亲卧病中想喝碗鱼汤。不过,此时正值隆冬,曾参顶风冒雪赶到集市,变卖了自己的棉袍,欲给母亲换几条小鱼熬汤喝,不料寻遍集市,未见卖鱼的。他又赶到赵王河边,毫不迟疑地扒开积雪,脱去上衣,卧冰求鱼。当他以赤子之心融开厚厚冰层,一条重逾1斤的鲤鱼跃出冰窟。

  曾母喝了儿子做的鱼汤,病愈如初。

  人们说,曾子卧冰求鱼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为此上苍特别开恩给曾母延寿十年。

  

  这个故事表明的是儒家提倡的“孝道”精神。

  

  结论应该清楚了——

  儒者为了歌颂曾子,编造一个段子来做反面教材,以此对比吸引眼球,加大影响效果。

 

10 】编段子是国人的爱好

  

  编段子是国人(无论古今)的爱好。

  有人恨曹操,编段子说曹操死后老婆被人玩弄(见蒲松龄的《聊斋》)。有的段子跟故事中的人物毫无关系,比如说古代有人遇到外星人和飞碟,说出来担心别人不相信,于是就编个段子说是秦始皇遇到外星人(司马迁《史记》)和飞碟(出处略)。

  

  借名人之口说道理的事例在文献中亦屡见,其中最典型的是“叶公好龙”。

  沈诸梁是春秋末年楚国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因为平息白公叛乱有功,做过楚国的相国(尹),对楚国有过很大贡献。

  说段子的就拿他来说事儿,编派了著名的成语“叶公好龙”。

  因为历史中的沈诸梁有一块封地,即采邑,在叶(今河南叶县),叶公的名头就是根据这个演变而成的。可以说,叶公好龙成语中的 “叶公”是个虚伪人物,沈诸梁却是个英雄人物;编段子的将他们硬是捏在一起了,将叶公说成是言行不一致的人。

  真实的叶公并不是这样的人,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诸如此类非常多,比如《黄帝内经》、《周公解梦》、以及《尚书》中的伪篇等等。

  

  这样的事例到现代还有。

  比如现代人编的晕素段子,大都是拿名人(有的还是当代领导人)说事儿。

  最有趣的是数年前关于李登辉的段子:说的是蒋经国病重之际,身边的人问他接班人是谁,蒋经国因为要上卫生间,就操着江浙话说:“你等会儿”(意思是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谁知他进了卫生间就没活着出来,“你等会儿”成为最后的遗言。

  大家使劲的想呀想:接班人谁呀?

  终于破解“你等会儿”是“李登辉”的意思(江浙口音)。

  所以,李登辉才当上国民党的继承人。

  这是拿名人开涮的现代段子经典案例,跟古代的一脉相承。

  

  儒生故意拿讨厌的法家人物吴起,来反衬儒生家先进人物曾子

  ——以大不孝衬托大孝。

  

  一褒一贬。

  

  呵呵,有人故意开涮吴起,烘托儒家先圣。

  

  当然,这里也有个史料比较缺失的客观原因。秦始皇焚书坑儒,项羽火烧咸阳宫,毁掉了不少珍贵的孤本文献资料,所以,从公元前468年(鲁哀公二十七年,周贞定王元年)那一年因为《左传》记事的结束之后,到后来的百多年历史(到公元前334年,周显王三十五年),战国历史的记载是非常残缺的、零星的,直到几百年后的西汉司马迁补写那段历史,难免有错讹之处,难免有传言之误。

  也有人认为:吴起是拜曾参的儿子曾申为师。

  其实,无论拜谁为师,特别是儒家的,都不可能容忍或者收留滥杀30人的人做学生的。

  

  这个疑点在本文中还有论证(一步步来,这只是开个头)。

 

11 】吴起杀妻:谜点之一

  

  既然吴起年轻时枉杀30多个无辜之人,那么,干脆再给他加一杀人罪名:杀妻!

  

  非但杀人有人信,吴起“杀妻”也是有人相信滴。

  ——这是吴起命运的第二个起落阶段。

  

  我们来看一看吴起杀妻的历史记载——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求将,大破齐师。”(《资治通鉴》卷第一)

  

  其实,司马光的此段史料,来源于司马迁的《史记》:“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君。齐人伐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孙子吴起列传》)。

  

  两位司马都认为吴起杀妻求将,但是,没有说是啥时候,即哪一年杀的呢?

  

  有人认为,吴起杀妻求将,发生在公元前412年(周威烈王十四年)(出处略),也有人认为发生在公元前410年(周威烈王十六年)(出处略)。

  

  历史背景是:齐国进攻鲁国,鲁国国君想用吴起为将,但因为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所以对他有所怀疑。吴起由于渴望担当将领成就功名,就毅然杀了自己的妻子,表示自己并不倾向于齐国,史称“吴起杀妻求将”。君终于任命他为将军,率领鲁国军队与齐国作战取得胜利——这个故事在《东周列国志》中记载得比较详细(当然,这是文学作品,算不得数,但是,同样加深和坚定了后人的概念——吴起杀妻求将)。

  

  前面所说的历史背景是:齐国进攻鲁国。即:在齐国进攻鲁国被鲁国打败了,作为前提。

  所以,得到战国战争史中去查一查——有没有鲁国打败齐国的记载(还得比较接近的年份)。

  

  从公元前419年(吴起22岁)至公元前408年(吴起33岁)期间,齐国分别于公元前412年和前408年两次攻击过鲁国。一次,前412年(吴起29岁,从年龄上最像这一次),是齐宣公派田白率军攻鲁,占领莒和安阳;另一次,公元前408年(吴起33岁),齐国攻打鲁国,占领了鲁国的郕邑(孔子公元前497年想堕的郕邑没有成功,这座郕邑是鲁国三桓之一的孟孙家的)。

  

  这两次战争都是齐国取胜——并没有鲁国取胜的记载!

  

  再往前,直到公元前455年(吴起出生前15年)的晋阳大战,齐国与鲁国之间没有发生什么战争;往后,要到公元前394年(吴起47岁,早到魏国了),齐与鲁才发生战争了。所以说,吴起杀妻求将后率鲁军对齐国进行的大败齐军的战争,在下在战国初期的战争中——查无出处。

  

  既然这场战争子虚乌有,吴起杀妻求将的真实性就很值得怀疑了。

  

  (注:如果有哪位朋友的战国战争资料更为丰富,请再查一下——从齐鲁战争的年份、胜负可以证明吴起是否有可能参加该战争从而可以证明吴起是否有杀妻求将的可能,如果鲁国没有对齐国取胜的战争就说明这场战争根本不存在吴起杀妻求将就不会成立——在下的这个思路应该成立)

 

12】吴起杀妻:谜点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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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节是“战争硬指标”,再换个思路,看一看“婚姻软指标”——

  

  我们从春秋战国的婚姻史的情况中去分析一下:是不是君要拜将必须要调查和忌讳他老婆是哪个国家的人,如果是敌国的人就不行呢?

  

  查来查去,查不出这样的先例来(也许是在下孤陋寡闻,所以,请各位高人提供资料)。

  

  接着,我们再来看一看中国先秦婚姻的实际情况。

  首先看姓氏。

  中国社会由春秋进入战国时代。当时的主流社主要是天下“七雄五小强,十二个国家闹中华”,七雄是东齐、西秦、南楚、北燕、中原有魏、赵、韩三晋;五小强是鲁、宋、卫、越、中山。周王朝还在,也算一股政治势力。(吴亡于公元前472年。越虽亡得晚但没什么事迹不算在内。郑在前375也亡于韩,也不算在里面了)

  

  所以,当时的主流社会大致有十三个国家。

  (如果细致起来,战国初期的诸侯国除去七雄之外,有中山、郑、越、宋、卫、鲁、邹、滕、薛、○、莒、费、○、任、○、巴、蜀,加上周王朝,共有25个国家性质的利益团体。)

  

  十三个国家的君主,燕国、鲁国、卫国、中山等四国与周王朝的君同姓,都姓“姬”,而其他八国的姓氏分别是:田(齐国)、嬴(秦国)、熊(楚国,严格说应该是“芈”姓)、魏(魏国)、赵(赵国)、韩(韩国)、子(宋国)、王(越国),加上代表五国姓氏的姬,主流的一共就有九个姓。

  

  周代奉行“同姓不婚”原则,只在异姓国家之间通婚,因为九大姓门当户对,他们之间历史以来大都是通婚的,也就是说,这九姓君主之间是有婚嫁关系的。虽然,有过婚姻关系对于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影响,那只是君,且并不是主流。

  

  即便是齐、鲁两国这样的世仇,君之间也是有婚姻关系的,而且非常频繁。

  

  从鲁桓公起,鲁庄公、鲁僖公、鲁文公、鲁宣公、鲁成公,分别娶了齐国的文、哀、声、出、穆、齐六个齐国的女子做夫人。鲁国女子嫁到齐国去的也不少,比如:齐僖公夫人、齐昭公夫人(叔姬),齐灵公夫人(颜)、齐景公夫人(燕姬)、齐悼公夫人(季姬)。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鲁桓公娶齐襄公的妹子为妻,后来惹来杀身之祸,除齐襄公与妹子乱--的原因之外,也有政治原因,但并没有因为是政治联姻而消除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没有因为你死我活的斗争就不联姻了。

  

  虽然,战国存在政治婚姻,但是,当在君级别的人物那里,中后期才逐渐多起来。同时,君之间有敌对情绪的尚有婚姻存在,上面说到的齐国是这样——两国你死我活争斗,但仍然有婚姻往来;南方的楚国也是这样,比如楚文王为夺取美貌的息夫人息妫而灭掉息国,息妫被立为夫人(正妻)(见《左传•庄公十四年》)。当然还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敌人的老婆夺过来是可以滴。敌人的妹子、女儿也是可以娶的。睡只管睡,斗归斗。并没有因为睡不要斗,也没有因为斗就不睡。因此,君主怎么会去要求臣子的老婆不能够是敌国的国籍呢?

  

  其次,在春秋时代和战国初期,决定某个人能否进入官场,并不是由婚姻关系决定的,起决定作用的完全是血缘关系。比如周王朝分封的诸侯中,绝大多数都是同姓的;作为周王来说是“大宗”,而诸侯——比如被封的鲁国君主周公旦(周武王的弟弟)、被封在晋国的君主唐叔虞(周成王的弟弟)就是小宗。

  

  诸侯在自己的封国里也是以嫡长子即位,比如鲁国,它的始祖是周公旦,周公旦的嫡长子继承鲁国君主的权位,成为第二代鲁国君主,而嫡长子生下的嫡长子,又继承鲁国的第三代地位,这样一直到N代,均由嫡长子承继,这个系统也称为“大宗”,即最正统的血脉关系。而周公旦的嫡次子以及众庶子将被封为大夫,这些大夫相对于国君来是小宗,而诸侯国君又成其为大宗了。

  

  接着,大夫在自己的封邑里,亦以嫡长子即位,同样的是封邑里的大宗,众庶子成为士,即是小宗……在宗法系统里,除周天子之外,每个角色都有双重身份,对于上一个层次而言是小宗,对于下一个层次而言,又是大宗。在西周初年,宗法制首先在周王和诸侯间实施,以后,随着贵族等级制的形成,宗法制也扩及中小贵族以至士、庶民之中了。

  

  换句话说,没有贵族血脉,按照周礼,永远不可能成为朝中的贵族高官。

  

  西周之后的春秋时代开始出现动乱,进而到了战国时代,社会出现极大的政治动乱,说到底,就是西周建立的一整套血脉等级的宗法制度遭到严重破坏,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等级关系被逐步的打破(新的秩序没有建立起来),天下人处于无序的错位状态,除了利益和厉害之外,人们已经丧失了传统的道德和是非观念。孔子提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呼吁人们,请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也就是回到原来的等级关系中去,是君的做个好君,是大夫的做个好大夫,是士的做好士;大家都各就各位,站好自己的原来的位置(血脉关系),于是整个社会才可以恢复过去的秩序了。

  

  鲁国是一个保守的国家,连孔子这样的圣人因为祖上不是鲁国的贵族血脉,也长期被排斥在高官之外(后来才出现一个转机)。在孔子去世后的几十年里,情况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是,朝中的重要高官之位也是从来没有授予过平民的。特别是在战国初期。在魏国,魏文侯用人首先有了一些松动(在魏武侯时代又倒回去了些),可是,并不代表鲁国有所松动。鲁国是最保守的诸侯国,死命维护周礼的,鲁国任命官员不可能说不依血缘关系——特别是像带兵的人,应该是大司马,是朝中三公之一。

  

  吴起是什么血缘关系?

  不就是卫国的一介平民,是鲁国留学的一介书生吗?

  他有什么资格袭取掌握兵权的要害职位呢?

  

  我们可以从鲁国历史了解到,掌握鲁国重要职位的是三桓的后人,司空、司马、司徒,是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的族长。兵权不可能旁落给任何外人。

  

  所以,身处战国前期的吴起(在战国中后期这些情况在某些国家有所改变),要想进入保守的鲁国官场,最重要的是靠血缘关系,没有“它(血缘)”是绝不可能得到重要职位的(除了伟大的魏文侯之外);或者,在鲁国还有一条路——就是学孔子和阳虎,先做三桓的家臣,再做鲁国的将军(孔子的学生就是这么干的);至于他娶哪国的女人做老婆,对于他做官的前途其实并不重要。何况,吴起所娶的女人不就是一般的齐国女人吗?凭他平民的身份,他难道还能够娶到齐国君主和权臣的女儿做老婆?(《东周列国志》中说是娶的大臣田氏的女儿,应该是小说故事而非史实)。在战国初期,没有血缘(即门当户对)那是绝不可能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他吴起没有贵族身份,大家知道他只是卫国一介平民。

  

  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我们知道,即便是吴起娶的齐女,也是平民之女。

  

  一介齐国民女,对于鲁国能够有什么威胁?鲁国君臣凭什么忌惮呢?——不可能!

  

  ——这条史料不太符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情况,有从战国后期移植来的嫌疑。

 

13】吴起杀妻:谜点之三

    -

  我们从春秋战国时代婚姻的特点还可以知道一个事实:

  ——男女婚姻的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男人的手中。

  

  那个时代,女人没有提出离婚的权利,在男人为主的父权社会,吴起跟其他同时代的男人一样,在家庭中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夫权。所以,古代并不说“离婚”,而说“出妻”,是非常准确的。吴起掌握着婚姻的主动权,如果他觉得老婆妨碍了自己的事业,完全可以一纸休书将老婆休掉,即采取“出妻”的最佳办法,难道有必要去挥剑砍杀制造血案吗?

  

  吴起不是一介武夫。

  他是有勇有谋的儒将,读书人。

  难道不知道写休书比杀人的影响好得多,而其效果却完全是一样的吗?

  

  黄泥巴糊裤裆,是屎也是屎,不是屎还是屎。

  

  等到司马迁为吴起写传记的时候,光阴已经过了四五百年,即便有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冤假错案怎么来的?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吧。

  历史上,不少活人都被诬陷,没造反说成造反,没杀人的被关了数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活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呢?

  

  历史上有一个典故,叫做“曾参杀人”。

  说的是大孝子曾参,也就是司马迁说的吴起的老师曾子,他的杀人故事。

  故事说:“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战国策》)

  这个故事翻译成白话的意思是说——在孔子的学生曾参的家乡费邑,有一个与他同名同姓也叫曾参的人在外乡杀了人。顷刻间,“曾参杀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曾子的家乡。

  第一个向曾子母亲报告的是曾家一邻人,那人虽然没亲眼看见杀人凶手,可他是在案发之后,从一个目击者那里得知凶手名字叫曾参的;当这个邻人把“曾参杀了人”的消息告诉曾子母亲时,曾子的母亲非常镇静,根本不相信自己一向引以为骄傲的儿子会去杀人,她有条不紊地织着布,静静的说:“我的儿子是不会杀人的。”

  没隔多久,又一人跑来对曾母说:“曾参真的在外面杀了人!”曾子母亲不去理会,坚定地相信自己对于曾子的了解,仍然坐在织布机前不慌不忙地穿梭引线。织自己的布,让别人说去。

  可是,当第三个报信的人跑来对曾母说:“现在外面议论纷纷,大家都说曾参的确杀了人哟!”曾母一听,心里骤然紧张起来,担心人命关天的事要株连亲眷,因此顾不得打听儿子的下落,急忙扔掉手中的梭子,关紧院门,端起梯子,越墙从僻静的地方逃走了。

  

  现代人将“曾参杀人”作为成语,比喻的是“流言可畏”。

  

  曾参是大儒,弟子满天下,当然会有儒者为曾参没有杀人而辩护,还事实本来面目。

  可是,谁肯为一个悲剧人物吴起的杀人去辩护呢?

  吴起没有曾子那么幸运,他杀没杀人,最终是搞不清楚了!

  似是而非,最后是无可奉告,历史上,有谁能够得知真相呢?

  作者造个句:吴起生前不得志,死后又遭遇“曾参杀人”的噩运,好生悲哀哦!

  还是那句老话:黄泥巴糊裤裆,是屎也是屎,不是屎还是屎。跳到黄河洗不清。

 

14】吴起继续走在逃亡的小路上

  

  看来,吴起从卫国走到鲁国,走的不是康庄大道。

  也不是阳关路。

  而是涂、畛、径等野道。

  像是在荒郊之外瞎奔——短短的数年光景之中,虽然从卫国的乡下走到了鲁国儒家的学堂,但却走得一身的是是非非。

  

  吴起天生性格倔强,平时沉默寡言,并不愿意像祥林嫂那样,见人就向人家解释:“我没有杀人,是另外一个吴起杀人了;我没有杀妻求将,鲁国在那些年,何时打败过齐国呀?是有人编段子,恶意中伤,至少让大家误会我了。你们大家想想,我如果杀人了,30多条人命啊,即便不是曾子做我的老师,是曾参的儿子曾申做我的老师,或者另外任何一名儒生做我的老师,那也是不可能的呀!”

  

  吴起将清白藏在自己心中,追求的是心中无愧,并不去理睬造谣生事者。

  他认为与生活逻辑(常识)相违背的捏造,大概是没有别人会相信的。

  但是,他有些错了。

  因为许多年以后,连潘金莲与西门庆幽会都有人确认其事,还因此引起两省三地的激烈争夺其开发权(给那对奸夫淫妇盖幽会堂);现在,他吴起手刃30多人,逃到礼仪之邦的鲁国,拜倒在大儒跟前学艺,并没有人去追究这样荒谬事情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人云亦云,自古有之。

  然后,他母亲去世,不回家奔丧,成为一项逆行,使得“师徒反目,关系断裂”。也没有人去追究其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听到风声就是雨,自古如此。

  再接着,是齐国来犯,鲁国没有拜他为将打胜仗,他却背了杀妻的罪名——“老子写几个字在木片上就可以休了她,有必要动剑吗?”

  无中生有,自古有之。

  这样的事情,无论真假,总是有人相信滴。

  特别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相信的人会越来越多,荒唐可以变成事实,谣言可以成为真理。

  吴起被一层层口舌臭气笼罩其中。

  

  吴起纵观自己的大半生——

  在他出逃魏国之前,他呆过三个国家,前两个,一是卫国(家乡),二是鲁国(学校)。

  卫、鲁的路都不好走,很惨,有恶言缠身。

  只有到了第三个国家魏国,在魏文侯时代,他才时来运转,再没有任何恶言相加了。

  相反,在魏国期间,他威名在外,连取秦国五座城池,建立不朽功勋。他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什么“好色,贪婪、杀妻子,杀无辜等等灭绝人性的事情”全都发生在礼仪之邦的鲁,发生在他不愿意继续呆下去的儒门。

  他估计,肯定是自己得罪了鲁国的竖儒。原因可能是离开儒家门派,改投兵家门下学习兵法,让儒生们没了面子,所以要嚼舌根。不过,当离开鲁国之后,再也没有他的坏消息了,一直到魏文侯去世前,他都是幸运和幸福的。

  

  ——吴起的性格特征前后有如此巨大的差异与矛盾。

  

  不过,吴起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总有一位伟大人物曾经慧眼识得英雄面!

 

15 回忆,使劲回忆——曾经辉煌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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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运,自从魏文侯拜将之后,吴起到了魏秦前线,走上了人生成功道路的始发站。

  此时,吴起已经成为魏国的先进人物,年年都被评为魏国优秀干部。

  

  其中,最著名的先进事迹是吴起虽然身为将军,但是,却不搞特殊待遇,总是和最下层的士卒同衣同食同宿,在睡觉的时候不铺席子(睡在柴火上),行军的时候不骑马坐车(步行哦),还亲自身背干粮(负重——知道魏武卒的负重斤两吗,常人可受不了),和士卒共担劳苦。

  这样的将军,古今能有几人呢?

  虽然,历史上有许多将军,喜欢到基层去锻炼自己;但总是离不开“视察”的模式,他们可能与士卒同吃几顿饭,同住一宿或几宿;要他们长期跟士兵厮混在一起,恐怕很难做到。

  还有一件事情,从古到今没有几个将军真正做到过——据说,士卒中有人伤口化脓,吴起就用嘴为他吸脓。士卒的母亲知道这事后大哭起来。别人说:“你儿子是个士卒,而将军亲自为他吸取伤口上的脓,你为什么还要哭泣呢,”母亲说:“不是这样。往年吴公为他父亲吸过伤口上的脓,他父亲作战时就一往无前地拼命,所以战死了。现在吴公又为我儿子吮吸伤口上的脓,我不知他又将何时战死?”

  吴起的行为鼓舞了士卒的斗志,所以他领导的军队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无敌不克。

  看来,要打胜仗,光靠所谓的计谋(耍心计)是行不通的。

  

  吴起既善于用兵,又廉洁奉公,能得到士卒们的拥护,也能得到部将们的敬佩,所以才能够在对秦战争中取得一系列重大胜利(只要他不在,就会打败仗,同样是那些士卒——后面会列举到)。

  公元前408年(魏文侯三十八年),魏军先后占领了繁庞、临晋、王城、元里、雒(luo,四声,音:落)阴(也可称:洛阴)、颌(he,二声,音:和)阳、阴晋等重要城池。(注:所有城池的现代地名一律省略)

  由此,魏国占有了秦国的河西千里之地。

  魏国在河西地新置西河郡,吴起被任命为西河郡守,成为魏国的“省部级”干部。

  之后,吴起率魏军又夺取了戎狄的大片土地,后设置为上郡。

  接着,又占领了陕,控制了秦国与中原交通的黄金通道。

  这一时期的他“曾与诸侯大战七十六次,全胜六十四仗”,其中没有全胜的十二仗是不胜不败。吴起“辟土四面,拓地千里”,没有打过一次败仗,名动天下,千古难觅。

  吴起是真正的——“独孤求败将军”。

  他不坐“战国第一将星”的交椅,又有谁能够取而代之呢?

  

  俱往矣。

  此时此刻,吴起很失落。

  他刚刚逃出魏国,骑一匹瘦马,行走在荒山野岭。

  往北,遥望自己建立功名的地方;吴起怀念魏文侯时代的那些惬意的日子。

  

  但是,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吴起痛苦辞别西河郡,越过高山大河,朝南疾行。

  马蹄声响,鸾铃声咽。

  正如本文开始时所描绘的:在逃。

  他——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他时刻担心魏击(魏文侯的儿子魏武侯)派甲士来追杀……

  唉,要是魏文侯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惜,可惜——昨日花正红,今日容颜败;雄君已仙逝,江山无颜色!

 

16 魏国悲痛

  

  光阴荏苒,吴起的好景也就持续了十八年。

  公元前396年,吴起四十四岁的时候,命运又一次发生转折。

  真的是三起三落啊。

  

  时至魏文侯坐魏国第五十个春秋。年初,全国就开始了为魏文侯登基五十周年的恭贺准备。远在中山的太子魏击,正在筛选庆贺之礼,想备齐后给父侯送到都城安邑去。人马还未动身,这一日,魏击正在郡守府公干,忽有安邑飞骑来报,说是魏文侯病重,催太子速回问安。魏击旋即将郡中事务交与将军赵苍唐,带了博士田文和百名部卒,匆匆离开中山,返回本土。魏太子心急如焚,一路上没吃好睡好。看看安邑城已在眼前,扬鞭催马,向城中驰去。

  

  安邑,笼罩在寒冷和不祥之中。

  魏击骑马冲进安邑城门,直奔魏宫下马,然后飞身扑向父侯的寝殿。

  

  名震天下的魏文侯,此时脸颊消瘦,气若游丝,只有两只眼睛还顽强地睁着,正期待太子从中山赶回来。魏击冲进殿内,见父侯形如枯木,病入膏肓,想起他平日里八面威风,神采飞扬,心中好不悲伤,趋步上前,拉着父亲骨瘦如柴的手,双眼含泪,就欲大哭。

  

  边上站着段干木等贤臣,见太子此状,忙轻声止道:“太子切勿哭泣,快请教大事!”

  魏击这才止住哭泣,强打笑容,连忙道:“父侯,孩儿回来晚了!”

  魏文侯见太子终于回来,一颗悬着的心咯噔放下,精神竟然有了好转,微黑的脸有了些许生气,并挣扎着坐了起来。众人待要阻止,被他抬手止住。颤颤巍巍,魏文侯气喘一回,心中的话勉强吐了出来,说道:“击儿,回来了,好啊!”

  

  此时,魏击扶住父亲,用力地点头。

  魏文侯虚弱得很,但仍然强撑着,道:“寡人一生,办成两件事,一是变法图强,这……使大魏实力雄厚,可自立于天下……”说到此又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接着道:“二……是与列国争雄……大魏,处于领先地位!”说完这些话,他很激动,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道:“该……你……你挑重担了!”

  

  自策命典礼以后的第三年,魏文侯乘楚声王新丧之后楚国内部不稳,拜翟角为大将,合魏、赵、韩三晋兵力,征伐楚国,所向披靡,由西北向东南,一直打到楚国的乘丘,楚国为之震惊。这一年,三晋联军掉头东向,再攻齐国,齐国朝野惊骇。在此前,魏文侯任命吴起为西河郡守,此后秦国龟缩,不敢东出。

  

  天下形势一片大好,魏文侯为首的三晋之师,沉重打击西秦、东齐、南楚等强国。列国为之汗颜。魏文侯威名天下景仰。谁还敢找魏国的麻烦?天下列国谁敢与魏国正面交锋?都只在暗地里使劲,偷学魏国的变法,企图强大起来,再与魏国争夺天下。

  

  魏文侯回光返照,继续说道:“击儿可要记住……”

 

 

17】魏击继位

  -

  魏文侯再次挣扎,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道:“击儿,你勇力、智谋均有,然而,极易傲物,不善亲近他人,恐于大业有所碍呀。要注意,三晋团结要紧!”说完长叹一声,顿时垂头,躺了下去。

  他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臣子,第一个看见白发苍苍的段干木,口中自言自语说道:“好……”又闭了眼道:“老了……”再往下面的人物看去,“好……唉,还得…靠…自己。”谁也听不懂他在嘀咕什么。

  渐渐地,魏文侯虚弱得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段干木忙招呼了众大臣,悄悄退下。

  太子魏击也退下,转入后宫,拜望母亲去了;之后,回到太子府。

  

  第二日寅时,太子正往魏文侯寝宫去的路上,就接到父侯已升天的噩耗。

  

  接着,魏国全国举丧。朝中大臣为当世最伟大的君议定谥号为“文”,以表彰魏斯在魏国为君五十年间的丰功伟绩。逝者如斯,生者还争。太子魏击,在一片山呼声中,雄心勃勃地登上了天下第一强国――魏国的国君宝座。他决心继承其父遗愿,完成魏族遗愿,创万世基业。

  

  这位魏国的新任国君魏击,就是后世所称的“魏武侯”是也。

  

  刚登君位,各国都来朝贺。

  段干木和任座再次赴洛邑,是去向周王室报告魏国的情况,并代齐国田和向周王请示策命(田氏步三晋后尘,想要成为正式诸侯)。

  

  魏武侯作为新君,很急切地想有所作为,还没等段干木和任座回来,就召集朝中的大臣商议国事。这时,李悝右相国、武将西门豹、文臣魏成、翟璜、北门斗等人均已故去。

  

  魏武侯坐在朝堂之上他爹魏文侯坐的那个位子上,威严地看着堂下的文武大臣。

  御史李克道:“主公刚才说,立即派兵征讨列国,会不会急了一点儿?”

  魏武侯有力地挥挥手道:“时不我待,还等什么!”

  李克道:“主公想先征讨哪一国呢?”

  魏武侯道:“楚国!”

  李克道:“文侯不是才征讨没几年吗?”

  魏武侯道:“寡人还想亲自征讨它呢!”

  策命大典时,楚声王与魏国发生冲突,楚国给魏击留下了坏印象;他早就想征讨楚国,因为镇守中山,没能如愿。如今,做了一国之君,这种念头更加强烈,所以魏武侯刚一上台就要征讨楚国,虽然楚声王、楚将景狂早已作古,魏击还是想亲率大军踏上楚国的土地。

  太傅曲候鲋道:“主公,段太师的意见怎么样?”

  博士田文道:“段太师临走前交代过,他认为,乐羊大将军征伐并占领中山国后,已在北方树立威信;齐国过去曾被三晋联军多次击败,并未缓过劲来,且离魏国太远,中间隔着赵、卫、宋、鲁等新老盟国,不能取得攻城夺地的实惠;楚国呢,虽然地域辽阔,但是,近些年来,被我大魏所袭,溃不成军;吴起大将军夺得西河秦国千里之地,并镇守西河郡,取得的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下一步的战略部署,恐怕得请各位将军一起来研究一下,看看可否能够有什么新的调整?”

  

  魏武侯道:“还研究什么?依寡人之见,攻楚就是了!”

  副将牟龟附和道:“君上所见圣明,楚国的有些土地,已经延伸到卫、宋、鲁等国之间,如果征讨,夺取比较容易,又很实惠。我大魏还是再次征讨楚国的好啊!”

  魏武侯大喜道:“好哇,首战攻楚!”

  话未说完,忽报赵、韩两个盟国派使者前来安邑,要求进见魏国新国君。

  使者正是韩国的申不害和赵国的公仲连。

  魏武侯立即命他们上堂来。

 

18】三晋伐楚(上)

  -

  征伐楚国,仍按过去惯例,委派大将军翟角,邀请韩赵两国参加。

  

  翟角大将军立即调集魏军五万人马,并飞马传书赵国和韩国,要求赵派三万、韩派二万人马,前往魏国南部边境修鱼城集结。之前,翟角就此事报告过魏武侯,按惯例,赵国每次出兵最多在二万人马,韩国一万人马;如今,要求两国多派人马,且事先又没有照会,这是破了规矩。而此前,三国之间摩擦事件发生,赵韩两国对这次三晋伐楚有些别扭;而站在魏武侯的角度看,心中本来也有气,所以听到翟角之言,反而说道:“我大魏,天下第一强国。他韩赵,还不是背靠了大魏,才能天下称雄的吗?怎么还兴挑三捡四!寡君说出多少就出多少人马。看他怎样!”

  

  翟角听武侯如此说,就不便再多言了。因为这是武侯发布的第一道军令,说多了会让他产生坏印象,认为不听他的;所以,翟角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件事情挺了下来。果然,韩赵两国都没有按数量增加人马。

  赵国的将军孔宵私下告诉翟角,这是看在文侯和你翟将军的面子上,才多拔了五千兵马,但是要增派一万,那不行。

  “韩侯也是这个意思。”韩国将军韩奕道,并低声对翟角道:“咱主公为这事有些火了,朝中也有难听的说法,……算了,不说了!”

  

  翟角当时不在安邑,不知道三晋之间的磨擦,这时一打听才知道。然而,魏武侯事后不但没有与韩赵君主很好沟通,反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以自己为核心,以为自己是龙头老大,十分霸道。

  赵侯做国君十多年了,韩侯也做了四年。他们认为,魏击只是新君,资历浅,没功绩,还不是趴在其父侯身上享威名,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君的情绪必然影响到将军,于是,孔宵和韩奕也有了情绪。

  翟角见状,忙好言相抚。同时,翟角想起来,段干木太师原是提醒过魏武侯要搞好三晋关系,魏武侯傲然道:“平定天下要紧,哪有闲功夫弄虚礼。”弄得赵、韩二侯都不高兴了。

  

  翟角安慰了两国将军后,又谦虚一回,仍如过去惯例,做了三晋盟军的军事首脑,称为盟长。战国时期与春秋时期不同,战争的直接目标发生了转变,春秋大多是打服别国,为称霸创造条件,战国却在许多时候是攻城掠地、扩大疆域,为统一创造机会。

  翟角、孔宵、韩奕三位将军经过分析,最后选定了楚国的大梁作为攻占的目标。

  

  大梁为楚国重镇,是北伐中原的重要据点。楚国凭借大梁与三晋对峙。

  

  大梁离魏境仅一百多华里,有守军三万人马,将军姓熊名风,楚国贵族。距大梁西南一百二十华里,为楚重地榆关,地势险要,有守军一万人马,将军姓屈名茂;大梁东南二百华里处有城名襄陵,也是楚国北方重镇,有守军二万人马,将军司马成。

  

  楚三地互为椅角之势,攻其一处,另两处必然援助。

  

  三晋之军,在修鱼城集结之后,择吉日挥师南下,浩浩荡荡围了大梁。

  

  果然,榆关、襄陵出兵,援军逶迤而至。翟角退兵至中牟,此中牟非赵国国都中牟,是魏楚边境的小城池。双方僵持数日,互为攻退,各有小伤。翟角名将,孔宵和韩奕也是有对楚作战经验的将领,三人一合计,认为时机已到,遂谋计而战。孔宵率一支人马,直逼襄陵,大梁守军熊风得报,即命一军援襄陵,榆关林茂也派出援军,襄陵司马成也派出一军城外拒敌;三军在襄陵西北五十华里的鼓镫山夹击赵军,赵军退守山上。此时,韩奕领一支军直扑榆关,榆关屈茂大惊,忙呼救,围鼓镫山的楚军忙回救榆关。此时,翟角亲率大军,猛攻大梁城,待救榆关之军知是中计,待要回救时,鼓镫山孔宵领军已缠了上去,并与韩奕之军,汇于冯山,大战楚军。翟角攻大梁城兵力雄厚,很快破城。熊风、司马成、屈茂三将见状,忙合兵一处,来反攻大梁城,要夺回来。不料翟角已将军队撤出城外冯山埋伏,待他三支人马到时,三晋出奇兵袭击。

  

  楚军大败,望风披摩,往榆关而逃。

  

  三晋联军正要乘势追击,忽然韩国飞马来报,秦国大军从小路西出,偷袭韩国重镇宜阳。宜阳原是韩国都城,此时韩已迁都阳翟,宜阳乃韩国西北重镇。韩侯飞马来调韩奕回救宜阳,并请向魏借二万军马。翟角根据文侯惯例,就要派兵助韩,副将牟龟却不同意,说是在这节骨眼上,韩军非但不出力,反而要抽掉军力,太过分了。牟龟是武侯刚提拔上来的,有些飞扬跋扈。韩奕与牟龟大吵一架;愤然而去。战况紧急,翟角立即分兵一万助韩,即刻领魏、赵之兵,乘得胜之势,取得榆关和襄陵。

  

  楚国熊风,领败军退守阳夏。

 

19】三晋伐楚(中)

  -

  

  大捷之后,孔宵前来索取所获战利品。

  原来,赵国与楚国的国土并不接壤,大凡攻下楚地之后,所占城池均由魏、韩瓜分,赵国获取全部战利品而已。赵国也明白,弄几座孤城,根本无法守住,三晋联军不负责守城。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文侯时期就是那么定的。可是,牟龟卡住不给,却把战利品分成二份,魏赵各一份,韩未分。

  牟龟说“赵国出兵不够,凭什么全得战利品?况且,这是主公交待过的。”

  孔宵大怒,骂道:“你才来几日,懂个屁!”

  牟龟也怒,回骂道:“你赵军不靠我大魏要打强楚,打得赢个屁!”

  翟角忙出面调解,并坚持把战利品全部给赵国,牟龟跟翟角急了,翟角道:“牟将军有所不知,昔日都这么做的!”

  牟龟道:“翟将军还提过去?现在已是新主公,难道将军还翻老黄历?”

  翟角道:“老黄历新黄历不论,先这么处理,日后在主公面前再行辩解!”

  牟龟道:“这个责任可是将军一人承担,莫说我未提醒将军!”

  翟角道:“行!”转对孔宵道:“请赵将军将战利品尽数取走!”

  牟龟却道:“容我今日登记造册,也好向主公禀报战况,明日再来取!”

  翟角无奈,只好叫孔宵明日来。孔宵愤愤而去。

  

  原来,战利品中有楚女三十名,是楚君命大梁守军在这一带搜罗的,因战事没来得及送走,正好被三晋联军当作战利品夺了。这些楚女,亭亭玉立,娇小玲珑,十分让人怜爱;特别是其中一位,乃绝色佳人,貌美如仙,肤色如雪,体态丰腴。

  牟龟是个好色之徒,拍对了魏武侯的马屁,弄了个有实权的武官,还不寻个机会食色?当他见了那绝色佳人,早已是十二头小鹿在胸中乱撞,打熬不住,不顾与翟角翻脸,还借了魏武侯的名头,硬是想把这些战利品留下来,但见没有留成,只好揩点儿油了。当晚,牟龟把那绝色女子提来营帐中,颠倒鸾凤,风流快活一夜,泄了欲火。

  第二天,恋恋不舍地把战利品给了孔宵。因此,心中恨得翟角痒痒地了。

  

  孔宵这才带上所有战利品离去,临行时心中十分不快,心想魏军太过分,给点战利品还婆婆妈妈的,一点儿也不干脆,不是明明白白瞧不起我赵国的军队吗。

  后来,赵烈侯知道了此事,心中本来对魏国就有疑虑,因过去对魏文侯很忌惮,不好说什么,赵烈侯隐忍了许久;现在,魏文侯已死,赵烈侯自以为天下没谁比得了自己,设计请魏击赴宴,却被驳了面子,心中很是愤恨;现又听说魏击如此对待赵国,于是大骂了魏击,又臭骂了牟龟。

  这话又传到了魏武侯耳中,武侯也骂了赵烈侯说:“赵家狗不老老实实合作,耍滑头,出兵不够数,岂有全得战利品之理!”

  自此,魏赵两国关系骤然冷淡下来。

  

  且说翟角刚刚班师回魏都,韩国又派使者到了安邑,向魏国求救兵。

  原来,三晋联军初攻楚国时,楚朝野震动,谋士石升,对楚声王的儿子楚悼王道:“三晋联军,昔日已屡犯我境,其势汹汹;今次又来,我国近年来不断遭受魏国打击,这一次恐怕更难以御敌。臣有一计可退敌兵。”

  楚悼王忙求计。

  石升道:“列国之中,最有实力者为齐、秦,秦齐之中贪财者为秦,大王如能备厚礼,携重金,并委派一能言之士说动秦公,请其偷袭韩国,韩为三晋最弱者,韩受袭,必自救,联军之势可削,势削则军心动;韩师去,赵也必然虑及齐国由东袭来,势必防之,会有去意;余下魏师,孤掌难鸣。如此,楚国可安也!”

  楚悼王忙备下重金,派人送至秦国。此时,秦简公已去世,其子秦惠公继位。其时,吴起正被魏武侯调出西河,西河郡虚位,秦惠公已经攻取河西数城,于是就看在财宝和共同利益的份上,果然派了人马,趁夺取临晋关之际,出关南下出奇兵,袭击韩国重镇宜阳,迅速夺取韩国六个城池。

  韩国急调韩奕回师,并向魏国借兵,再调本国军队,反扑宜阳,欲夺回所失城池。

  但是,没有想到,却遭到了魏武侯的拒绝。

  魏武侯听说韩国在夺取大梁后向榆关的进兵途中,其将领兵打道回韩,还借去魏国一万人马,已是怒火冲天;闻其又来借兵,好不生气,当着韩使的面,把韩国将军臭骂了一顿,并坚持不发借兵。

  韩使无功而返,即日起程回韩报告。

 

20】三晋伐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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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景侯在被策命后的第四年因病已去世,将君位传给了儿子韩烈侯,并告诉说“魏国有野心,要小心提防。”韩景侯与赵烈侯一样,见近年来魏国做大做强,心中有疑虑,从心底防范魏国有朝一日会吞并韩国;但是,考虑到三晋被周王策命的事儿是魏文侯的所为,算是为三晋立了大功,做成了当年赵襄子想做而没有做成的大事,也就新浪勉强平衡了。到了韩烈侯时代,韩国君主在魏击登位后,欲与魏击相见,了解一下其想法;但是,没有得到响应,遭到魏击拒绝。

  韩烈侯性情急躁,就要翻脸,被臣下暂时劝住。现在,突然听得使者说魏国不借兵,魏击还大骂韩国将军,立即就火冒三丈,拍案回骂魏武侯,还说要带兵与魏国火拼。谒者申不害忙拦住道:“依眼下形势,主公得强忍,待有机会,再向他发难不迟!” 韩烈侯冷静想了想,只好依申不害之言。为了迅速借兵夺回城池,韩烈侯委曲求全,命挑选十名韩国美女送给魏武侯,哄他欢心,好及时发兵。但在心中,早已把魏武侯骂了个狗血淋头。

  于是,韩国派出谋士陈言赴魏。

  李悝病故后,太师段干木代相国。段干木知道魏武侯拒绝向韩国派救兵之事后,即刻拜见魏武侯,陈说利害,要求向韩国出兵,又有一帮老臣纷纷拜见魏武侯,陈说轻重,魏武侯这才有了松动,正好韩国谋士陈言来魏,就答应借给韩国五万人马。之后,秦国与韩国交战,见韩军声势浩大,自己无非是受人之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值拼死决战,于是虚晃一枪,拍马回国。

  韩国夺回宜阳等六邑。

  韩烈侯命陈言与孔宵带兵去魏国,一来归还人马,拜谢魏武侯,二来向魏国讨要大梁城战役中夺得的城池。

  魏武侯听到了韩国要分大梁战役中的城池,立即翻脸,说韩国半途而废,差点误了战事,不追究责任就已是很宽厚的了,怎么还要索要城池?况且当初伐楚,要求二万人马,才拨出一万人马来,有何面目索要城池?

  陈言上言道:“诚然,魏国出力多于韩国,请魏侯将榆关分割与我韩国即可;重镇大梁和襄陵归魏国所有,已是十分公平!”

  魏武侯怒道:“休想!没有我大魏,哪有你小小韩国?不是我大魏在天下撑着,你韩国早被大国吞并了,要榆关?问问寡人的宝剑给不给!”

  陈言道:“魏侯之言差矣,魏赵韩三晋联盟,论功行赏,天经地义。以大欺小,如何谈得上合作呢!”魏武侯性情本来暴躁,听陈言强硬之言,如何受得了,高声喝道:“呸!以大欺小怎么样?不给就不给!若你不是盟国使臣,今日砍了你的狗头!给我乱棒打出!”

  陈言抱头鼠窜,回到阳翟,向韩烈侯哭诉了在魏国的遭遇,并道:“跟在魏国的阴影之中,总有一天要被吞吃掉,韩国应为自己的前景着想了!”

  魏武侯并没有在三晋伐楚后,修补三晋关系,反而雪上加霜,让韩烈侯认为魏国想独吞天下,于是对于三晋联盟产生了怀疑。

  

  魏国的牟龟回朝后,参了翟角一本。

  朝堂之上,魏武侯对翟角道:“翟角,你知罪么!”

  翟角也是个性情中人,朗声道:“臣何罪之有?”

  魏武侯道:“长他国志气,灭大魏威风,还不知罪?”。

  翟角道:“三晋联盟是大魏基本国策,臣按国策行事,何罪之有!”

  魏武侯怒道:“你还嘴硬!”

  翟角道:“这国策是先君所定,我照先君遗志行事,理直气壮!”

  魏武侯大怒:“你还拿先君来压我?混帐东西,拖下去砍了!”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见武侯火头之上,谁敢劝解,大家都把眼望了代相国段干木。

  段代相国于是伏地道:“主公请息怒,请听老臣说几句,说得有理,且听,如无理,请主公再行刑不迟!”

  武侯道:“段相国有何言要讲呢?”

  段干木道:“翟将军虽然处理事情未合主公心意,然其也是为我大魏国,且未夹杂任何私心,即使有罪,也罪不至诛,不如削去官职,贬为庶人。否则,恐寒了世人之心,断了贤路啊!妥当与否,请主公定夺!”

  朝上众人忙伏地叩拜道:“段相国之言甚有理,请主公定夺。”

  这段干木老于朝政,心中明白,魏武侯多年在中山镇守,朝堂之上没有自己心腹之人,非得削掉重要官职的人,任命自己的亲信,方才是他的目的,只要满足了这点,魏武侯就不会杀大臣了。

  果不出段相国所料,魏武侯怒色转减,顺水推舟,给了段干木这个人情,道:“既然如此,削去翟角官职,贬为庶人,念过去立过战功,赐田二百亩,回归乡里吧!”

  翟角谢恩退下。

  只听段干木道:“主公年轻英勇,将为大魏成就霸业;臣现已年迈体衰,虽然代理数日相国,实在精力不济,不能助您完成大业;臣请求另择贤人任命,放了老臣还乡养老吧!”

  魏武侯挽留了几句,然后道:“既如此,赐段相国城邑一座,金百斤,回乡养老吧!”

  段干木辞官返乡。

  魏武侯任命田文出任相国。

 

【附:史记 魏、赵、韩原文摘要】

  

  魏国——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毕公高与周同隆。武王之伐纣,而高封于毕,于是为毕姓。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韩国——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其后苗裔事晋,得封于韩原,曰韩武子。武子后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 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景公十一年,厥与郄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赵国——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后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自造父以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代戎,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21 吴起离开西河的细节(上)

 

花开两枝。话分两头说。

 

魏击在命翟角联合赵、韩攻打楚国的时候,突然发了一道命令,调吴起从西河分兵进攻齐国。

这件事情首先遭到段干木和任座的反对。

 

段干木和任座认为,魏国联合赵、韩,经过多年的征讨,取得了军事上的重大胜利;自三家策命之后,成为正式的诸侯,在政治上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它国进行讨伐了。就目前天下的形势看,魏国的实力强于其它任何国家。但是,由于历史遗留的地缘关系,魏国的扩张空间在中原地带已经没有多大的潜力,如果往东方用兵,打击齐国,受益的是赵国,魏国得不偿失;如果往东南方用兵,势必与韩国发生争执;如果往北方和南方用兵,三晋联盟就会破产。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魏国应该重新调整总体战略方针——往西方进兵,灭掉秦国。

  

  段干木的灵感,来至吴起的对秦的军事报告书。

  但是,由于魏文侯重病,吴起的报告书魏文侯没有能够看到。

  

  魏武侯长期蜗居在中山飞地,长期受到父侯对于天下形势判断的影响,不能够与时俱进,不能够根据天下形势的改变调整魏国的总体战略方针。所以,当魏文侯去世后,他在看到报告书的时候,更多的是想到吴起拥兵自重的可能性和危险性有多大,是否因此可能给魏国造成尾大不掉的潜在危险?

  

  要知道,魏氏起家的历史,就是卿大夫首先从晋国君主手中夺取的权力。

  为什么可以夺权成功?

  最重要的经验是因为魏氏的军事力量迅速膨胀并强大起来。

  目前,吴起手握雄兵,能征贯战,军中威信极高,是父侯身边的红人——对于这样的人,历史上的做法都是逐渐削去其实权。

  魏武侯还想到:西河地区,相对独立,那里过去就是大荔国,吴起要在当地独立,割据一方,不是没有可能性的。

  

  魏武侯作为新任国君,有这样的一些想法纯属正常。这是君主制的特点。

  

  问题出在吴起的雄心壮志——他在不适当的时候,制定了一个攻灭秦国的大胆计划,要求朝廷给予军需物资以及兵员战车的支持。虽然,得到段干木、任座等有识之士的力挺,但却受到魏击的猜测。

  

  我们从零星的史料中可以看得出,魏击是“中山派”,他只信任从中山带过来的亲近之人。对于段干木,认为老了;对于任座,当年魏文侯委派魏击镇守中山,他曾经直率批评过,言语非常激烈,把魏文侯都气坏了的,虽然魏文侯没有计较,但在魏击的心中总有些不太了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强烈反对过人家的升迁,人家忌讳你难道不正常吗?

  

  那一天,当吴起得知新任国君要自己离开西河,东进伐齐,两眼都直了。

  吴起不解的道:“难道君上没有看过起之灭秦大计么?”

  魏武侯就是担心吴起不听从命令,所以专程派任座前来西河召唤吴起的。

  任座回道:“将军,您难道不明白,君上正是看了,所以才更担心呀!”

  吴起明白了,问道:“段相国和任大人怎么不替某说之实情呢?”

  任座道:“段相国和任某力挺将军,曾经劝说君上抓住机会灭秦,但是,新君有自己对于天下形势的衡量,您要理解呀!”

  吴起大呼道:“起这一走,灭秦计划将付东流;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22 吴起离开西河的细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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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起脾气上来,就要不听武侯调遣。

  任座大声道:“不可!”

  吴起道:“起受文侯重托,坐镇魏国西方,远离国都,有何不可?”

  任座告诉吴起:“主公初承接魏国君位,不得不考虑魏国内部各个重要职位指挥灵不灵的大事儿,你如果抗命不行,怎么能够取得新君信任;如果不能够取得信任,你的灭秦计划如何能够得到支持?魏侯此时正是要试探你的忠心呢!”

  吴起生气的道:“起问心无愧。此前,文侯将魏国重兵交付与我,在西河这片土地上,我率军攻城掠地,辟地千里,然后受命镇守西河,使秦军不敢来犯。起从二十六岁为大魏效命,至今已近二十年矣,何曾有过异心?”

  任座摇头道:“将军所言差矣。你既然二十年都听从魏君命令,为何现在不听了呢?既然新君见疑,你可以服从命令而打消疑惑;但是,您也可以不服从命令以增加疑惑。何利何弊,岂不是一目了然么?”

  吴起拱手谢道:“任大人所言,顿开某之茅塞,起敢不从命?”

  随后又叹道:“某此一去,恐西河危矣!”

  

  于是,吴起跟任座返回都城安邑,被任命为讨伐齐国大将军,征讨齐国。

  

  此时,秦国方面,秦简公在参加三晋策命诸侯的第三年(公元前400年)去世,秦国实权派旧贵族们仍然把持朝政,对于秦简公在秦国搞的“初租禾”和“令吏初带剑”、“百姓初带剑”等法令统统不认可,排挤具有改革思想的公子连(后来的秦献公),拥立秦简公的儿子秦惠公出任秦国君主。

  

  秦惠公坐国君之位后,不甘心成为公室权臣的傀儡,进行了一些国内改革的动作,但没有什么成效,于是利用秦国忌惮魏国的军事压力,配合秦国上下仇魏情绪,组织了对外军事行动,以巩固自己在秦国的政治地位。秦惠公得知魏文侯去世,魏击承位立足未稳,而且,吴起被调往讨齐前线的大好时机,立即调集秦国军力,发动了一场针对魏国所占西河地区的猛烈进攻。

 

23】吴起发飙——阴晋大战

  

  秦国进攻魏国河西之地。

  

  虽然,魏国军队发起了抵抗,与秦军发生激烈交战;但是,秦军仍然占领了今华阴县、大荔县、宜川地区,取得了重大胜利。秦国在控制了禹门口地区之后,“魏日以削,秦日益大”。自秦晋之后“争于关河之交者,其盛衰强弱,无不以是为判”,(所引文献略)足见其地位之重要。

  

  也就是说,这一仗下来,秦国控制了蒲津关(亦称“临晋关”),占据了重要地理位置。因为临晋关为魏、秦之间的重要险阻,自古有“武关以限南诸侯,临晋以限东诸侯”之说。不久,秦国又趁三晋伐楚之机,楚国付重金来请的大好时候,毅然从临晋关南下攻韩,攻占了韩国六座采邑,迫使韩国从三晋袭击楚国的前线撤兵回防。

  

  魏国河西战争失利,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魏文侯去世、魏武侯立足未稳,吴起受到疑惑,被调出河西地区所造成的。历史和现代的许多人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吴起在魏武侯登位之初,曾经被免去过西河守(当地最高长官)的职位。后来,魏武侯认识到西河不能够没有吴起,所以才又重新启用的吴起,复封其为西河守。(这是魏武侯在检测自己的权威)

  

  河西地区处于危险之中。吴起在魏武侯的重新任命之下,回到了西河。

  吴起率领魏国武卒,很快收复了失去的土地和城池。

  

  秦惠公并不服气,立即组织了更大的进攻,要将吴起一举消灭在河西之地。

  

  公元前389年,龙年,(魏武侯七年,秦惠公十一年),秦惠公动员全国的力量,组织了秦国五十万大军,进攻西河郡的重镇阴晋。秦惠公的战略思想是“打蛇先斩头,擒贼先擒王”,要想将吴起灭了,然后才可能占领全西河。阴晋是西河郡的衙门所在地。

  

  强敌压境,吴起显示了他高超的军事天才。

  

  前面说过,吴起知道魏武侯对他拥有重兵有所疑虑。所以,通过此次战役,他一方面要打消君的担忧——不要让君担心自己拥有重兵睡不好觉;另一方面,三晋联军与楚国开战,仗打得比较大,攻城掠地,占领了大梁(今河南开封。这个地方数年后成为魏国的都城,名垂千古),另外还占领多座城池——翟角为魏国立了大功了!吴起是个非常自信的一个人,他认为自己的军事才能绝不会比别人差,他不容许自己的表现不如翟角(这并非妒忌,是一种自我勉励);所以,历史文献中出现这样一个史实——他只向魏武侯要了区区五万人,用来对付秦国的五十万大军。

  

  而且,吴起这五万人是特别挑选出来的——不是挑选的老手,而是挑选的是新手!

  这可是吴起挑选战斗人员的独特和大胆之处——古今中外很少有人敢这样做(据说美国的南北战争时期,总统林肯手下的将军在迫不得己的情况下这样做过——招募新兵,但是吃了很长时间的败仗)。

  但是,吴起挑选新手有一个前提条件——未立过军功但又急于杀敌立功的战士。急于杀敌,这个很重要。

  全部是步卒,跟着500辆战车,使用3000匹马,向秦军发起猛烈进攻。

  虽然,文献没有介绍采用的是什么战术,但可以想象,5万对50万,有点像赤壁大战,肯定得借用地形(狭窄山谷)或者外物(水火)之类,才能够击溃秦军。

  

  这一仗之后,秦国元气大伤,从此才真正的不敢东向,从文献中可以查得到,吴起对秦的此战之后,一直要等到数年之后的商鞅赴秦,经过好几次偷袭之类的试探性摸索之后,秦国才真正的翻身,最终夺回了西河之地。

  

  吴起是老秦人的真正克星——唯一克星!

  

  非常遗憾的是,这一仗(阴晋大战)成为吴起为魏国做出的最后贡献。

  

  试想,如果魏武侯调整总体战略部署,收拢散漫的四面出击的兵力,一门心思重用吴起,鼓励他深入秦国腹地作战,并趁此机会灭掉秦国;那么,魏国就可以拥有秦川八百里土地。然后,魏国把持住函谷关通道,以秦国之地为关内根据地,以安邑为关外根据地,以大梁为前哨阵地——进,可以攻打中原任何国家;退,可以保存实力,不受毁灭性打击;而且,在军事斗争中能够有后援的补充(秦地),于是,就可以立足天下而不败了。

  

  如此一来,战国结束之时,统一天下的就不是大秦帝国,而是大魏帝国了!

  

  但是,魏武侯没有抓住这次难得的历史机会。

  

  相反,在此次战役之后,吴起再受排挤,魏国实际上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24】做事的天才说话实在

  

  阴晋之战结束前,吴起又向武侯上书,希望能够在大战结束之后,魏武侯能够做出决定,以魏国主力全面进攻秦国,深入秦国腹地作战灭掉秦国。任座也进谏魏武侯,极力为吴起的战略思想说服魏武侯。任座甚至说出“如果不集中全国力量灭秦,等秦国发展起来,恐怕那时再想灭之,就困难了”之类的话来。魏武侯听了之后,不置可否。

  

  等到阴晋大战一结束,魏武侯非但没有让吴起攻秦,反而命吴起回到都城安邑述职。

  

  看来,魏武侯考虑的仍然是对于重要臣子的控制。在春秋时期,君主主要是利用血脉关系控制朝廷内外和地方上的臣子。到了战国前期,魏文侯开创的魏国,对于地方重要官吏的控制,主要是掌握他们的政绩,由此普遍的建立了考核制度(后人评说历史将此功记载于秦人头上)。考核的内容,除了战功之外,主要包括土地开垦、粮食收获、手工制品、畜牧、人口数增减,以及治安等等。考核称为“计”。

  

  一般来说每年一次。考核办法是把一年的各种预算数字写在竹片或木片上,称为“计书”;计书中间剖开,分为两片,称为“券”,右券交君,左券自带。年终时,臣子自持左券向国君汇报,称为“听计”,也可由相国代国君“听计”。(记得有人说中国是“左”高于“右”,从“计书”我们可以看出:右尊于左。汉代受春秋战国影响亦如此。所以,三国时代庞统的地位在刘备那里高于孔明——嘿嘿,题外话了。)

  

  吴起刚刚结束战争,就被召去“听计”,所以,是带着西河计书到国都接受考核的。

  

  可是,魏武侯并没有亲自“听计”,而是委托右相国田文代为之。吴起的政绩考核下来,除了军功卓著之外,其它方面的成绩比预算的也高出很多,用现代话说,各项指标都达到高位数(超额完成任务),田文相国十分赞赏,正待表彰几句,不料吴起先说了话。

  

  吴起道:“敢问田相国,你今年可有重大贡献?”

  这个问题很突然,田文猝不及防。

  吴起再问道:“敢问田相国,你对大魏又有多少贡献?”

  田文仍是无言以对。

  

  吴起在西河郡抗敌之时,就已听说魏武侯任命田文为相国了,心中十分不高兴。吴起知道,田文无非是辅助太子魏击在中山郡镇守,太子继位后,因为人事关系才突然拜为相国的。

  吴起有理由认为田文并无大功,只是与太子亲近而已。

  在吴起心中,他其实早已认定自己应是相国的继承人,卿相高位,过去有段干木、李悝等老一辈法家道家儒家思想的高级干部,吴起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够与他们相比,所以从来没有与之论功。但是,当今魏国,即便是君不用自己的计谋灭秦,但在治理国家方面,哪怕是论资排辈,也该轮到自己了呀。

  他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其实是品行)就是不会做假,有话明说,于是,趁着述职之机,当面责难田相国。

  

  见田文无言以对,吴起实打实地说道:“田相国可知我吴起的功劳否?”

  

  田文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小相愿听将军自述!”

  他见吴起给自己下马威,心中好生不快。但是,毕竟吴起在朝中名头很响,不便就此得罪,于是忍了心中不快,与吴起对话,听他如何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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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宰相肚里能撑船

  

  年轻的田文相国恭敬的听魏国老干部吴起道来——

  

  吴起道:“先侯拜我为主将,多次对强秦用兵,夺得河西千里之地,这是本人的军功!您也看见了,此次阴晋大战,五万击败五十万。这朝廷之中,除乐羊与翟角将军外,鲜有人与我比肩,此为一也。”

  

  魏文侯时代,魏国第一位大将军是乐羊,伐中山立有大功,这是吴起佩服的;吴起认为第二位就应该是自己了,他多次取得对秦战争的胜利,文侯三十三年,吴起率兵,在郑地打败秦军,逼秦西退。文侯三十四年,吴起乘胜进军,围攻繁庞城,将城中百姓掳走。文侯三十七年,在临晋、元里打败秦军,再逼秦西退。文侯三十八年,在雒阳、合阳大败秦军。后来,魏国攻占了秦国河西(黄河以西)大片土地,并设西河郡,由吴起担任郡守。第三位军功者当是翟角,曾经率三晋联军打败齐军,魏文侯四十五年,翟角率魏、赵、韩三军,在龙泽取胜,缴获齐国兵车二千辆,杀死齐军三万,重创齐国,并在第二年,三晋联军攻打楚国并取胜;同时又攻入齐国长城以内,齐国为之震动。翟角也是受到吴起敬重的。可是,他二人均已不在朝中了,当朝臣子,没有人可以与之比肩。

  

  田文点点头道:“这些,鄙人都知道!”田文再也不敢在吴起面前称“小相”了。

  

  吴起又道:“先侯委派我为西河郡守,镇守大魏西土,使强秦不敢觊觎我中原之地,也不能越过河水侵我大魏国土,这是本人镇守之功!朝廷上下,难有人与我匹敌。此为二也。”

  

  田文点点头道:“阴晋之战,鄙人佩服将军,五体投地!”田文知道,这是魏国朝内公认的。

  

  吴起再道:“镇守西河,不但在军队训练上,而且在荒地开垦上,经济发展上,人口增长上,治安管理上,以及郡守的操行方面,都是做得最好的,取得的政绩最大!朝中如我者凤毛麟角。此其三也!”

  

  田文拱手道:“鄙人适才已领教了,这是事实!”

  

  吴起道:“我为大魏立下如此巨大功劳,并且有如此高才,而且又如此卖力地用心做事,这相国之位应该是我的才对呀!”

  

  田文拜道:“将军真乃直率之人也。诚然,将军文武全才,且功劳都在鄙人之上,这相位的确该由您来职领。但是,少主继位,朝堂未稳,总得找一个身边的旧交,或者君臣彼此相互了解,并私下也信得过的人。这是人之常情,也并不过分。试想,少主刚刚登上大位,难道寻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做相国?因此,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怎么能用功劳来比较呢?”

  

  田文毕竟也不是庸才,用了很实在的话语,巧妙地回答了吴起的问题,并没虚伪地高谈阔论。

  

  吴起不语,低头沉思,良久方道:“田相国所言确是大实话!”

  田文道:“总有一天,主公与你会相互了解的,将军之才不会被埋没!”

  吴起道:“我有这个信心,您所坐的相位,最终应是我的!”

  田文这人还算有气度,没有把这番话告诉魏武侯。

  

  他在心中是敬佩吴起的。

 

26】世上有一种能力叫:溜须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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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吴起与田文的这番对话,被王错听到了。

  

  王错是朝中的一名内务官员。为拍马屁,他立即将情况汇报给了魏武侯,说得绘声绘色。

  魏武侯听了,心中不喜,道:“埋怨寡人不识人才?此人太狂!”于是问起吴起详细身世来。

  

  这一下就糟糕了,因为吴起在鲁国时留下许多话柄,被小人越传越邪门。

  

  王错是内务官员,平时就喜欢猎奇,并喜欢搬弄是非,见君问起吴起,正好施展自己溜须才能,于是把吴起的根根底底,道听途说,统统抖出,并且添油加醋,胡编乱造地道将出来。

  

  他说道:“君上啊,鲁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吴起原本就是个狂生!他卫国人,家小富,父早亡。十六岁前,喜击剑,常聚众斗殴,且好逸恶劳,极不争气。家人多抱怨。忽有一日,吴起见君出巡,队伍浩荡,鼓乐齐鸣,万人景仰,因而受到刺激。他家原来颇有资财,被其挥霍一空,被人讥笑,有传闻说他立杀三十余人。然后,回家对其母说‘孩儿自今日起志于学,不为君之卿相,誓不见母!’母惊其言。吴起离卫赴鲁,拜鲁国名儒曾子为师。儒家以孝悌为先,故曾子问吴起‘来鲁几年,不曾见你回乡省亲?’吴起答曰‘与母有誓,不拜卿相,誓不还乡!’曾子责咭‘岂有与母发如此之誓者’。不久,吴起母亲病故,其乡人来报,吴起对天哭了几声,即刻收泪,又自堂上读书,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曾子心想‘此人为了功名,连老母亲都可有可无,实是一个不孝之人!’遂不喜欢他。您瞧,吴起这人可不是一介狂生么!”

  

  “原来如此,不孝之徒!”魏武侯从吴起的不孝,开始推断他可能不会忠于自己。

  

  “后来,吴起又拜孙子后人为师,学兵法,”王错继续添油加醋的道,“然后,再拜管子后人为师,学治国之术。吴起学成之后,在鲁国做了官,并娶了齐国大夫田氏的女儿为妻。”王错随口还给吴起的媳妇编了个名字“田妞”。

  

  他见魏武侯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好不痛快,很有一种成就感,心想“昔日,魏文侯从来没有给自己表现的机会;还是少主好,没登位多久,就提供了难得的让俺表现的好机会,正好发挥发挥,咱可凭这三寸不烂之舌和观颜察色的官场本领,弄翻君上不喜欢的人,自己的前程就不用愁了。哼,他吴起靠军功加官进爵,咱要靠毁他加官进爵、讨得封赏!”

  

  各位看客都懂,古今的中国官场,拍马屁的人要升职,都是靠损人而利己。

  

  好个王错,犹如将军挥刀上战场,抖擞精神,才思如泉涌,又接着娓娓道来:“有一年,齐国征伐鲁国,消息传来,鲁国朝内震惊,莫人敢与齐军对峙。吴起见立功的机会来了,抓住就不放。他私下贿赂朝中上大夫,请求为其推荐为将军,率鲁军抵抗齐军。受贿人不便推辞,将他推荐给了君,并说‘吴起有才能’;不料君却说‘听说过此人有些才能,但是他岳丈在齐国为官,怎能相信齐大夫的女婿能为鲁国抗齐而不徇私情呢?’推荐人把君的话告诉了吴起。吴起道‘此事好解决’。说完后,竟然回到府中把其妻活生生地杀掉。此人太无人性了!然后,吴起提了妻首,径直闯宫见鲁君。不知当时鲁君说那话是真心还是托辞,而这吴起却抓住君的话柄,做此等禽兽之事,也算他有贼胆识,让君竞无言以对。他不择手段,终于得到了鲁国的兵权!”

  

  魏武侯长居中山,过去就没有听谁说过吴起发家的细节,听王错道来,觉很有吸引力。此刻,他见王错停了口,连忙问道:“接下来怎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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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小人千古如一

  

  王错受宠若惊,忙接着道:“吴起带鲁军与齐军对峙于鲁国郊外。齐国带兵的将领是项子牛。项子牛听说君派了个新人为将,就向部下打听,慕僚胜绰说认得吴起,因同在曾子处为弟子,并说他没有带兵打过仗。项子牛欺吴起新人,就想投机取巧,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派胜绰说降吴起。胜绰利用自己老师高孙子与吴起认识,而与吴起交往。初时,吴起装得很害怕,说自己是想借此混些好处,至于能否打赢齐军,自己从来就是不抱希望的,并与齐军做交易,请项子牛为他准备些金银财宝和美女,他就败阵而退。胜绰报告了项子牛,项子牛大喜,心想‘能兵不血刃,击败鲁军,岂不是上策’,于是请君赐给吴起财物和美女。可未曾想到,到了约定之日,吴起假意去取财物和美女,但是,却趁齐军不备,偷袭了齐军营地,齐军大败退兵。”王错边说边想,边想边编,说得跟真的似的。

  

  魏武侯喜欢打仗,是一员武将,听到此处,笑道:“军前用诈,这倒在理!”

  

  王错一听,说话立即随着领导的思路转弯,忙改口道:“是的,君上所言极是。吴起使诈取胜(他顺便编了一次战争取胜的说法),声名雀起。其班师回鲁后,受到鲁国君主加封。那项子牛回到齐国,被齐国君主训斥,好在于朝中地位牢固未丢官,然而却气不过,寻高人指点,设了计要陷害吴起。于是寻来胜绰,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魏武侯已被王错吊起了胃口,急着道:“后来又怎么样了?”

  

  王错心中自鸣得意:“嘿嘿,俺三寸不烂之舌,胡编乱造,原来还真管用!”此时不便多想,忙急中精神编道:“那胜绰又领了两名美貌齐女,并带有名贵珠宝,径直去鲁国寻着吴起道:‘前次是项将军故意败走,让你立功,好让君信任你,使你在鲁国朝中站住脚。这一次来,再送名贵珠宝和美女,请伺机为齐国图利鲁国’。吴起开始不收,胜绰道‘不收就是你前次诈我吧?’吴起就收下了。哪曾想,胜绰早已暗串吴起在朝中对头,把此次收礼之事报告了鲁国之君。君于是大怒,派人捉拿吴起,吴起这才逃到了魏国,经人推荐,为先侯所用。胜绰因为是墨家门派的弟子,为此事还被墨派高孙子斥责为‘禄胜义’!”

  

  魏武侯点点头道:“哼,这家伙原来是个贪财贪色的小人!”

  

  王错的一番话,给吴起使了坏,让魏武侯心想:这个人德行太差,哼,虽然有些才,可他哪里有资格做相国呢?自此,魏武侯见王错能言善语,且对朝中文武私幕了如指掌,即刻任命王错为大夫。

  

  王错遂了心愿,对魏武侯倍加小心侍候。武侯出行,多带着王错。

 

28】魏武侯去西河郡的起因

  

  魏武侯见了任座,私下问道:“吴起入魏后,有何错失之处?”

  

  任座心中惊讶,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冷静回道:“吴起入魏,先侯拜为主将。那时,刚为魏将,威信未立,于军营之中,与兵士同食同住,不另设将帐。有士兵伤口化脓,吴起为其用口吸脓,令士兵感动,故在战场之上,军中无人不效力拼命,于是连战连捷。据统计,吴起领军厮杀七十六仗,胜六十四仗,余十二仗均为和解,至今无败绩。因此,辟土四方,拓地千里,都是吴起的功劳,微臣可没听说他有什么错失呀!”

  

  魏武侯突然道:“他不好色吗?”

  

  任座道:“孔子曰‘食色性也’。好色是男人本性;吴起虽好色,却有好色之道。”

  

  魏武侯不解,问道:“什么,还有‘好色之道’?”

  

  任座点头道:“对。吴起好色,是在平时,而且是在府第之中,绝不在外面乱来。在军中,打仗时,吴起不近女色。就如喜饮酒之人,办正事时,滴酒不沾,休闲下来,可醉个半死,能说这人滥饮吗?当然,有人说吴起在府第中很淫乱,每晚都要二、三个女人伺候,否则难眠。这只能说明他精力过人,是真男儿呀!”

  

  魏武侯道:“他爱财吗?”

  

  任座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吴起爱财,但不贪财。他任西河郡守十几年,没有短过钱币粮草,从来廉洁奉公,公平待人。这些,众人都有好评呢!”

  

  魏武侯道:“据说他私囊金银财宝颇多,怎么来的?”

  

  任座坦然回道:“战场之上诈来的。他收受敌国重金,却从未出卖过魏国利益,这从他战绩中可见。乱世之中,这不失为聚财之法。然而,此法非凡夫俗子所能用也。臣以为此乃大丈夫所为!”

  

  魏武侯无言应对。

  

  任座在魏文侯时是舍人,后升为上大夫,资历与田文差不多。田文助太子镇守中山时,任座在魏国策命大典行动中也有功劳,并对列国有较深的研究,在内政上也有建树,成就斐然,自以为能承接相位。不料,魏武侯即位后任田文为相,自己并无半尺升迁,心中知道曾经得罪过魏击,心中也有怨气,但是,经过数年在朝中摔打,现在已经学乖了,并不表现在口中,只是蓄在心头。所以,魏武侯问起吴起时,他借称道吴起,曲折地反映了自己失落的心情。

  

  魏武侯并未听出任何破绽,一心只想着吴起道:“任大夫认为这个人不错罗?”

  

  任座道:“不是臣以为他不错,是先侯以为他不错,不然怎么会让他领西河郡守?西河郡守之职在魏国可是重要职位!”任座说话滴水不漏。

  

  一语提醒了魏武侯,他第二次在考虑要不要吴起继续担任西河郡守。

  

  魏武侯道:“吴起杀妻求将,任大夫有何高见?”

  

  任座道:“此事臣过去可没有听说过。近日倒是有所耳闻,说是他曾经杀了个老婆。即便真如议论者所言,其实也不打紧。君上不闻‘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他的女人,爱杀就杀,那是吴起的家事。臣下倒是听说吴起跟他现在的老婆感情好得很呢。不但对老婆,吴起对朋友也是非常讲义气的,据说有一次……”

  

  魏武侯不耐烦听,打断话道:“这同乐羊食其子的肉羹,难道不一样吗?”乐羊食子后,魏文侯封其君(荣誉职位)而罢其兵权,永远不再留用,魏武侯是向任座暗示自己的意思。

  

  任座并不卖账,道:“乐羊啖其子肉破中山,是为公,然而先侯不用,是疑其无血缘之情;别说吴起在鲁国没有杀妻,即便是吴起杀妻求将,虽为私,如果先侯知道而不疑,那也是因其妻与吴起无血缘关系。因此,二者所含之意相差甚远,故先侯疑乐羊而不疑吴起是也。”

  

  春秋战国,人们衡量社会主要从利害关系和血缘关系入手,夫妻之情的地位很低。魏武侯明知故问,是想把乐羊与吴起混淆,达到贬低吴起的目的。可没想到,任座心中早知魏武侯的用意,但不愿从自己口中说出吴起的不是之处,以免别人指责自己陷害能人,故将两者区别清晰表明,让自己所言无懈可击。魏武侯见任座如此老辣,遂不再议论吴起之事。王错此时紧跟着魏武侯之侧。

  

  之后,任座碰到吴起,私下劝说道:“将军功高,但勿锋芒毕露,以免招人嫉恨,或者引起小人议论,招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吴起道:“任大夫之言虽善,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有一说一,有二论二;阴一套,阳一套,岂不憋气!”

  

  任座道:“将军不屑理睬别人,总得顾忌君上的想法罢?”

  吴起道:“想法归想法,本人行得端走得正,何惧人言!”遂不听任座劝阻,仍然我行我素。

  

  与任座聊过之后,在任用吴起上,魏武侯拿不定主意,决定亲自到西河郡去瞧瞧。

 

29】雄才大略实说黄河

  

  吴起述职完毕,等候君旨意,看是否能够再回西河郡。

  忽然,宫内行人来告之,魏武侯要去黄河巡视,差遣吴起一同前往。

  

  吴起于是陪魏武侯游黄河。王错也跟班似的侍奉左右。

  

  魏武侯大约是效仿父侯游黄河思考国家战略。

  当他亲眼看见黄河之水如天上飞来,两岸丛山,气势恢宏,峡谷纵深,层林尽染,居高守险,雄关如削,很是兴奋,当即在马上挥鞭遥指道:“江山如此多娇,天下群雄,谁比我强!”说罢,他再看了一回锦绣山河,胸中一股傲气斗然升腾,哈哈大笑,道:“齐桓公春秋称霸天下,其实,不如我大魏称雄列国也!”

  

  王错一旁附和道:“是啊,山川河流,其形壮哉;天下雄主,唯有我君!”

  他说顺了嘴,接着便肉麻地吹捧起魏武侯来:“两岸雄奇,如主公之身躯;大河奔流,如主公之英勇;峡谷纵深,如主公之谋略,崇山峻岭,如主公之心胸!”

  他吹捧得魏武侯更加的孤傲,满面春风,大声说道:“那西秦、东齐、南楚、北燕,寡人视之,以为无物;唯我中原,天下独立,唯我大魏,天下独尊!”

  

  吴起一旁,听得眉头直皱。

  他对于魏武侯骄傲自大的情绪,起了阵阵担忧,心中打鼓地想:“天命虽不可违,然强敌当头,如此轻敌,长此以往,非败不可!”但此时,他并不方便直接指责君——因为他清楚君是在考察自己。

  于是,吴起将王错扯到一旁,指着他鼻子教训道:“孔子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此为智也’,你身为国家重臣,怎么说些不智之语,误导主公呢!”

  

  王错现有魏武侯撑腰,哪里容得别人训斥他?

  反驳的道:“吴将军智慧过人,王错倒要请教请教,您有何高见?”

  吴起道:“你尽说外形,而不言内涵,岂不是想将主公夸入歧途!”

  王错愤然道:“俺赞扬主公,是为臣的本分,怎么就不行呢?”

  那未尽之意好像是说:“难道要俺拍你的马屁不成?”好一付狗仗人势的模样。

  吴起正色的道:“君主如果说得对,做臣子的应该身体力行;君主如果说得不对,做臣子的则应该及时指出,不能遮盖错误,更不能以错为对!”

  

  魏武侯一旁听得二人争论,脸现不快之色。当王错讲到“赞扬主公”之语时,忍不住对吴起呼道:“吴起,别人说你狂妄,今日见之,果然不假!王错的话有何错,值得你这样呵斥他!”

  

  吴起是个干实事的人,听田文讲魏武侯对他了解少,所以才未提拔他做相国;此次见魏武侯游黄河差遣自己陪同,以为是给自己机会展现才能,哪里知道宫中的尔虚我诈,假仁假义,阴谋陷阱,又怎会明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使劲地损他,所以魏武侯才差来身边亲自观察。吴起天生胆壮,见魏武侯发火,也并不惧,朗声说道:“主公息怒,请听臣下把话说完。”

  

  魏武侯见吴起认死理,稍低了声音,仍然很严厉道:“讲!”

  

  吴起道:“山高而不崩塌,人们就会用牛羊来祭祀它;水深而不涸竭,人们就会投美玉来祈求它。这就是黄河之水和两岸高山为什么受人尊敬的原因。但是,单用牛羊美玉,并不足以祭献山神河神,君主只要功业有据,又何必使用珍贵的祭品呢?后羿是公认的神射手,但是他射箭本领并不仅表现在射箭的动作上;造父是公认的驾驭车马的高手,但是造父驾车本领并不仅反映在他驾车的姿势上;奚仲是公认的造车技巧天下一流,但是奚仲的技巧并不在他砍削木材的外形上。同理,黄河两岸壮丽风光不能体现我大魏强盛,主公威风外貌也不能体现国家政治清明;如果被这些表面的美妙所迷惑,只在形而上不是意之上下功夫,这个国家就会逐渐衰弱直至灭亡!”

  

  魏武侯听吴起侃侃而谈,作为一位君,是很愿意听到有人谈论治国之道,何况吴起是根据春秋大政治家管仲的治国之道而展开的议论,因此魏武侯听着听着已有了兴趣。

  

  魏武侯道:“吴将军既然认为‘形’无实际意义,可否讲讲有实际意义的‘意’呢?”

  

  吴起拱手道:“单靠城郭沟渠,不一定能让军队强大;单靠兵力武器,不一定御敌城郊;单靠地大物博,不一定能得到民众的拥护。只能是有道的君主才能治理好国家,将国家的灾祸消除于萌芽!”

  

  魏武侯说道:“那么,寡人当怎样做呢?”

  

  吴起道:“君王要做到‘三本、四固、五策’,这是国家的根本!”

  

  魏武侯道:“将军说来听听!”

  

  吴起道:“‘三本’是治国之道。一是大臣的品德与其地位是否相称;二是大臣的功劳与其俸禄是否相称;三是大臣的能力与其官职是否相称。这三个根本问题,是国家治乱的根源!”

  

  魏武侯仔细地听着,还算是认真。

  

  王错一旁,见吴起的高论吸引了魏武侯,心中好生嫉妒。此刻听说‘三本’,其矛头完全是指向自己,指向主公,指向相国田文,心中很不是滋味。

  

  吴起继续道:“君主要谨慎处理的事务有四项:一是对于那些虽有大德但尚未达到仁的境界的人,不可以授予国家大权;二是对于那些嫉贤妒能、见贤不让的人,不可以授予尊高爵位;三是对于那些赏罚不公、行使刑法时包庇亲属和贵戚的人,不可以让他统率军队;四是对那些不重视农事、不注重地利而又轻率地征收赋税的人不可以委以地方行政长官。这四项事务,是国家安危的根本!”

  

  魏武侯听得有些喜色道:“请问吴将军,‘五策’又当如何讲呢?”

  

  吴起又讲起五策来了……

 

30】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王错察言观色,心中越加提心吊胆,心想“如果吴起受宠,主公面前肯定没了自己的地位,那还了得!”心中自在寻思计策,看怎样算计吴起。所以后面的话一句也没听清楚,只看见魏武侯眉头舒展,满脸笑容,听完吴起之言后,道:“吴将军真是智慧之人,寡人今日受益非浅;日后卿当多为魏国出力。”

  

  吴起见说动主公,也许还改变了主公对自己的一些看法,心中十分高兴,雄心勃勃地满怀希望的想:“看来,君臣之间是得多了解。主公这一下知道吴起治国之才了,一定会重用自己为相国的吧!”游黄河之后,吴起带着君参观了河西郡,其政绩受到君主首肯,魏武侯决定还是由吴起继续担任郡守,但是,没有同意倾全国之力灭掉秦国的计划。吴起送别魏武侯,回到西河郡,仍然思考完善灭秦大计,争取在魏武侯重用自己为相的时候再次上奏。

  

  回安邑的途中,可把王错辛苦了,他一路上苦苦寻思——如何整倒吴起?忽然灵机一动,心生一计,心中好不欢喜。回都城后,王错先将吴起与魏武侯的对话,告诉了左相国公叔痤,让公叔痤以为吴起要夺他的左相国职,预先埋下了对吴起不利的隐因。

  

  然后,王错急忙拜访田文。他对田文说起魏武侯巡视黄河一路风土人情事故,以及官员事务,又把魏武侯与吴起的对话尽力渲染了一番,末了说道:“主公得此奇才,十分欢喜,看那光景,有重用吴起将军之意,我见吴起说道‘对于那些嫉贤妒能,见贤不让的人,不可以授予尊高爵位’之语时,主公听得频频点头,十分赞赏;吴起提出‘三本’,似乎是对朝中有所指呢!”然后,又道:“主公亲自对吴起道‘寡人今日受益非浅,日后……出力。’,是不是会有什么人事变迁呢?”王错走后,田文想了一宿,最后决定将让贤辞呈送到魏武侯手中。

  

  王错见田文已递辞呈,即私下收买卫国人赖三,持金币至朝中数位大臣府中,自称是吴起心腹,专门请求各位向主公推荐吴起为相国,并说成功之日还有重谢。之后,王错又将此事透露给魏宫中与吴起有隙的近臣朱苟。

  

  魏武侯正在思考朝中其它官职的人事安排,忽然接到田文辞相之呈,正打算找个机会问明原因;没想到朱苟来报,说是吴起暗中收买朝官举荐自己为相。魏武侯联想到吴起与田文论功,以及在鲁国时贿赂人荐自己为将的前事,深信此事为真;又逢公叔痤(此公不是《战国策》里的那个公叔痤)煽风点火道:“这不是乱我朝纲吗!”魏武侯不禁怒道:“吴起匹夫,表面直率,阴里奸诈,实属可恶!”

  

  王错在一旁心中暗笑,连忙装着怜才惜贤,假腥腥规劝魏武侯道:“主公,您莫听朱苟一人之言,万一冤枉了贤智能人,岂不是会铸成大错?”魏武侯当即命两个老好臣子去探听情况,发现果然不假,好些个朝臣都说起吴起为请人代荐为相国,曾派人送来过金银,说是要取代田文之职。魏武侯听了很生气。此时,公叔痤突然来问吴起是否说过什么“三本、四固、五策”,并说自己愿意将相国之位让与吴起,避免君主背上错用庸才的恶名。魏武侯不明白何意?公叔痤道:“臣闻吴起说过‘君主要谨慎处理的事务有四项:其中一项是对于那些虽有大德但尚未达到仁的境界的人,不可以授予国家大权;还有一项是对于那些嫉贤妒能、见贤不让的人,不可以授予尊高爵位……’这话难道不是说的臣下吗?”魏武侯想到游黄河时,吴起慷慨激昂为国为民的模样,原来是在诬陷自己提拔的人。堂堂一国之君,受臣下愚弄,如何不气?于是动了大怒,道:“速派人去西河,捉拿吴起回都问罪!”

  

  王错当然害怕吴起回朝对质,于是忙去了任座之处,私对任座道:“不好了,任大夫,主公怕是要杀了吴将军,想来他为魏国立下如此多的大功,如若被杀,岂不让主公背上杀贤罪名,在列国成为恶谈呢!你快想个办法,保吴将军性命要紧呢!”任座一打听,情况果然严重,遂秘密派人去西河告之吴起。

  

  春秋以来天下大乱,一国之君掌握着对臣子的六项大权,即生、杀、贫、富、贵,贱。历史上被君错杀的忠臣历代历国不计其数。所以至战国时,凡大志之人,如有风吹草动,往往弃官逃往别国(非但官人,即便百姓也喜欢逃跑。比如曾参他娘“投杼逾墙而走”——翻墙逃跑)。王错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谋划了“无中生有”的恶计。他知道吴起必然逃亡。私下里,王错为自己的大手笔暗自得意,可美中不足者是,不能与他人分享整人害人的阴毒乐趣,因为个中阴招不可示人也。

  

  吴起虽然雄才大略,可在宫中玩阴谋方面,的确不是王错对手。他接到任座通报,只好弃官逃走。吴起挥泪惜别自己经营多年的西河郡,带着满腹辛酸,丢弃官职,离开了当时天下最强大的魏国。这一年,吴起已经五十有二,年过不惑,发有银丝。根据孔子的著名说法,人过四十,未立功名,之后就再也难得翻起大浪了。此时,年过半百的吴起,转眼间又成白身,魏国这个天下最强大国的省部级干部的乌纱帽给弄丢了——掉入深渊,再也捡不回来!

  

  茫茫天涯之路,是否还有吴起实现理想、施展抱负的乐土和机会呢?

 

 

31】这个奸臣是鬼谷子他爹?

  

  (注:关于魏武侯的年代,与魏文侯的年代一样,现代学者研究的结论,肯定是不统一的;不过,虽有出入但还不大;本文所从的年代是魏文侯逝世于公元前396年,魏武侯承位于公元前395年,在位26年,即于公元前370年逝世。但是,现代学者研究的年代,与司马迁所记载的年代悬殊约有10年,司马迁使魏武侯承位后推到了公元前386年;而记载的魏武侯委派吴起伐齐打到灵丘的年代则是公元前378年了。可是,此年吴起在楚国已经死了两年了。另外,对于魏武侯视察河西地区的年份,分歧也很大,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认为是公元前395 年,即魏武侯二年,也有认为是公元前389年魏秦阴晋大战之后。本文作者从后者——在此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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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有今人考证:陷害吴起的王错是中国著名人物鬼谷子他爹!

  

  据(《佚名原著•鬼谷子》,《郭锦峰编著•鬼谷子》)书载:鬼谷子,姓王名诩,又名王禅,战国时魏国人。父王错,仕魏为大夫,相魏拜将军。鬼谷子后因隐居于泰山脚下的清溪鬼儿峪(即鬼谷),被后人称为“鬼先生”。 

  

  “公元前390年(本文作者注:吴起逃出魏国的前一年。吴起说不定见过王诩,即后来的鬼谷子。),已到中年的王错喜得贵子,便请来一位相师给儿子看相。相师说:‘非常相,非常事,非常得,非常失。’王错问相师何意,相师道:‘此子相貌非常,必成非常之事,主人早年无子,四十方得,故谓非常之得;非常之得,便为过孝;喜之太过,必有大失,此谓中和’。”   

  

  王诩3岁,母亲得病而亡,这便是相师所说的大得之后的大失。

  从此以后,王错更加疼爱这个幼年丧母的儿子。

  王诩不知怎么成长起来的,后来成为了鬼谷大师。

  

  ——鬼谷子他爹是王错,大家认为可能吗?

  

  现代人对鬼谷子的概说(百度)——鬼谷子,姓王名诩,一说为春秋时代卫国(今河南鹤壁市淇县)人;一说为战国时代卫国(今江西省贵溪市)人;但具体生卒日不详,是“诸子百家”之一纵横家的鼻祖,主要著作有《鬼谷子》及《本经阴符七术》……

  

  对鬼谷子及其弟子的个性描写,历史上有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和杨景淐的《鬼谷四友志》。

  从文学作品的角度看,近年出版的寒川子的《战国纵横》最为细腻,主要是通过青年士子苏秦、张仪、庞涓、孙膑四人为实现平生抱负,以及各自历尽的磨难,进山求拜道家神秘人物鬼谷子为师的故事……

  

  但是,在下认为,如果从史料的角度看,该书的观点比较陈旧,因为史学家早已论证了张仪与苏秦并非同时代的人,是司马迁给搞错了。如果将他们仍然扯在一起,又用了“战国”的时代背景,不免又是走的《三国演义》的老路,但是,罗贯中在书名上已经告诉读者了:这是演义不是正史。只有不读史书的人将它当做历史。现代的一般读者大都不会去苛求明代作者;但是,对于现代作者来说,哪怕写历史小说,也不应该违背基本的历史事实,给人以“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的滑稽感觉——当然,写穿越的例外。

 

32】吴起离开魏国的——常用史料

  

  现代人说到吴起被踢出魏国,大都要用到另外一个事例(史料):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柰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柰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引《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白话文——

  

  田文死后,公叔出任国相,娶了君的女儿,却畏忌吴起。

  公叔的仆人见相国愁眉苦脸,献计说:“吴起是不难赶走的。”

  公叔惊讶,问:“是吗,你说该怎么办呢?”

  那个仆人说:“吴起为人有骨气而又喜好名誉和声望。如果您找机会先对君上说:‘吴起是个贤能的人,而您的国土太小了,又和强大的秦国接壤,我私下担心吴起没有长期留在魏国的打算。’君上一定会说:‘那可怎么办呢?’您就趁机对君上说:‘请用下嫁公主的办法试探他,如果吴起有长期留在魏国的心意,就一定会答应娶公主,如果没有长期留下来的心意,就一定会推辞。用这个办法能判断他的心志。’然后,您另外找个机会请吴起一道回家,故意让公主发怒而当面鄙视您。吴起见公主如此刁蛮,如此的蔑视您,那他就一定不会娶公主了。”

  

  公叔按照仆人的话去做了。

  

  果然,吴起见到公主如此地蔑视老公国相,于是婉言谢绝了魏武侯。武侯怀疑吴起,也就不再信任他。吴起怕招来灾祸,于是离开魏国,随即就到楚国去了。

  

  这是吴起离开魏国比较通行的一种说法(前面咱写的吴起离开是在下考证后的情况)。

  

  本文作者为什么没有使用司马迁等人的吴起离魏的史料呢?

 

33】扯淡的史料

  

  作者没有使用司马迁等人的史料——这是因为作者对史料做了分析,发现这则史料不太符合常理,也不符合那个时代的历史大背景。

  

  首先,魏武侯上任的时候,吴起的年纪显然已经不是婚娶的年龄(武侯接班时吴起44岁,到事情发生之时又过了六七年),要他娶妻,似乎有些生硬。而且——

  

  过去,有不少人认为中国古代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实际上是大错而特错,因为中国古代从来就没有实行过“多妻”,而是“一妻”“多妾”制。古人对妾比较随便,对妻很严肃,只能够有一个。比如春秋时代赵国的赵衰。那一年,赵衰跟晋文公到了翟地,翟人讨伐廧(gao,二声,音:高)咎如,得到两名美女。君把年少的女子季隗给重耳做了妻子;把年长的女子叔隗给赵衰做了妻子,生下儿子赵盾(见《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后来,赵衰回到晋国后,又娶了晋文公的女儿赵姬。按照春秋礼法,赵姬出身公室,身份尊贵,理所当然应该成为赵衰的嫡配,即正妻。翟女叔隗应该算是次妻(妾)。历史上有多少女人斗来都去,甚至发生血腥事件,不就是为了争夺更高的宠位吗?赵姬却不是这样的想法。赵姬了解到赵衰与翟女所生的大儿子不但成年,而且非常有魄力,所以,她不但主动将叔隗和赵盾从边远地区迎归晋国都城,还“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见《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内子,就是卿的嫡妻(正妻,也称夫人)。赵姬将自己的身份降在叔隗之下,使赵盾的宗法身份由庶长子变成嫡长子。这样一来,赵姬所生三子赵同、赵括、赵婴齐反而成为庶子。——如果可以娶两个以上妻子,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现代社会男人40一朵花,但在古代社会44岁的男人已经比较出老了,何况又过了几年,吴起实际年纪已经52岁。即便是吴起在鲁国杀过妻子,到了魏国的文侯手下已经近20年了,武侯手下六七年了,再怎么不济也是有妻室的人了,怕是已经有孙子(外孙)了;即便是现代社会,50出头的男人也不是花而是草了。虽然说,吴起多娶一个妾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如果涉及到是娶公主,那就有问题了。一方面,吴起的年龄应该比魏击大(或者差不多),他除非是魏击必须要用的人,否则君没有积极性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另一方面,吴起已经有妻子并且健在(后面会谈到),他要娶了君的女儿,就必须将公主立为正妻,这样做,对于社会舆论来说并不妥当,因为在伦理道德方面,魏国奉行的是儒家思想,哪里能够如此对待前妻的呢?当然,如果吴起偏要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这些都不重要,只是有些不符合当时的风俗习惯而已。

  

  可是,司马迁在吴起列传中已经刻画过:吴起是个小人,他曾经在鲁国为了求将而杀妻。现在,有个机会让他与君联姻,成为国君的驸马爷,他岂不正中下怀、睡着了都笑醒了么?如果他是小人的本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正好借此机会巴结国君,成为国戚,岂不是求之不得么?根据春秋礼法(见前段赵衰之妾赵姬的高尚事迹中——赵姬作为君女儿有当然的成为正妻的优先权),吴起可以将过去的年纪大的妻子(黄脸婆)名正言顺的更换一名年轻的新鲜女人——这可是男人都不会拒绝的好事儿哦(比如82岁对28岁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况且,吴起应该知道成为魏国君主的女儿对自己的前途肯定有好处——这是傻瓜都明白的道理。

  

  吴起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公叔的建议呢?

  当然,前提条件是——如果他是薄情寡义的人的话。

  

  但是,最后的事实是吴起并不愿意娶公主为妻。所以,在这件同样的事情上,在鲁国的吴起和在魏国的吴起,同样是对待自己的个人问题,其行为却是判若两人,严重对立。

  

  一个功利至上,一个淡泊名利!

  

  江山易改,本性难易——此话难道在吴起身上不起作用了。但是,他总该想一想——得罪了君意味着什么?过去知道慎重考虑——杀妻求将都敢做;现在却怕了——年轻女子投怀送抱也不敢了?

  

  自相矛盾。

  

  结论只有一个:史料好扯淡哟!

 

34】除了扯淡,还是扯淡

  

  可是,很遗憾的是,疑点还不只前面提到的那一个。

  

  还有一个与历史背景不符合的地方:“与强秦壤界”。

  

  ——史料中,公叔的仆人告诉公叔,然后由公叔告诉君,寻找的借口是说,估计吴起不愿意侍奉“小国”,忠诚度不够,有二心,可能要跳槽攀高枝去了,所以要试探一下,所以,其中说了魏国与“与强秦壤界”的理由。

  

  魏国果然是小国、弱国吗?

  当时的秦国真的是“强秦”吗?

  

  我们查看一下历史(前面已经详细描绘过)发现——自从魏文侯治理魏国,数十年打遍天下无敌手,打得秦国成了缩头乌龟

  

  秦国如何有“强秦”的表现呢?

  

  ——没有哇!

  

  既然没有表现,何来如此凶猛的称谓呢?谁都知道,这个称谓应该是在战国中、后期——商鞅到秦国为秦孝公变法图强之后。不过,秦孝公执政期是公元前361年的事情,即使是孝公时代,秦国也不是什么“强秦”,那得等到张仪之后差不多是鸟。但是,张仪死在公元前309年,是孝公的儿子秦惠文王时代后期的人了。所以,“强秦”离吴起时代,差不多有100年左右的距离!

  

  但是,在史料之中,魏击和公叔的对话和动机是说“因为魏国是‘小国’,山区国家,要试探一下吴起是否能够呆得下去,是否能够死心塌地为‘小国’服务,不受大国的诱惑,所以才用娶公主的事情来试探一下吴起的”;最后,魏武侯生气,也是因为吴起不娶公主,而认为吴起不可能为“小国”服务(忠诚度不够),所以才猜忌他的。

  

  这个“小国”的背景,与魏武侯所处的历史大背景并不相符。

  

  它倒像是战国后期的魏国情况(那时真沦为小国了)。

  

  由此一来,新的结论还是只有一个:这则史料真的很扯淡哟!

 

35】血脉关系中的公室和公叔

  

  前面的两个扯淡其实还不算什么,虽然一个是人物自相矛盾,一个是时代错乱。

  

  两个结果固然令人费解,但还好,只是可疑而已,算不上什么笑话。

  

  并且,它们还能够提出自圆其说的理由。因为也许会有人说:“万一是人家吴起年轻时不懂事,年长后有了觉悟,从一个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一下子变成蔑视君、不为年轻公主诱惑、甘愿自抱黄脸婆的高尚人物了呢?”同时,还有一个理由,也许会有人会这样辩护:“难道威武雄壮的魏武侯,不可以突然说话‘自谦’了吗?他谦虚的将自己的国家说成“小国”、“山区之国”有什么不可的呢?(新水浒电视剧就喜欢闹这样的喜剧,四五十岁的神医安道全自称“小医”,而不是自称“下医”,老气横秋的朝中大臣不称“微臣”,而自称“小臣”,肉麻得紧,也滑稽得很呢)。

  

  好,我们也不说吴起是否老了就不追求名誉了,也不说像魏武侯那样雄赳赳的君主是否可能自谦的说自己的国家是“小国”(并不在外交场合这样说,而是要以此来做试探,担心吴起不为“小国”服务)了。我们只是揭示一个存在的极大漏洞,由此来判断这则史料到底有多少值得信任的地方!

  

  请大家瞧仔细了,在这段史料中,隐藏着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这才是被本作者最为诟病的东东。

  

  大家不妨花点时间来围观一下。

  

  是什么错误?

  简单的说是——“公叔”这个人物。

  

  公叔怎么了?

  

  公叔,在春秋末战国初,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表述的一种身份。如果您曾经(或者正在)阅读先秦书籍,您就会非常明白:此处的“公”,指的“公室”,所谓公室,就是君的族人。在宗法社会之中,人们是以血脉关系来分亲疏的。比如周王朝的先人公刘,他发明的吃饭政治:“亲兄弟每年四次会食,从父兄弟每年三次会食,从祖兄弟每年二次会食,族兄弟每年一次会食,以分宗族亲疏关系。”由此我们知道,血脉兄弟分为四个等级,亲兄弟是一个等级,堂兄弟(叔伯兄弟)是第二个等级,同祖父兄弟(祖上是一个爷爷的兄弟)是第三个等级,族兄弟(同一个宗族的兄弟)是第四个等级。这些兄弟就是族人。

  

  在宗室里,所有的兄弟都称“叔”,是一个氏族里面的,比如周公的胞兄,称“蔡叔”、“管叔”等等,翻开一部春秋史,可以看到许多“叔”,比如“郑伯克段于鄢”,段,即“段叔”,就是郑伯的亲兄弟。公,就是公室,所谓公室,就是君所在的宗族,它包括了前面说到的四个类型(亲疏有所区别的四种)兄弟。但凡一个诸侯国中,要想把君控制住,最基本的手段就是“弱公室”,把族内的兄弟搞死、搞垮、搞去出国流亡。族内的兄弟,就是“公叔”——这是一种泛称,即与君同一个宗族的兄弟。他们与君是同一个姓氏,不然,就不叫公叔了。

  

  所以,公室的兄弟,简单的说就是“同姓兄弟”。而在同姓兄弟中,父亲与正妻生的儿子们,周围的人称他们为“别叔”——有别与其他兄弟。别叔跟公叔一样只是个泛称,代表不同范围的同血脉兄弟,别叔是最近的血脉兄弟,公叔是最宽泛的血脉兄弟。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同姓的兄弟。因此,同姓兄弟称“公叔”(尊称),不是人名,是身份的称呼。

  

  这是由当时的血脉政治决定的。

  

  我们前面已经介绍过,周王朝的职位安排是按照血缘关系来构成的。比如君,他是他父亲与母亲(必须是正妻)所生的老大——即长子继承制(如果没有,就按照最近的血脉关系代替)。君与正妻所生的老大继承了君位,其他儿子呢,他们是“叔”,会被分封为朝中的臣子,他们都是贵族,承袭一定的爵位;君与妾们生的儿子们,他们也能够得到封赏,在朝中做比较低级一些的官,也是贵族,他们也是“叔”。他们都是国君一个族的兄弟。到了第二代,儿君与正妻生的老大又该继承下一任国君之位,成为孙国君。儿君的兄弟们成为新一代“叔”。儿君与妾们生的儿子成为新的一代“叔”。他们的辈分比老一代的“叔”小一辈,但仍然是“叔”,因为君是他们族内的人,他们的族就是公室。公室的四类兄弟就是“公叔”。公叔又分为两大类,一类的君的亲兄弟(同父同母),为了将他们区别于其他的兄弟,于是称之为“别叔”(前面已介绍过)。公叔是大概念,别叔是小概念,公叔不可以称别叔,别叔可以称公叔。这样的传承要保持5代人,这5代人的男人和女人都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他们是同姓同氏,所以称为“同宗”。超过5代,就必须分出去。分出去的要改氏(自立),不同宗了,但不改姓(根源),仍然属于同姓同族。比如姜子牙,吕姓姜氏。

  

  明白以上的道理,我们再来瞧“公叔”,就知道——他们的血脉是魏氏同族的男子。

  

  于是,就出现一个带有漏洞的滑稽问题:公叔可不可以娶君的女儿为妻?

 

35】史料闹了大笑话

  

  魏公主的血脉关系是怎样的呢?

  她当然也是魏氏的血脉(魏击的女儿),即是公室的姐妹。

  

  在战国的人眼中,公叔——不但同姓而且是同族同宗的男子,如果说他要娶同族同宗的女子,显然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就像今天的人说:某人娶了他堂妹或者亲侄女为妻一样,一听就知道是傻瓜才会说的话,可以叫做:胡说八道。如果成为事实,那就是违反基本伦理道德的。

  

  因为在周代有严格的规定:同姓不得结婚!(现代放松了,但是同宗族的也很忌讳哦)

  

  同姓不婚制度,从周代起成为固定模式之后,在整个中国古代成为普遍的婚姻禁忌制度。这个禁忌制度起源于周族与姜姓族、任姓族、○姓族、姒姓族的联姻实践。正如《魏书•高祖纪》所云:“夏殷不限一姓之婚,周制始绝同姓之娶”。意思是说,夏代和商代是可以同姓结婚的,但是到了周代就不行了。这个制度一直延续整个古代社会。到近代和当代才逐步和完全的松动。当代学界对于“同姓不婚”的学术研究虽然大致有四种不同观点(略过),但是,对于同姓不婚的古代(周代开始)婚姻禁忌却是意见统一的。

  

  公叔,是本族的,即同姓,姓魏。

  君的女儿也姓魏,与公叔是同姓同族同宗的姐妹(如果忽略辈分的话)。

  魏国男女,一个族的,又是同姓,他们怎么会有婚嫁呢?

  

  结论跟前面的“扯淡”不同,应该叫做——可笑!

  

  公叔(史料中连名字都不敢留下)娶同族姐妹的事儿在战国时代是不可能发生的——特别是对于国君的女儿来说,这是一件不合礼法、极其蒙羞的事儿,就更不可能发生了(除非他们偷情,像齐襄公亲兄妹那样,但是,那是不能够明媒正娶的呀)!

  

  所以,公叔是无法用公主老婆来蒙骗吴起的,因为他根本就娶不到公主为妻!

  

  但是,现存史料中却说:公叔娶了本族的公主为妻,听信仆人的计谋,“故意让公主(妻子)发怒而当面鄙视自己”——于是让吴起了解到魏公主太泼辣了,因而不敢迎娶公主为妻——为后来拒绝君的联姻而埋下口实。

  

  然后,吴起因此就出局了。

  

  事实上,周代社会连同姓结婚都是忌讳的、禁止的,公叔——魏国宗室男子,根本没有娶公主的可能性。那么,他是如何找得出一个公主老婆来“恐吓”吴起的呢?

  

  ——可笑。真的很可笑哦!

  

  所以,诓吴起拒娶公主为妻的事儿,误传的可能性极大。

  

  此史料还是不要采用的好!

  

  同时,我们从魏武侯与魏文侯用人的区别上可以看出一个事实,文侯用贤人(如段干木、李悝等)、能人(如吴起等)——都不是宗室的,武侯用亲信(如田文等)、族人(如公叔,是本姓公室的人)。

 

37】司马迁脑袋有些混乱?

  

  关于公叔坑害吴起的史料,《史记》和《资治通鉴》都有记载。

  之前,本文录出过《史记》的记载——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柰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柰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引《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此处再录出《资治通鉴》——

  

  久之,魏相公叔尚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引《资治通鉴》)

  

  

  我们对比一下可以看出——司马光虽然有同样的史料,但《资治通鉴》基本上是抄袭《史记》的,因为《资治通鉴》内容没有超出《史记》,且更为简要。砸缸的孩子司马光是宋代的,太史公司马迁是西汉的,谁都知道汉早于宋,司马迁大早于司马光。至少可以说,司马光参考、采信、引用了司马迁的史料。

  

  司马迁是第一个给吴起写传记的人。

  

  不是单写,是与孙武合在一起写的;准确是说,写了4人——孙武排在前面,吴起排在后面,中间插入的二人是比吴起晚的孙膑和庞涓。结构上比较异常(像是拼凑)。

  

  从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来,司马迁虽然为吴起写了传记,可能是因为史料的欠缺(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而他收集的是离吴起活着的时代超过400年之前的历史,估计没有什么正史记载的资料,其史料显得颇有值得质疑的地方——如前面所指出的。最后,连公叔陷害吴起,“娶自己同族姐妹为妻的笑话”也收了进去!

  

  在本文更前面,咱还质疑过“吴起杀妻求将”的不实之处,以及吴起杀三十多人是如何能够成为曾子学生的质疑;还有,他既然杀人为什么又要求他回家奔丧(按照儒家当时的规定还要守孝三年——好像专等吴起的仇家来将他宰了)。

  

  可以说,司马迁为我们提供的是一堆——混乱的相互矛盾的不通情理的材料!

 

 

38】太史公老滑头——并没有错

  

  司马迁刻画的吴起,的确不太好理解。

  

  ——像是人格严重分裂,却又是才华出众的一位战神。其总的情况是吴起在去魏国前是个品质非常差劲的人,只是到了魏国后才变成德才非常出众的人了,与士卒同甘共苦,关心士兵,克己奉公,英勇顽强,屡建奇功。不知道鲁国人为什么如此仇恨吴起?

  

  司马迁难道不知道我们所指出的情况?

  

  不可能。

  

  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史料可笑、可以认为史料扯淡;但是,绝不能因此认为司马迁错了。

  

  分析司马迁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

  

  太史公认为,自己对待史学的态度是:不隐恶,不扬善,忠实原著(史料中的史实)。“忠实原实史料”这一招很厉害。所以,司马迁笔下的历史,无论是事件也好、人物也好,完全可以被太史公采取一种“客观”叙述的方法——照录。

  

  ——就像照(录)相师一样,他忠实的收录原始史料。谁都知道,因为司马迁不是战国时代的“战地记者”,他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他只是几百年后的一名史官,他从自己能够看到的各国史料中看见了吴起。吴起声名卓著,在各国史料中,一定有关于吴起的事迹。

  

  吴起主要的人生经历在魏国,从魏国残存史料中,可能会有吴起的记载,魏国的记载(乃至三晋的记载)可能都会正面歌颂吴起的。但是,大家别忘了,秦国是战国最后的战胜国;在整个战国时代,可以说,天下只有一个人是秦国的克星——他就是吴起。所以,关于吴起的史料,记录在秦国史书上的,后世的秦国史官不可能有太多的好话;如果碰巧有什么道听途说、贬低吴起的,譬如杀妻求将、母死不回等等,或者有像曾参杀人那样的谣言,那当然地,他们会是如获至宝,肯定会照单全收!

  

  所以,虽然史料扯淡和可笑,可那并不是司马迁干的,是吴起的个人经历被歪曲在先。

  

  司马迁没有错,错的是史料。

  

  司马迁大都不去推敲史料的可靠与否,照单全部收下——这就是司马迁的客观和公正!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苏秦和张仪,他们遭到司马迁尊重史料的照录,于是就“被同学”了。现代考古已经证明他们不是同时代人,没有打过照面。

  

  这样的例子在下也发现过一处,是商鞅时代的,在这里略过,待写商鞅的时候再聊。

  

  所以,并不是司马迁不动脑子去想——他的智商非常高,用脚趾头也能够想出来:同姓是不能够结婚滴。但是,司马迁不愿意去指出来,他认为“照录”最能够立得住脚;他懂得:错,不是俺太史公的错;完全是——史料的错!如果对,也是司马迁的对,因为他将史料尽可能的保留下来了,不然后人是不会知道这个滴。司马迁的智商你说高不高捏?

  

  于是,后人们就看见了如此的一个人格分裂的自相矛盾的吴起出现在史料之中。

 

39 战国人笔下的吴起

  

  其实,在历史中,不是司马迁一个人写吴起。

  

  在司马迁之前,有人引用非常可靠的史料,更早的刻画过吴起形象。

  

  史料中的吴起,仍然是一名战无不胜的将军,同时,很阳光,有道德,讲信用,可以说是道德的典范——用现代的话说——吴起是“战国杰出青年”,或者称为“战国少有的模范丈夫”!

  

  不过,由于司马迁在历史上的影响太大,其写作的史书在历史和文学方面的水平皆高,所以才为历代史家普遍接受,于是掩盖了某些历史真相。

  

  在司马迁之前,即在战国时代,在吴起较近时期,刻画过吴起的这个人

  就是先秦法家集大成的著名学者——韩非子。

  

  首先,从韩非子介绍的吴起的家乡看,比司马迁要详细一些(史料丰富哦)。

  

  司马迁只写道:“吴起者,卫人也”(《史记》)

  

  司马光则完全临摹司马迁:“吴起者,卫人”。由6个字省略为5个字。

  

  那么,看人家韩非子是如何介绍的呢——

  

  韩非子写道:“吴起,卫左氏中人也”。

  

  卫,卫国;左氏,卫国采邑名,在今山东曹县西北;中,是乡名或里名。总起来说,吴起是卫国人。卫国什么地方的人捏?韩非子告诉大家:出生在卫国的左氏。估计左氏这个地方很宽泛,所以,韩非子要详细刻画:左氏中人。韩非子对当时的左氏非常清楚,详细指出“中”,以区别左氏的上、下、左、右四个地方。(见《韩非子》)P569)。

  

  当然,由于时间久远,“左氏中”在现代的什么地方,就有多种看法了。有人说左氏是定陶,这个说法也许没有错,因为曹县西北就是定陶;但是,定陶因为在战国后期是商业中心,曾经是宋国的城池,很容易让人产生混乱(吴起是卫国人,他怎么在宋国的城池里出生呢?),这只能够用动态的眼光去瞧,因为定陶在战国初期是卫国的。可是,帝丘(今河南濮阳)也将吴起作为本城的名人,于是,就更加的混乱了。因此,在刻画吴起的时候,本文作者仍然将吴起的家乡写在了帝丘,以表明他是卫国人而非宋国人。

  

  其次,韩非子笔下的吴起,跟司马迁笔下的吴起不一样。韩非子笔下的吴起不是一个不讲信用的小人,而是一个至诚的君子——

  

  战国从春秋而来,春秋虽然乱,还有礼法为不少人推崇,可是,战国时代属于大变革时期,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可能像是现代的改革开放时代;两个不同时代遇到一个相同的社会问题——社会变革出现了信用危机,即社会上不少人都说假话、扯谎、忽悠他人。所以,韩非子在文章中,明确的论述作为社会一员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要讲信用的观点的时候,列举了很多生动的例子,大都是春秋和战国时代(前期)人们公认的讲信用的“先进人物”和“先进事迹”(有点像现代社会大家公认60年代的雷锋一样)。

  

  韩非子将吴起作为雷锋一样来推崇,其中讲了吴起的一个故事……

 

40】吴起是个诚实的人

  

  韩非子的故事说——

  

  吴起出门,遇见一位老朋友,就留他吃饭。老朋友说:“好,我立即去你那里和你吃饭。”吴起(分手前)说:“我等你一起来吃。”可是,老朋友到了晚上也没来,吴起不吃饭等他。(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吴起派人再去请那个老朋友。老朋友到了,吴起才和他一起吃饭。(《韩非子》)

  

  韩非子要说的意思是:人必须要讲信用。——大家看看,人家吴起那样有名的人,像雷锋一样受到各位尊敬的人,他的行为准则是要讲信用,各位有什么理由不讲信用呢?

  

  一方面是正面歌颂吴起,另一方面也说明,吴起是那个时代的楷模,举例要举他的例。

  

  而且,韩非子在列举这个事迹的时候,在编排上,是将它排在魏文侯讲信用的故事之前的;而魏文侯讲信用的故事,又排在了儒家楷模曾参讲信用的故事的前面。

  

  “社会上谁是一号雷锋呢?吴起呀,二号呢,魏文侯呀;三号呢,是曾参呀!”

  ——这就是韩非子在文章中要告诉大家的另一层重要意思。

  

  因为在韩非子眼中,吴起的诚信不但胜过战国雄君魏文侯,而且,还胜过儒家圣人曾参。

  

  要知道,这个意见,可是战国时代的人对吴起的看法哟——

  

  因为韩非子写出的文章所列举的例子,必须要有说服力;谁都知道——论据无懈可击才能够具有不可撼动的说服力,韩非子是身在战国时代,他要让自己的例子能够真实可靠,才能够对于当时的人具有能够接受的说服力——就像我们现代人举出的例子一样,你如果举例说雷锋是个诚实的肯帮助人的人,大家不会说什么,可你如果说打工皇帝唐x是个诚实的人、文凭百分百没有问题,同时代的人不骂肿你的背才怪了。

  

  司马迁没有这样的风险,当他说吴起的时候,战国时代的人已经死绝之后汉代的人都死了好多拨了,并且,史料也被焚烧了许多,没有剩余多少了,他说吴起是个什么人(就相当于他说雷锋用的假文凭,唐X是个诚实的打工皇帝),没有人可以骂他的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太清楚了。时过境迁呀,您老怎么说,俺们怎么信呗。

  

  韩非子敢于列举吴起作为榜样人物,他承担着战国诸多人物(诸子百家)的挑剔,因为现代人谁都明白,要驳倒对方,一个是攻击他的观点——这是比较费力的,一个是攻击他的论据——只要指出吴起“杀妻求将、母死不回”就可以驳倒他。韩非子的文章写得非常好,连秦始皇看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只要跟此人交往死了都值。韩非子的文章一定是论点站得住脚,论据是挑了又挑,无懈可击吧。所以,他挑选吴起的事迹作为论据,一定是下了功夫,用现代俗话说:板板上钉钉子——跑不脱。这样看来,在战国人的心目中,吴起不但是一位作战英勇的将军,同时又是一位颇讲信用的诚实男儿——人们都敬佩他,是他值得世人称颂,他应该是真正的时代的典范人物。如果他有卑劣行径,韩非子敢拿他做论据么?傻子都不会——就像现代人如果要歌颂诚实的人非说雷锋,肯定不敢冒险去列举唐X——即便是唐X的文凭并不是假的。道德典范一定要完美的人才行,哪怕是有流言的人都很难有机会的。

  

  也许,有人反对说——这是韩非子作为法家人物在美化法家先贤吴起呢?

  

  作者开始时也这么想。可是,继续阅读韩非子的著作后才知道——非也,因为就在同一篇文章之后,韩非子列举出了一个人在打仗的时候不讲信用的事例——这个人就是法家的始祖李悝。韩非子列举了一个实例,由此批评李悝不讲信用(是打仗时候的一个具体事例)。韩非子很严格,连打仗时不讲信用都不行。因为在韩非子看来,不讲信用——即现代所说的诚信缺失,是会带来祸患的;要杜绝诚信缺失的事情发生,就必须学习吴起,做一个像他那样讲信用的具有良好的信誉记录的人。

  

  所以,吴起是乱世之中真正的杰出人物,属于时代的佼佼者。

  

  于是我们知道——吴起原来是战国时代杰出的讲信用的好青年哦(诚实人物)!

  

  一个诚实人物,一个道德典范,他会有杀妻求将、母死不回的恶行么?

  

  无独有偶,先秦名著《吕氏春秋》,也同样记载了一个吴起讲信用的事儿,说的是立法治国的事例:吴起埋木桩。——说的是吴起为了取信于民,在城门埋下一根木桩,第二天发布命令去扛,照办的人无论贵贱,一律有赏。

  

  这个故事好熟悉……

  是的,很耳熟哦。

  ——因为历史上在吴起之后的商鞅,他的立木取信的做法,跟吴起的一样。

  呵呵,商鞅应该是跟吴起学的哦。

  查一查历史记载:吴起是在治理西河的时候发明了“埋木取信”的做法。

  战国学者评论道:“百姓相信了吴起的赏罚。在赏罚上取信于民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岂止是用兵呢?”(商鞅后来去秦国,学的吴起的这个取信于民的做法)。

  

  然而,非常遗憾,韩非子的史料明明摆那儿,司马迁没时间看,即便看了也没采信。

  

  于是,司马迁把吴起写成了“寡信、猜忌、品行不端”的人。

  

  司马迁到底有没有偏见呢?——大家自己去判断。

 

41】吴起的价值观(见利忘义吗)

  

  司马迁还写道——

  

  “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韂。’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 李克曰:‘起贪而好色……’”

  

  在史记吴起列传的开头部分,司马迁把吴起刻画成为了一个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杀妻求将、母逝不归、贪残不仁的人。这样的品行似乎比三国时代的曹阿瞒还糟糕,完全像是战国前期被史家批判的枭雄智瑶一样了。

  

  但是,战国时代的人对吴起并不是这个印象,除了韩非子举例说吴起是一个讲究诚信的人之外,先秦名著《吕氏春秋》有个埋木取信的故事外,俺还发现一个感人的故事,专门讲了吴起的价值观。故事说——

  

  吴起在离开西河走到岸门的时候,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眼泪一行行的流了下来。他的车夫说:“将军,我私下观察您的意向,您把舍弃天下(丢掉官职),看得就像扔掉一双破鞋子那样轻松;可是,如今离开西河却流了泪,这是什么缘故啊?”……(《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是汇集战国末期一大批精英文人作品(观点)的一部各方面价值都很高的书籍,表达了当时的人对于历史经验教训、人物事物及社会的看法,是属于比较可信的战国历史文献。我们从该书文章中车夫“您把舍弃天下(丢掉官职),看得就像扔掉一双破鞋子那样轻松”的话语可以强烈的感受到,生于战国时代的文人墨客,对于吴起的看法并不像司马迁那样,在他们的眼中,吴起大器得很,鄙视功名如粪土,根本不将个人得失放在眼中。

  

  可是,司马迁不但没有采信《韩非子》,也没有采信《吕氏春秋》。

  

  司马迁无视历史文献,将吴起刻画成为了卑鄙小人——为了成名,不惜杀妻求将;为了成名,老母过世也不回去尽孝道;为了泄愤,滥杀无辜,杀死乡邻30多人。

  

  那么,吴起跟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韩非子说过吗?

 

 

42】“夫妻恩爱”与“杀妻求将”的对立

  

  吴起跟妻子之间的那些事儿,韩非子当然说过!

  

  韩非子在他的文章中,不是说的吴起“杀妻”。

  

  说的什么?

  

  明确的说到吴起与妻子之间的动人的恩爱故事——

  

  其原话是这样的:“吴起之出爱妻,文公之斩颠颉,皆违其情者也。”(《韩非子》P558)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吴起休掉爱妻,晋文公杀掉颠颉,都是违反他们自己的感情的事情啊。

  

  这里讲了两件事儿:一是吴起休妻,不是一般的“妻”,而明确指出是“爱妻”。换句话说,作者透露出实情——吴起非常喜欢妻子。这说明他与妻子的感情很好,但是,最后却将她休掉了。

  

  呵呵,史料记载非常清楚——是“休”不是“杀”!(跟俺最早的猜想一致)

  

  前面已经说过,战国时代因为是男权社会,华夏族的男人牛得很,如果不要妻子了是可以将她休掉的,专用名词叫做“出妻”,所以,韩非子写道:“出爱妻”。

  

  出妻就出妻,韩非子意味深长的加了一个“爱”字——他可不知道后世的司马迁会写“杀”妻!

  

  为了加强这种悲壮事情的效果,韩非子接着举了一个晋文公的例子。

  晋文公就是重耳。颠颉(dian xie,音:巅谢)是跟赵衰一样的大臣,跟随重耳在国外流亡十九年,但最后却被晋文公杀了(这有点像是后世的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哦)。

  

  韩非子要说明什么观点呢?最后一句话交代得很清楚——这两件事儿都是违反他们自己的感情的。意思是说:感情上不情愿,但却做了。吴起为什么要“出妻”?在这篇文章里韩非子并没有详细交待,大约是吴起出妻的事儿,当时的人们都十分清楚,用不着特别交待,大家心里明白。

  

  我们可以发现,在先秦人的心目中,吴起不仅是一个诚实的人,有着良好的信誉;而且,是一个感************彩十分浓烈的人,跟妻子关系很好,但是,因为某一件事情,吴起强忍住感情,将妻子休掉了,即出妻了。虽然他也不愿意,但他却这样做了,就像晋文公不愿意但却杀掉了跟随自己逃亡十九年的臣子一样(当然,也就像著名的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一样悲凉)。韩非子在他的所有文章之中,从来没有写到吴起“杀妻求将”的事情。

  

  《韩非子》证明:战国人都知道——吴起休了他的妻子,可并没有“杀”!

  

  看来,吴起在先秦人心目中不是一个恶魔,而是一个好丈夫!

  

  ——如果我们相信战国人,知道吴起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休”了他的老婆,即便是用现代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吴起也是一个模范丈夫,他忍受着巨大的感情打击,休掉了自己喜欢的爱妻——这个情况恰巧证明吴起爱妻子是——爱出了名的!所以,战国时代的人才会认为他的休妻是迫不得已(就像晋文公迫不得已杀了跟随他逃难的旧臣一样)。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想追问一句:吴起为什么要休妻(出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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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吴起出妻的部分历史真相

  

  吴起出妻有几种可能——

  

  第一,可以套用到吴起求将的事情上去。吴起因为要想做鲁国的将军,不是像司马迁采录的史料是“杀妻求将”,而是如韩非子所言是“出妻求将”。这与作者前面的详细分析是一致的。

  

  第二,韩非子作为先秦人,应该比较清楚当时社会流传的关于吴起与爱妻的故事是“出妻”而不是“杀妻”。既然吴起给社会留下的是“出妻”的美名,就绝不可能同时又留下一个“杀妻”的恶名。因为美名与恶名是水火不相容的。

  

  第三,如果社会上有吴起的杀妻的恶名流传的另外一个版本,韩非子也是应该向世人交待清楚的。因为韩非子行文有个特点,他在告诉你某件事情的时候,如果那件事情有另外的版本,他一定会一并告诉你的。比如,前面说到的李悝不讲信用的事例,韩非子先列举了一个版本的说法;然后,接着就告诉读者,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是如何说的(讲述其他故事也是如此)。韩非子并没有告诉吴起对于妻子的另外一个版本;也就是说,吴起与妻子的故事就只有“出妻”而没有“杀妻”。

  

  第四,是否有可能是历史上有人在阅读《韩非子》关于吴起“出妻”的文章时读跳了行(古书的质量很差),错连到了晋文公斩杀颠颉的“杀”上面,在别的什么地方引用时写成了“杀妻”(记忆错误),形成讹论,最后被司马迁采用了?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想而已——但是可能性很大(古文原本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很有可能哪个糊涂蛋读跳了行或者当中掉了字,误读成吴起之杀妻了)。

  

  我们如果将吴起出妻套用在“求将”的事情上,大概就是上面的情况了。

  

  这个情况告诉世人,吴起爱他的妻子,但在不得己的情况下却将妻子休掉了。

  

  如果我们再深入的追问一句:吴起是在什么情况下休掉妻子的呢?

  

  是不是为了“求将”?

  

  ——会是什么结果捏?

44】吴起出妻的部分细节

  

  细节决定真实。请继续围观吴起出妻的细节——

  

  好在韩非子非常敬佩吴起,在《韩非子》另外一篇文章之中,向我们详细的展示了吴起“出妻”的真实原因。给我们后人留下了吴起宝贵的个人资料,让我们能够弄清楚吴起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吴起出妻的呢?

  

  韩非子在他的文章中,给后人留下了吴起和妻子之间的一个故事。

  

  吴起让他的妻子织丝带,可织出来的丝带比他要求的宽度窄。吴起让她更改,他妻子说:“好吧。”等到织成,再量丝带,结果还是不符合他要求的尺度,吴起很生气。他妻子回答说:“我开头就把它的经线确定好了,修改的时候才知道更改很难了。”吴起把她休回娘家。他的妻子请自己的哥哥帮助自己与吴起复婚。她哥哥说:“吴起,是制定法的人。他制定的法,是想用来为大国建功立业,必须首先实行于自己的妻妾,然后才能推行,你不要希望回去了。”吴起妻子的弟弟被君重用,于是凭着被君重用的身份去请求吴起。吴起不听从,于是离开卫国到楚国去了。(《韩非子》P569)。

  

  故事说得明明白白,吴起出妻并不是为了“求将”——这是最关键的!

  

  其次,这个故事乍一听之下,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吴起出妻的原因,竟然是要妻子按照他的要求织一条丝带,没有达到标准就要出妻,把妻子轰回娘家去。而且,内弟(舅子)的理解就更奇特了,他从织丝带引申到制定法令的国家大事之上去了。

  

  从吴起生平事迹看,吴起在卫、鲁、魏三国活动期间,都不可能主持过制定法令的大事。但是,我们从这段记载中瞧出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吴起妻子的弟弟被君重用,于是凭着被君重用的身份去请求吴起。吴起不听从,于是离开卫国到楚国去了。

  

  由此,我们明白了当时的历史背景和历史时段。

  

  首先,吴起休妻的时间是发生在去楚国的前夕。

  

  一种可能,吴起知道自己在魏国恐怕不能够受到重用了,而且,预测会遇到什么不可避免的危险,所以,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老家。妻子住在卫国,妻子娘家也在卫国(吴起如果曾经杀死乡邻30多人,他还敢把家属安置在卫国?)。吴起回老家之后借故将妻子休掉了。

  

  其次,吴起回到卫国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他在受到奸臣诬陷并接到魏武侯的召回令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赶紧先一步回到卫国老家,将妻子先行休掉。

  

  第一和第二种可能的发生,其目的都只有一个——保护自己的妻子以及家人。因为当时的卫国是魏国的附属国,后来历史上发生魏赵之间的大战和魏韩之间的争斗,以及魏国中了齐国“围魏救赵”的计谋等等,其起因(导火线)都是因为魏国要为卫国撑腰。

  

  其三,卫国知道吴起不愿意在魏国干了,所以才重用吴起的前内弟(舅子),希望吸引住吴起这个当世奇才,让他留在卫国为官好为卫国服务。

  

  当然,吴起没有留下来。这一方面是担心魏武侯不会容忍自己,另一方面可能觉得卫国是小国难有大的作为。当年吴起的先师(约吴起时代50年前)孔子在卫国呆了许多年都没有得到君的真正重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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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吊诡:一个吴起怎么会变成两个吴起?

  

  韩非子提供的关于吴起的史料,与司马迁提供的史料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说是“出妻”;(韩非子)

  一个说是“杀妻”。(司马迁)

  

  一个说杀妻是为了“求将”;(司马迁)

  一个说出妻是为了证明法律的威严,而暗含了保护妻子及其一家的目的;(韩非子)

  

  一个把吴起描写得德才反差太大;(司马迁)

  一个把吴起的德才统一在这位伟大天才的身上,将他作为诚信的楷模和标兵。(韩非子)

  

  不同的采信当然会导致相反的结论。

  

  到底谁的可信度更大一些?

  

  在下认为,在吴起的事情上,韩非子要可信些。

  

  不但因为他是战国时代的人,生于公元前280年,在吴起死后100年后出生的(就像我们现代人看清朝末年的历史、看民国的历史);而且,韩非子是韩国贵族,不仅能够听到口碑传说,还能够阅读到相关的文献资料;他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因为自己是韩国贵族,能够了解到魏、赵、韩当时结盟时的某些不为外人知道的内部资料(存在宗室中的某些秘密档案)。

  

  韩非子所看到的史料可是没有被后来的秦始皇和项羽焚烧过的原始档案哟!

  

  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情况是司马迁所处的历史背景——

  

  当时的政治斗争极为激烈,因为掌握政权的窦太后继承的是汉以来信奉的黄老之学。这是托名于黄帝与老子的一个学术流派,是道家的重要分支。它成为西汉初的国家指导思想。战国时代自魏文侯起采用的是法家思想作为统治阶级的指导思想。秦朝灭亡后法家思想被当时人摒弃,以为是它的过错,所以,改换为道家思想作为国家的指导思想。道家思想讲究无为而治,要求统治者不要过分管理,给予政治、思想、文化等各个方面更多的空间与自由。到了汉武帝上台后,因为考虑到皇帝的权威和子孙万代的家天下,以及对周围政治势力的打击并限制地方列强势力的不断扩大,促使刘彻偏好用儒术来统治天下。儒学公羊派大师董仲舒、公孙弘于是登上政治舞台。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遵儒术”的提倡。这实际上是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变种,是中国历史的大倒退,也是中国历史上独裁和钳制思想的第二次浪潮。从此,儒学成为统治阶级的指导思想,不但控制思想,还控制了教育,以及具备了法律效率,有时候甚至凌驾于法律之上——在中国法律史上,许多时候司法官员可以运用儒家经典的“大义”和事例作为判案和量刑的依据。儒家经典不仅是思想教化的工具,还成为不可侵犯的法典。如此腐朽下去,最后把中国带入落后和愚昧,被西方列强打得很惨。在司马迁所处的时代开始,朝廷议事已经必须以儒家思想为依据了,汉武帝已经要求大臣议政“具以《春秋》对”、“以经对”(经,指儒家经典)。虽然,汉武帝没有采用秦始皇和李斯使用国家暴力的手段强制而为——谁藏有法家之外的书籍杀你的头——这个比较血腥,不过容易引起反感;汉武帝采用的措施比较委婉,是诱导和威逼性的方法,从控制选官、教育、立法、执法等等方面入手——把儒家思想贯穿到所有的生存之中——不读儒家的经典当不了官、学校的课程都是儒家的、做事的标准都是儒家的、社会舆论也是儒家的——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充斥着这样的规矩(游戏规则),你个人能够脱离这个社会而生存吗?——实际上这是比秦始皇厉害许多倍的思想控制和舆论控制——任何人都必须屈服。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司马迁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够写出不同意见的(不单单说儒家好话的书)史书来。事实上,司马迁的《史记》当时只是司马迁个人的私人著作,不是国家的正式史书。在思想白色恐怖之下,司马迁在收集史料的时候,当然不敢完全按照先秦人——比如法家思想家韩非子的史料来刻画同样是法家始祖之一的吴起。他收集一些胡说八道的史料伪装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所以,我们能够从《史记》中发现,凡是法家或者非儒家人物的史料,一是篇幅比较小,二是史料比较乱,三是说坏话的比较多,特别是太史公的评价,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话。当时虽然还没有后世清王朝的文字狱,可是司马迁因为已是带罪之身,不会不忌讳当时圣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最高指示的——万一有人搞文字狱司马迁总得考虑这层意思吧。

  

  所以,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所有法家人物大都不感冒,评论很刻薄。

  

  如此看来,太史公写吴起,将他写得矛盾百出,思想和行为前后不统一,实属无奈之举;这就跟吴起“出妻”一样,亦是实属无奈之举啊。

  

  于是我们明白了——司马迁为了避祸,所以才能够写出如此奇怪的文章。

  

  吴起亦然,其用心非常良苦,完全是爱戴他的妻子,才可能做出如此的奇怪举动。

  

  卫国的君主和妻子的内弟当时可能并不明白吴起的心思。

  

  吴起的做法,是得到后来历史事实的印证的,因为过了许多年,当魏武侯去世之后,儿子魏惠王接班后,有感于曾经为魏国做出过贡献的前朝功臣,于是做出过一个重大的举措——

  

  为吴起平反!(这个事例也藏在司马迁的《史记》中)

  

  平反后的结果就是——恩泽吴起的后人。

  

  魏惠王派人四处寻找,终于找到吴起的后人,给予了他们丰厚的赏赐。看来,吴起离开魏国后遭到过名誉上的伤害(不然就不存在后来的平反了),吴起出妻之后也就避免了妻族和儿子们的灾祸,因为卫国是魏国的附庸(在魏国强大的时候,即魏文侯、魏武侯、魏惠王期间,两国是“战略伙伴关系”;呵呵,有点像文革中的中国和阿尔巴尼亚)。不然就不会有人来领受平反的恩泽了。

  

  不过,这些已是后话。

  

  我们故事中的吴起,此时正在离开魏国,行走在南下的路上。

  

  眼睁睁的,我们正看着不得志的天才英雄逃离!

  

  马不停蹄的逃离……

  

  (由此看来,吴起杀妻求将,母死不归的“罪行”,也许是吴起逃出魏国的时候,被魏国给栽赃的。不然,就没有后来的平反。既然吴起在魏惠王时期已经平反了,后人为什么不愿意记住,还要说他如何如何的,谣言流传2000多年,似是而非。)

 

 

46】放走一个吴起,失去一个天下(上)

  

  天下的形势,最有利于魏国统一的最后一个机会,出现在吴起离开魏国的时候。

  

  这不是作者臆想的,有历史资料为依据。

  

  我们先来瞧瞧后来统一了天下的秦国,它在这个时候的生存状况。

  

  作者曾经在另外的文章中指出过,魏文侯执政魏国的期间,秦国出现过六个君:

  

  魏文侯01——03年;秦国,【01】秦厉共公32——34

  魏文侯04——17年;秦国,【02】秦躁公 01——14

  魏文侯18——21年;秦国,【03】秦怀公 01——04

  魏文侯22——31年;秦国,【04】秦灵公 01——10

  魏文侯32——46年;秦国,【05】秦简公 01——15

  魏文侯47——50年;秦国,【06】秦惠公 01——05年,之后,惠公到13年止……

  

  魏国是在秦简公时代夺取秦国土地的,即在公元前412——前408年期间。

  到了魏武侯01——06年期间,是秦惠公05——10年,秦国反攻魏国,曾经夺回过失地。

  但是,到了公元前389年,即魏武侯07年,即秦惠公11年,魏国在吴起的率军下又夺走。

  

  大约是秦国的失败太惨重,50万秦军(可能有点夸张,但是史料如此)被5万魏军大败,秦惠公于二年后(有资料说是第二年,即公元前388年),秦惠公一命呜呼了,也不知道是吃败仗后气死的还是受伤战死的,或者生病及累死,也许各种原因都有,是综合原因导致秦国君主突然去世了。

  

  这至少是魏国袭击秦国的一次良机。

  

  魏国之所以被秦惠公暂时夺回西河地区,一是调走吴起,二是因为文侯新丧,新君武侯从中山过来,立足未稳,所以才让秦国占了先机,一举击败强大的魏国。

  

  历史疑问:魏国为什么就不利用同样情况(秦惠公突然去世,已有机会)袭击秦国呢?

  

  其实,秦国的情况比一般的推测还要糟糕——

  

  因为秦国进入历史以来最大的内乱危险时期。

  引起这次内乱的原因,跟春秋战国大多数的内乱情况一样,不可避免的是因为——

  

  君继承的重大问题。

  

  这得从秦国在魏文侯做国君时遇到的第一位君秦厉共公说起。秦厉共公,在秦国历史上,还算是一位强悍的君,他是继承父亲秦悼公而坐上秦国君位的。

  

  秦厉共公死后,太子秦躁公(与魏文侯同时代的第二位君)坐上秦国的国君之位。等到躁公去世之后,继承就发生了混乱——不是儿子(太子)继承君位,而且由躁公的弟弟怀公(公叔)坐上了君位,给国内的动乱埋下了祸根。

  

  先秦时代,但凡不按照周公制定的法则承接君位,就有可能发生内乱——这是一条规律了。

 

47】放走一个吴起,失去一个天下(中)

  -

  《吕氏春秋》曰:“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疑:比拟,僭越)……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嫡孽(庶)无别则宗族乱。”

  

  意思是说,如果谁不按照“先王之法”,即宗法社会的嫡长子继承制办,天下就会出现大问题——天子不照办,天下大乱;诸侯不照办,诸侯国大乱;大夫不照办,采邑大乱;士不照办,家中大乱。所以,宗法制对于周代社会结构中的等级秩序的形成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对此,《左传》里面也有明确的论述:“故天子建国(指分封诸侯之国),诸侯立家(指分封卿大夫之家),卿置侧室(嫡子外的儿子),大夫又贰宗(大夫受封于诸侯,其嫡子为小宗,次者为贰宗,犹如卿的侧室辅佐嫡室),士有隶子弟(士的地位卑下,只有以子弟充当的仆隶)”,(见《左传•桓公二年》)。

  

  依照血脉确定地位、定制尊卑,在当时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政治问题。

  如果某个国家要是违背了,就必然引来混乱,会导致那个国家衰弱。

  

  秦国在秦躁公的弟弟怀公坐上君位之后,国内的动乱就发生了,因为在不少人的眼中看来,秦怀公的国君地位是不合法的(应该由太子继承才合法)。于是,秦庶长晁和大臣们围攻秦怀公,导致怀公自杀……

  

  怀公的太子名字叫昭子,死得早。于是,老秦人就扶持太子昭子的儿子(怀公的孙子)做了君,他就是秦灵公。秦灵公势单力薄,政治背景很差;所以,他要将都城迁出雍城,迁到了秦国的泾阳。一方面,是从军事上考虑,方便与魏人作战;另一方面,从政治上考虑,是避开秦国国内的能够钳制自己的保守势力。

  

  按说,政治方面的一条稳定原则是:承认现实,不要再去翻动,翻动就要出现新的危机。秦灵公既然做了君,后面就立他的儿子做继承人得了,以此就可以避免新的夺权斗争所造成的对于国家的伤害和可能会发生新的动荡。

  

  但是,秦国没有吸取历史经验教训。在秦灵公去世之后,他的儿子没有被立为君,而是再一次违背礼法的确立了灵公的叔父,即灵公父亲(死去的原太子悼子)的弟弟为君——他就是秦简公。秦简公是秦怀公的儿子,秦灵公的叔父。这是秦国内部从立怀公为君之后的争权斗争的延续。

  

  ——正是在此期间,魏国强大起来,夺取了秦国西河地区(设置了两个郡)。

  

  秦简公去世之后,儿子惠公继位。惠公与魏国发生西河争夺战,先胜后败。秦惠公忧愤之下,突然去世,他的儿子出子,才一岁,顺理成章的做了秦国的国君。

  

  归总前面的历史,可以将秦国君主更迭的具体年份列表如下——

  

  (1)秦悼公,前490-477年(在位,后同)

  (2)秦厉共公(秦悼公的儿子),前476-443

  (3)秦躁公(厉共公的儿子),前442-429

  (4)秦怀公(秦躁公的弟弟),前428-425

  (5)秦灵公(怀公儿子昭子早死,昭子儿子灵公继位)前424-415

  (6)秦简公(灵公叔父悼子、昭子弟弟,怀公儿子简公继位)前414-400

  (7)秦惠公(秦简公的儿子)前399-387

  (8)出子(惠公十二年,儿子出子降生,十三年惠公死,儿子出子继位)前386

  

  (注:秦国历史上有两位惠公。第一位秦惠公,公元前500-491年在位;第二位秦惠公,公元前399-387年在位。本段历史当然发生在第二位秦惠公时期。)

 

 

48】放走一个吴起,失去一个天下(下)

  

  从魏武侯十二年起,秦国的惠公死后,秦国内部发生了激烈的权力争夺。

  

  秦灵公儿子嬴连及其追随者,与出子母党(母亲的族人)之间发生殊死搏斗——最后出子母子被胜利者(秦灵公儿子嬴连及其同伙)沉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从秦国内部来看,秦国非常虚弱。因为在这一段时间,秦国一是经历阴晋大战之后,秦国五十万大军被击溃,士气肯定低落,兵员补充难以为继;二是内部斗争是夺权斗争,肯定是你死我活的,双方都不会放弃;三是秦国的现实是孤儿(1岁)寡母(女流)掌握政权,其占据尊位一定会是指挥不灵的。

  

  对比之下,魏国在此时具有诸多的优势。

  

  第一是国力强大,魏文侯经营魏国几十年,实行富国强兵政策,留给魏武侯的是一个强大的国家;第二是政治上处于最顶峰时期,刚刚被周王朝策命为正式诸侯,完全有理由挟天子以令诸侯;第三是有强大的军事和政治同盟,魏赵韩三晋之间,虽然有潜在的危机(有地缘政治的缺陷),但并没有发生政治和军事联盟的分裂,仍然抱成一团,无敌天下;第四,魏国刚刚击败秦国五十万大军,士气正旺,在战斗中,魏军只动用了区区五万人,且基本上是新兵蛋子,老兵和要想立功的魏军多的是,也许主力军武卒还没有用上呢;第五是有战神吴起在魏国西河郡,对于秦国的情况非常熟悉,他在那里已经与秦人打了二十年的仗,且保持着旺盛的上进心,要想做魏国的卿相呢。

  

  最重要的是一个难得的历史机会就是前面所分析的——秦国内部是最弱之时!

  

  要打秦国,此时最好打哦。

  

  如果魏武侯有像魏文侯那样的雄才大略,有魏文侯灭掉中山国的坚强决心和必胜信心,宁愿像文侯支持乐羊花三年攻取中山国那样,同样来支持吴起用三到五年的时间攻取秦国,具有最大的耐心和长远的战略眼光——作者相信,魏国将会利用这次大好机会灭掉秦国。

  

  时间上,从阴晋大战到出子母子被杀,有五年以上的时间,即公元前389年到前385年,一直到公元前384年秦献公做秦国的国君,这是秦国历史上“国家体征”最虚弱的时候。

  

  相反,此时正是魏国“国家体征”最健康壮实的时候。

  

  如果魏武侯与魏文侯一样的与时俱进,具有远大的战略眼光,灭秦的行动就可能展开;如果魏武侯是一位比他爹还厉害的圣明之君,那么,他可以与赵国做一笔交易,用中山郡换取赵国的支持,用榆关、襄陵一带换取韩国的支持;甚至,可以开出两张空头支票,一张票是东方的齐国开给赵国(赵垂涎齐的土地),另一张票是中原的郑国开给韩国(韩在几年后灭了郑国);然后,启用翟角,派一支魏军防备南方的楚军。

  

  那么,秦国可灭,魏国将取得天下统一的根本。

  ——这对于魏国今后夺取天下,就有了可靠的保障。

  

  由此一来,只要这么一战,魏的天下即可定也!

  

  这个难得的机会,一瞬间(约5年),它就消逝了。天赐的良机,一个国家最多也只能够遇上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之后,魏国从此裹足不前了。随后,吴起被迫愤然出走。秦国的克星也就永远的消逝了。

  

  可以说,放走一个吴起,失去一次统一天下打基础的绝好历史机会。

  

  从此,统一天下的机会再也没有光顾过魏国!

  

  天与不取为祸也。

  不但魏国失去了统一的机会,不久之后,魏国即失去了西河郡。

  

  吴起早在离开西河郡行至岸门的时候,就对车夫说过这样的话:“你不知道啊,君主理解信任我,使我能竭尽全力治理西河,那么君主就可以成就王业。如今君主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而不理解我,西河被秦国夺去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魏国从此就要被削弱了!”(原文:吴起抿泣而应之曰:“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

  

  吴起离开魏国的时候,哭泣得很厉害,深深的遗憾。

  他为什么大哭呢?

  因为魏国失去这次灭掉秦国的机会,并深深的忧虑此后的形势可能将不利于魏国了。

  

  他说的关于魏国的话,不幸全部被言中。

  

  吴起离开魏国后数年间,西河全境并入秦国。秦国日益强大。这个结果是吴起所预见到的,所以,他离开西河时不是为自己的功名而流泪,而是为魏国而流泪啊。(见《吕氏春秋•长见》载:“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吴起走了,哭着离开。

  他为魏国的前途而哭泣。

  只有深爱魏国的人才会有如此的举动。

  

  从此,秦国的克星走了。

  秦国将来会无敌于天下。

  没有人再是老秦人的对手。

  

  此时的吴起,走得很仓促——惶惶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49 路曼曼其修远兮(上)

  

  崇山峻岭,四野荒芜。

  

  吴起身后,跟了两名随从模样的人。

  

  一个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一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年轻的姓樊名石,年龄稍长的姓温名亥。看那身板,都是武艺高强的武士,因为二人手上各提了青铜剑。

  

  可是,二人模样挺怪异的,他们各自背了个背篼,是竹子编的书生的那种旅行包,里面装了满满的竹书。竹书与利剑,在武士的身上同时出现,交相辉映,显得真的有些别扭哦,让人搞不懂是书生习武呢,还是剑客习文呢。这就像赵本山留着山羊小胡子走出舞台,身上却穿了威严的军装,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当然,就会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滑稽感觉。

  

  樊石用手拉拉背绳,忍不住第N次问了同样一句话:“主人,真的要去投奔楚国啊?”

  

  吴起没说话,仰天长叹,策马快步前行。

  

  吴起骑在马上,听着得得的马蹄声,心中有一股凄凉之感。他下意识的打量周围陌生景致,顿觉山川有异,仿佛进入天的另一方了。他可是从来没有去过楚国。遥想当年,从卫国老家出走,进入鲁国学习,然后入仕……后又到魏国,“老爷子”(魏文侯)亲自拜将,自己率军西进,身经百战,纵横秦川,天下无敌,大丈夫疆场得意,官升郡守,爵拜大夫。后来,太子魏击做了君,原以为自己可以凭真才实学再展鸿图,能够利用难得的机会灭了秦国名垂青史。可是,自己几次上奏章都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讯。如今竟遭人陷害落荒逃走……

  

  唉,现实败落与过去辉煌,仅存一线之间,如同隔世相望,又似南柯一梦啊!

  

  吴起在前面叹息。温亥跟在后面,瞧见主人心情沉重,一边走,一边小声斥责樊石,道:“还问,快到汉水了,不去楚国去哪?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樊石不服的咕咙道:“天下之大,哪儿去不得,偏去蛮夷之地……”

  温亥横他一眼,道:“傻蛋,主人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们跟着走就是,多什么嘴哩!”

  樊石外号傻蛋,认死理,道:“俺偏要问个明白,天下之大,为何偏去蛮夷之地?”

  

  “天下虽大,可只剩下这个蛮夷之处可去了!”吴起突然回头说道。

  

  “这个……”傻蛋愣了半晌,却没悟透主人的话语。

  “除了魏国,天下还有六雄呢!”温亥终于忍不住,自己犯傻也问起傻蛋问过的问题。

  吴起又哑了似的,不说话了,只摇了摇头。

  温亥道:“韩赵是魏的盟国,去不得,这我明白;可是西秦东齐,总可以选一家吧?”

  

  吴起见二人一路上都没有明白自己的意图,只好正面回答道:“老夫在魏国镇守西河,夺秦国城池,杀他将领,那边总有人恨得我牙痒,难道肯用我?只怕是他君愿意,群臣也要反对;即使是群臣不计前嫌,他阵亡将士的家眷怕也不干呢。况且,现在的秦国国君,是个一岁的孩子,值得我们去投奔他吗?不,如果给我十万精兵,老夫定然灭了秦国!”

  

  樊石抢问道:“齐国,还有齐国呢!”

  吴起缓缓而言,道:“你们哪里知道,那齐国,其时正逢田氏取代姜氏国君之位的激烈当口,此时去投,并非善时;如果要去,还得穿越大半个魏国,需过赵境,咱们仨怕是走在半道上,就会被魏兵给擒拿了呢!”

  樊石道:“北方不是还有燕国吗?”

  

  吴起道:“燕国很少跟中原争胜,谁知道去那里是否有机会展示老夫的志向呢?”

  樊石和温亥同时明白,道:“主人,看来非楚莫属了?”

  吴起道:“咱们只有孤注一掷呢!”

  

  说着,吴起策马高处,望了望北方来路,但见密林深处,安静得很,除了鸟雀之声,并无可疑之迹。此时,他们已经由北向南,出阴晋,翻秦岭,下武关,过丹阳,进入楚国边境穰邑。感觉离北方已远,吴起稍稍松了口气,道:“一路狂奔,看把马都累瘦了,我们在这里稍做休息,养好精神再走吧。”

  

  两名年轻人立即欢呼,取下弓箭,就地射了几样野味,剥了皮架柴点火烧烤了。一边烧烤,吴起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讲起六十年前晋阳大战的那段近代史来(呵呵,在吴起的眼中,那的确应该算是“近代史”鸟)。

  

  密林深处的窝棚,袅袅青烟升起。烤架上的肉香味扑鼻。两个年轻人似乎已经忘记了饥饿,见主人说到三家联合攻击智族的时候忽然停下,有些急切的提出疑问,傻蛋抢先道:“听说这一仗杀了智瑶!”“是的。”吴起平静的说。温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主人,听说智瑶是生擒后被杀的,是谁活捉了智瑶呢?”傻蛋立即自作聪明的道:“温哥,那还用问,赵襄子呗,他武艺一定比智瑶高!”吴起听了,淡淡的摇摇头,说:“不,不是……”傻蛋像是忽然想到,神秘兮兮的道:“嘻嘻,俺明白了,一定是主人您了!”

  

  温亥用手中所握的半燃树枝,在傻蛋脸上晃一下,然后喝道:“你这家伙,瞎说啥傻话呀,六十多年前,咱主人还没有出世呢!”傻蛋忽然记起主人刚才是在讲近代史,尴尬的傻笑一声,道:“呵呵,不好意思,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把主人说成跟‘老爷子’一样老了呢……”他伸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又追问道:“主人,智魔头,他是谁活捉的呀?”

  

  吴起毫不迟疑,一口说出来三个字:“老——爷——子!”

  

  他说得一字一顿,充满了眷念之情。

 

50 路曼曼其修远兮(中)

  -

  “怎么可能!”温亥大叫一声,疑问道:“主人刚才不是说老爷子那时才十几岁,还是个孩子么?”傻蛋回道:“那又怎样,老爷子文武双全,活捉智瑶那厮,易如反掌!”他像亲自参加过晋阳大战似的,说着,猛地站起身来,冲向温亥。

  

  温亥没反应过来,手中的树枝被傻蛋一把夺过。然后,傻蛋蹲下马步,左手往下按住树枝,右手空中划一弧形,做了个擒拿的夸张动作;然后仰起脸来,严肃的问道:“主人,老爷子使的是不是这一招‘仙人指路’的上乘擒拿之术呀?”他的神态像是自己就是“老爷子”,已经将智瑶活捉在手了。

  

  他们私下里都称魏文侯“老爷子”。

  

  吴起严肃的脸,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的摇摇头,道:“没你小樊这么费劲,简单,简简单单的,就把智瑶给活捉了,捆了。大智大勇,何须高超擒拿术?”

  “啊,没费什么力?可是,可是……听说那厮力大无穷,能够手举千斤巨钟呀!”

  不但傻蛋,温亥也惊愕的张大嘴。他二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老爷子,但是,听人说得多了,印象中的魏文侯是一位和蔼的老者,并不清楚他15岁时活捉智瑶的故事。这也难怪,那不已经是历史上的事儿了吗?历史有时候是说不清道不白的呢。

  

  “老爷子,他,他,居然毫不费力,十五岁,就能够将智瑶大魔头给捆了?”温亥和樊石的眼中同时露出惊疑之后,温亥想了想,像是找到了答案,自言自语的道:“哦,有神助!”。可是,樊石“傻蛋”,不愧是一名“武痴”,他不考虑别的理由,仍然思考老爷子究竟使的哪一招降服智魔的?他边想,边比划着道:“没费什么力,但是,可以制住大魔头智瑶……这个,这个,到底使的是啥招数啊?哦,是不是跟人学的八卦招法?”

  

  温亥一听,扑哧一笑,上前一把夺过树枝,道:“去你的吧,武痴傻蛋!”

  

  ,,,,,,

  

  从穰邑往南,到得邓地,再往南,又至鄢地,然后到了蓝田。自邓地起就见到汉江之水,由北向南,白浪滔滔,且水域越来越宽广。

  

  吴起就在马上,忽然记起《诗•汉广》来,吟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他想:“这汉江之水果然宽广,现在自己渡过去了,可是,渡过汉水又将如何?”吴起联想到来楚国无亲无故,听说楚国朝廷裙带关系盛行,也许将会一事无成。前途渺茫,让吴起唏嘘感慨,竟然有些悲怆。

  

  我们知道,吴起这大半生走了许多道,行了不少路,命运蹉跎。

  

  他回顾过去,之前一直是从东往西走。在家乡卫国左氏,父亲去世前病重的那会儿,他到处求医买药,将家中钱财耗尽,那一段难忘的人生初途,自己像是走在最低段的羊肠小“径”之上,走得非常辛苦,非常费力;后来,父亲死后,负债从卫国跑出来,躲到鲁国,想要谋取功名,但却被人诬陷、被人误解,被人造谣,自己像是走在了比“径”稍大的“畛”(zhen)途之上。

  

  当自己刻苦攻读,小有成就,但却因为偷学兵家之术被逐出儒门,还将自己没有回家守孝的事情夸大后给抖了出去。此时的他,显然是在“径”、“畛”之上挣扎。后来,好不容易以兵家之术有了入仕机会,算是踏上了稍有宽度的“涂”之上,有了生活的曙光,却被同门师兄弟捣乱而废。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人生的路走得那样的郁闷、痛苦、憋气、不舒心。

  

  他知道,完全是门第之争,更深的原因却是权贵们从内心瞧不起自己平民身份,瞧不起自己的那个只是定陶的一名商贩的老爹。后来,君主竟然听信谗言,相信他人坑害自己的无稽之谈,开销了自己。虽然,自己不去计较个人得失,不去在乎别人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可是,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希望能够遇到一位明主,能够将自己一腔热血化作赤胆忠心和无私的奉献……

  

  总算老天有眼,在经历了几次人生的起落之后,终于遇到了一位千古雄主、君。从这时起,吴起才感觉到自己人生道路越走越宽广,像是走在了第二种等级的宽度二轨十六尺的“道”之上了!

  

  虽然,“道”字的原型为人首蛇身,其来源为伏羲人首蛇身的传说。“道”的原始涵义指道路、坦途,以后逐渐发展为“道理”,用以表达“事物的规律性”。《易经》中有“复自道,何其咎”(《小畜》),“履道坦坦”(《履》),“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复》)。《尚书》中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等典雅之语,代表着“道”所包含的“正确的政令、规范和法度”等等意思,已经说明“道”的概念已向抽象化的深度发展。

  

  吴起作为儒家曾经的学生,有着满腹经纶的学识,使他能够在魏国的西河学派之中独树一帜,可以凭着自己的学识为自己敬重的先师孔子的《春秋》写一部辅助性读物,所以有机会在《左传》中写道:“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和“王禄尽矣,盈而荡,天之道也”。在这部浸透着吴起文事成就的千古著作之中,吴起已经将自己走过的“道”使用为“带有规律性”的意思,他不但对于孔子,还对于老子的学说有了深刻的理解,所以才能够让这个“道”字从自己的脚下逐步升华为一种抽象的概念,让后人能够将它概括为哲学范畴的不可或缺的基本概念。

  

  虽然在“道”之上,吴起的实践和理论都能够达到难得的高度。但是,吴起明白,自己已经走过的还只是人生道路中的第二个等级的旅途,虽然做了魏国的大将军,做了魏国的郡守,但是,如果能够亲自来治理魏国,特别是能够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魏国今后的发展打下一个牢固的基业,将西边的秦国灭掉,使之成为魏国借以争夺天下的坚实根据地,那才是他人生发展最宽阔的“路”!

  

  吴起多么期盼能够有机会,进入到最为宽阔的第一等级的“路”上去啊,因为在他心目中,路是最宽阔的人生。他常常感叹于赵襄子——虽然走过了那个时代人生的四个等级的径、畛、涂、道,但是,缺失了“路”。可以说,只有魏文侯才走完了他人生所有的道、所有的路。

 

51 路曼曼其修远兮(下)

  -

  吴起对于自己人生的“路”,有着强烈的向往和追求。

  

  虽然,吴起不知道后世(2021世纪)的人,他们非常钟情于最为宽广的那一个“路”,比如,上世纪的毛伟人最欣赏的旗手鲁迅,鬼使神差的使他写下了一篇辛辣的以“路”命名的文章(即《路》,收入鲁迅《三闲集》),文章里有这样一些惹火的句子:“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还只说说,而革命文学家似乎不敢看见了,如果因此觉得没有了出路,那可实在是很可怜,令我也有些不忍再动笔了……”

  

  不但这个干瘦的后世文人如此钟情于“路”,远在地球背面的外国文人,照样也崇拜这个奇妙的“路”。美国小说家和剧作家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他的小说《老无所依》改编的同名电影,夺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等四项重量级奖项,奠定了美国文学大师地位,获誉“当代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他是海明威与福克纳唯一的继承者;而在他的代表作之中,刚好就有一部书,名字就叫作《路》(翻译:杨博)。

  

  不仅文学,在金曲之中,也是有《路》的;而且,有两张碟子,它们双双都叫做《路》的专辑;听其词曲,动人心弦,令人难忘;一首是男歌手王杰的,另一首是女歌手梁静茹的。两辑都是国语词,所以有理由相信吴起能够听得懂的——虽然,梁静茹唱的是一路上回头的爱,但是,对于吴起来说应该会引起共鸣的,因为他刚刚被迫离开了妻子,独自一人行进在异国他乡。梁静茹如泣如诉的唱道:

  

  “通往爱的路途 回头看来时的路 总有些复杂感触 我们走得那么辛苦 好不容易才到这地步……想把你的手牢牢握住 如果这是通往爱的旅途 也许过程注定要荆棘密布 但我不后悔选择这条路 你的爱让我深深体会 活着的感触 有时我不愿回头看 一路太多眼泪混乱 幸好有你我才变得勇敢……我从不后悔选择这条路 因为你的爱让我看见 活着的幸福……”

  

  (吴起不可能欣赏到此婉转歌声了,但是,如果拍摄吴起电视剧,观众是可以听到的)

  

  当然,吴起的粉丝们可能不会选择女声为战神配曲,也许更愿意选择雄浑的男声来陪伴穿行在密林中的吴起,以显露他的英雄本色。于是,王杰的歌声在我们的耳畔响起:“人生就是一条漫漫长路 每个人手中都有自己的方向的罗盘……幸福人生还是悲惨岁月 回首这条来时路 (吴起)一路走来 曾经崎崛颠簸 曾经浪迹荒径 他都默默地坚毅走过……在无限宽广延伸的路上 有阳光 徐风相随 有知己 知音同行 (吴起)的路 (吴起)的心 当太阳升起 未来就在眼前……”

  

  其实,最与吴起此时心情相吻合的一部世界名著《在路上》。这部书是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花了三个星期在一卷30长的打字纸上一气呵成。那是公元1957年,该书一经问世即令舆论哗然,毁誉参半。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此书影响了整整一代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被公认为60年代嬉皮士运动的经典。就是在现今,该书仍旧拥有大量读者。这部嬉皮士文学经典现今正为当代中国新生代作者引为范本,从生活方式到叙述方式,都被称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之作。《在路上》记载:

  

  “我旅游生活中堪称最伟大的一次经历即将开始。一辆后部拖有平板挂车的货车上,躺着约摸六七个小伙子……我跑上前去问道:‘有空位吗?’他们说:‘有,快上车,上车的人都有座。’还不等我在车厢里坐好,货车便开了。我的身子摇晃着,一个乘客扶着我,我趁机坐下。有人递给我一瓶劣质威士忌酒……布达拉斯加的天空中的细雨,一直不停地下着,然而别有一番诗意,我猛地将酒喝完。‘啊哈,咱们又上路了!’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小伙子叫起来……他们说这个夏天要搭车走遍美国。‘我们现在去洛杉矶。’……‘去干吗?’‘干吗?我们也说不准哟……’……”

  

  正如《在路上》的书名,吴起此时也是“在路上”。

  正如《在路上》所代表的“垮掉的一代”,吴起其实是中国战国时代叛逆的一代。

  正如《在路上》的节录,吴起的这一次从魏国出走,“堪称最伟大的一次经历即将开始”,当然,这是早于美国人两千年的一次影响中国历史的经历,因为吴起这一次出走不但影响了魏国和楚国的历史,还影响了整个战国的历史。

  

  吴起此时最担心的可能正是楚国“有空位吗?”他后来的经历也在这里有一个预见“上车的人都有座”;可是,他可能也在反复的问自己:到了楚国之后,“去干吗?”“干吗?我们也说不准哟……”!

  

  吴起的确不可能知道现代。

  但是,吴起知道他那个时代。

  他知道汉字的“路”,其本义正如《说文》所言“路,道也”,如《尔雅》所载:“路,途也”,如《诗•郑风》所曰:“遵彼大路兮”,如《易》所记“艮为径路”。

  吴起还知道自己撰写的一部书,那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左传》,因为他在写到某年的时候,写了这样的句子:“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左传》)。他将“路”与“辂”相通使用——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来到这个国度!

  

  虽然,他没有能够阅读到战国中期《孟子》“夫子(指孟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但他当然知道“路”有比喻“权位”之意——自己此次去楚国的经历虽然不是为了权位但却要涉及到这个敏感的词句;从他所处的时代看,他完全应该阅读过《诗•大雅》的句子“厥声载路”,明白“路”还有“大”的意思;当然,也就知道有“露”的意思,因为他肯定读到过《管子》的句子:“国家乃路”——他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走到真正的“大路”之上,走上强国之路,即便是最后死于非命,也应该是死而无憾了!

  

  吴起一生都在勤奋走路,到知天命之年,还在继续走,只是方向由东向西改为朝南了。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原《离骚》句子)

  

  ——这应该是吴起在去楚国路上最大的心思吧?

  ——这可是他人生第三次大起大落之后的最后一搏了。

  

  他没有停止,不懈前行。

  

  西边,那一抹夕阳,渐渐暗淡下去;月亮升上了天穹,世界一片银白。

  

  白光里,有吴起匆匆赶路的剪影……

 

52】逃亡路上,吴起大侃古代历史

  

  “楚国能够让主人施展平生抱负么?”温亥犹豫一下,但还是问了。

  “这个,老夫不敢肯定,”吴起说话时有几分犹豫,“但是,楚国确实有称雄天下的良好条件!”吴起犹豫之后,还是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樊石虽称“傻蛋”,其实挺好学,问道:“楚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吴起想了想,既已入楚,给他二人多介绍些情况也好,于是说道:“列国之中,数楚国疆域最广,西连巴黔,西北有汉中地与秦为邻,北有河南郡与韩、魏、宋、齐相接,东与越国为邻。且带甲数万,兵力雄厚。此乃可以用武之国也!”

  

  温亥读了些史书,接话道:“小的闻悉,楚人是火神祝融之后,昔日与周天子关系很好,后世才反目为仇的。周宣王时,王封申侯于申地,以防楚变……”

  

  吴起点头道:“温贤侄说得是,楚国地灵,多有雄君;荆楚大地,多出能人;在古代历史上,他们征服了附近的民族,扩大本国地盘,广有千里。等到力量强大的时候,征讨随国,威逼随君向周王请求增加爵位;周王那个时候还挺孤傲,就是不给楚君晋爵,一气之下,楚君自称为王!”

  

  樊石问道:“主人,如此霸气的,该是哪个楚王啊?”

  吴起道:“他是楚国古代史上的楚武王。”

  温亥接话道:“这个楚武王,是不是叫做熊通呢?”

  吴起道:“哦,温贤侄说得对,楚武王正是熊通!”

  樊石傻傻的插一句,道:“小的听说有个‘问鼎’的楚王,可是他呢?”

  

  吴起摇头道:“小樊错了,问鼎的是楚庄王,是熊通的第五代玄孙了!”

  吴起想起数年前策命大典的事情,他虽然没有亲自参加典礼,但听西门豹讲过一些情况,因而在心中想到了——楚声王;但吴起不愿意再提魏国的事情,所以只想了想,却没有说出口来。

  

  温亥道:“主人,楚国现在的君王,可是楚声王的亲儿子?”

  樊石跟着也提出自己的问题,道:“主人,现在的楚王,他叫什么名字啊?”

  吴起道:“现在的楚王,名叫熊疑,他是楚声王的亲儿子。”

  温亥道:“听说楚国祖上,还真出了些人物呢!”

  吴起点头道:“的确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

  樊石撇了撇嘴,道:“不过,眼前可不咋地呢!”

  吴起道:“正因为它现代不强,才有用武之地,老夫要让它重振雄风!”

  

  主仆三人说着话,很快就过了蓝田。

  从这里南下,越过了汉水。

  往西南行进,眼前已是一马平川,河道众多,田地肥沃,人民小富。

  再行些路程,就接近楚国之都郢城了。

  

  樊石道:“郢城就要到了,听说是座古城呢!”

  温亥也道:“据说,郢城已有三百年历史!”(楚国公元前689年建都郢,据吴起时代300年)

  

  吴起点点头,道:“是啊,古代的楚文王元年迁都于郢,之后经历了楚庄敖、楚成王、楚穆王、楚庄王、楚共王、楚康王、楚郏敖、楚灵王、楚平王、楚昭王、楚惠王、楚简王、楚声王,传到了当今楚王熊疑的手中,已经是十五代君主了,江山易改,天道不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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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虎落平阳

  

  温亥细心,听了吴起说的楚国诸王,问道:“主人,您怎么没有列举楚武王呢?”

  吴起道:“楚武王熊通早呢,在楚文王以前,那时楚国的都城还在丹阳!”

  

  此时,战国前期,天下大都会,东方有齐的临淄,中原有魏的安邑,南方有楚的郢城。时人描绘郢城的热闹时写道:“来往的车辆是车轮碰车轮,行人是肩碰肩,在市中道路上你推我,我挤你,早上穿着新衣服出门,到晚上就已经挤破了!”虽然夸张,也有几分依据。

  

  三人来到郢城,果如书中所绘,市井纵横,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温亥和樊石已被郢城的繁华所吸引,东张西望,目不暇顾。吴起却没有心思欣赏街市热闹,他在心中盘算如何才能见得了楚王。他知道当时有本事的人晋见君的普遍办法,首先,是要让楚王知道他。可是,要想让楚王知道,就必须先有人推荐;否则,无论如何也见不着楚王的。吴起多年在魏,因为三晋与楚为敌,自己忙于西线战事,从来没有私下与楚官员有过交往,所以根本不可能找到熟悉的楚官去推荐自己。

  

  接着,他跟两位后生,便天天往各个衙门里跑。

  

  经过两个月的反复奔跑,吴起才知道,作为一个白身,衙门真正深遂似海,怎么也挤不进去。你说要找人推荐拜见楚王,早被人看成了狂人,谁人会相信你呢?

  

  莫说楚王,连各个衙门的官员都见不着。吴起去了令尹府、右尹府、左尹府、上柱国府、大司马府、大将军府、司徒府、司空府、司马府、司寇府,以及政府重要官员府第,都被拒绝。当他自报“吴起求见”时,客气的会发出一句疑问:“哎哟,与魏国那个郡守同名同姓呀”?不太客气的却讥讽道:“呵呵,你是吴起?哈哈,我还是李悝呢!”或者说:“你是吴起?我是魏斯哩!有什么话,你还是对我讲罢!”说完,口中发出吃吃的讥笑声。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且也不知花在门吏身上多少钱币,可是,根本就见不到楚王。

  

  当时,各诸侯国的国都,都有小城和大郭连着。大郭是各级官吏和一般百姓居住区,还有集中经营手工业和商业的市区。小城是君和贵族的住所,也就是宫城,宫殿都建筑在高大的夯土台基上,居高临下,成为全城的制高点。

  

  达官贵人想看老百姓时,可以在高处尽管看。

  老百姓想看达官贵人却比登天还难。

  吴起经过了无数次的挫折,此刻却只好站在低矮的市井之中,仰望着高高的宫廷亭台,想像着楚王的出现,无奈地叹惜。

  

  这时,猛然又想到来时在蓝田看汉江,所吟的《诗•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广矣,不可方思!”吴起这才明白了诗的深刻含义呢。

  他想,自己所追求的高远目标,是不是——

  “要想追求没指望?”

  “好比汉水宽又广,不能游过河那边?”

  “好比江水长又长,划着伐子难来往?”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到楚国来,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想着,心中升腾一股辛酸之意,忍不住滴下几滴英雄泪来。

  这时,他方知楚国的衙门确实是比汉水宽广。

  

  呵呵,水深得很呀……

 

54】故地遇相识

  

  楚郢都有一座翠香楼,灯红酒绿,粉黛如云。

  

  吴起心情郁闷,喝了不少酒,打发二后生回客栈去了,自己钻进了翠香楼妓院。

  

  迎客的姑娘见他满脸通红,嘴喷酒气,忙给门客使眼色。

  上来两名壮汉将他扶至厅堂里坐了,陪笑道:“这位爷,可是要姑娘?可有相熟的妹妹?”

  吴起圆睁醉眼,笑道:“相熟的?哈哈哈……”

  两个汉子见他模样,看上去非平凡之辈,又像是个有钱的主顾,急忙喊妈妈,道:“您快去呀,来了个醉汉,还不去斩他一刀,让他多出些血!”

  但见那妈妈白白净净,还算生得俊俏,出来行了个女子之礼道:“这位爷,第一次来咱翠香楼吧?妾身这厢有礼了!”然后,对下面的人说:“快,弄些冰水,加些姜糖,给这位爷先醒醒酒;顺便再拿些果子来!”她一连声招呼着。

  

  吴起本来侧着身子对她,这会儿转过脸来看她,却把那妈妈吓了一跳。

  吴起也很诧异——咱们,咱们好像认识哩!

  不过,妈妈并不敢贸然相认,又问了一句:“爷可是从魏国来?”

  吴起朦胧中听声音有些熟悉,嗡声道:“是又怎地?”

  那妈妈又问了一句:“可是姓吴?”她环顾四周,示意众人回避,众人退下去。

  吴起越听越熟悉,道:“是,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吴起是也!”

  那妈妈惊喜,压低声音道:“吴将军,您不认识奴家了!”

  吴起猛地听人叫他“将军”,惊了一身汗,酒已醒了一半。

  他定睛看时,眼前这位夫人,不正是自己认识的“翠娥”吗?!

  

  吴起忙道:“小娥,你怎么在这里?”

  那妈妈两眼挂泪,忙将吴起让至里面小客厅,两人叙起旧来。

 

55】天缘巧合,唏嘘怀旧

  

  原来,这妈妈是楚国人,年轻时因丈夫在战场上失踪,从楚国追至秦国边境寻夫,被秦军捉住就要侮辱,恰好碰见吴起经过,救了她。她那时还很年轻,见吴起英勇,有了爱慕之心,但是又不知丈夫是死是活,不便在吴起处久留。

  吴起送了她些金币,她回到了楚国。

  后来,丈夫再也没回来。

  为了生计,她就自己开了家妓院。

  因丈夫原是名军官,在军中有些旧部,给些照顾,生意竟越来越兴隆。

  

  战国之前,有能歌善舞的女子,尽皆充做宫廷乐妓,为天子、君、贵族服务,并由国家包养。比如吴王夫差,对于女乐的享乐有记载:“筑姑苏之台……宫妓数千人,上别立春宵宫,为长夜之饮……又于宫中作海灵馆、馆娃阁……”(出处略)。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诗咏馆娃宫:“娃宫屧廊寻已倾,砚池香泾又欲平,二三月时但草绿,几百年来空明月。”

  

  战国之时,楚国乐妓服务率先走向商业化,扩大到普通官宦、商人、士阶层。乐妓,就是通过姿色和乐艺侍奉有钱有势的人,已逐渐成为一项女性专有的职业。当然,乐妓并不是单凭姿色卖淫,还要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达到一定的音乐技能,所以需要有专人设场地进行培养。开始,由宫廷乐人改换门庭,供应社会的需求,这是乐妓的传统来源。后来,由于社会风气十分糜烂,达官贵人和富豪们为追求刺激,对乐妓的需求越来越旺盛。因而,乐妓供不应求,于是,年轻女性学习音乐歌舞外出谋生,几乎成了当时的社会时尚。

  

  楚国贵族颇多,奢靡之风极盛,对乐妓需求量很大。

  

  翠娥因而兼做了提供乐妓服务的时髦生意。为了打造翠香楼品牌,翠娥不辞辛苦,从贫困地区招来新人,进行调教,并输送到所需的客户手中。由于她治妓有方,使得翠香楼不但提供色情妓女,还能提供才艺超群的乐妓。兼因翠娥天生模样俊俏,口齿伶俐,心眼灵活,经常出入王公大臣、贵族富豪之家,很快便在郢城小有名气。风流王孙公子都经常光顾翠香楼,也时常雇乐妓用于官场周旋、请客送礼、拉陇关系。所以常有人来,称雇乐妓叫“租鸡”;也有老色鬼专食色,经常来打听是否有“鲜鸡”?

  翠娥的口头禅是“有,又嫩又鲜,咬一口,你把舌头也要吞下去呢!”

  凡是未经训练的质朴村女,统统称为“嫩草”。

  翠香楼的“嫩草”主要采摘于中山国、郑国、赵国、卫国,通常花十个楚国“殊布当O”的钱币,就可以买到一个,再花六十个同样的钱币,就可以培养出一个色艺俱全的乐妓,培训期为一年。每个乐妓可以用来赚五年的钱,然后再打发回原籍(有点类似现代的某国鸡),这五年少说也可以赚它十锭黄金。这项买卖一本万利,还可以在生意场上结交权贵。

  

  翠娥虽然成了个人物,但仍常在半夜三更醒来时,时不时想起魏国的吴将军来,心中很是感激他,也很思念他,竟比对自己的丈夫还要思念。

  翠娥能歌善舞,乐器也弹得好。以前,在魏国初见吴起之时,曾与吴起一同吟唱《诗经•击鼓》,诗曰“生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俩都很喜欢这首诗。

  如今,她想恐怕这辈子也莫想再见面了,千里迢迢,茫茫人海,地位悬殊,天各一方,不见面的理由全齐了,能见面的理由一条也没有。因而每每只有对了孤月,吟唱《击鼓》中的又一段歌词,曰“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她只能幻想着自己与心爱之人,在丛林深处大树旁相见。

  

  然而,天缘巧合,不料此时她却见着了他。

  

  悲喜交加,她竟怔怔地满眼垂泪,随后又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

  吴起自打离开西河郡,到楚国后,看见的全是陌生的脸,何曾见过一张熟悉的脸?

  在这里,却见到了这张旧时曾经见过并暗暗喜欢过的俏脸,还是那么俊美;窈窕身材,还是那么丰满;低头羞怯,还是那么温柔;真正惹人爱怜……

  吴起看着看着,竞看得痴呆了。

 

56】美女公关,自古方便

  

  翠娥和吴起,突然相遇,且毫无心理准备,因而两人抱头大哭,各述离别之情。

  

  翠娥对着吴起又唱起了《击鼓》中的歌词来:“生死永不分离,对你誓言记心里。我曾紧紧握你手,和你到老在一起!”当晚,二人解衣上床,颠凤倒鸾,似水如鱼。

  吴起自离魏至楚,寻找机会拜见楚王,已将心智全部用于斯,早把与女人做爱的冲动压制到爪哇国去了。这时,是在楚国第一次与女人亲近,将浑身压抑都发泄了出来,犹如挣断全身捆紧的绳索,痛快至极。吴起欢畅了半夜。

  

  翠娥虽然在风月场上混,心知都是逢场作戏,何曾有心中喜欢的男人呢?今日同自己钦佩的旧情人欢愉,那被尘封在遥远记忆中的疯狂,又悄然袭来;开始时,久违的快感星星点点地袭来,犹如被爱人轻轻地挠痒,到后来,那兴奋的快感,竟如洪水猛兽,暴风骤雨般袭来,把全身都已冲刷得空空如也,轻飘飘地只剩下了一幅柔柔的躯壳了,瘫软在温暖的榻上。

  

  疯狂之后,吴起一片空虚,心中的怅然又冉冉地升了起来。

  

  闪烁的灯火之中,翠娥见吴起眉头紧锁,关心地问他什么事压着?

  吴起这才把到楚国后的遭遇说了一遍,最后叹息了一声道:“虎落平阳遭犬欺。今日才知做白身的老百姓是多么不容易呀!”

  不料,吴起话音刚落,翠娥扑吃笑道:“我当什么难事,不就是见楚王吗!你走的路子不对,哪能见着呢?看来,这事还得我出面!”

  

  听翠娥说得如此轻巧,吴起惊道:“你有亲戚在朝中做大官?”

  翠娥轻率的道:“要什么做官的亲戚?”

  吴起不解,问道:“朝中无亲,谁肯帮你呢?”

  翠娥笑道:“那帮色迷迷的贼贵族,比做官的亲戚还灵呢——他们全都是我的老客户,这帮子人贱得很!”

  吴起更惊,道:“老客户?”

  翠娥于是将乐妓之事告诉了吴起,然后问道:“魏国难道就没有?”

  吴起心中松了口气道:“怕是没有吧!乐妓不都是私人家养的,怎么可以当做生意来做?”(吴起的商业观念比较落后哦——由此可见魏国的国风当时还比较正派)

  

  翠娥也不去理他,道:“将军先别急,我帮你仔细想想,看看怎样去找,谁最合适,联系方法,私下好处,我都得想好了。您在魏国名头大,也不要吓着了人才好呢!”

  翠娥精明的双眼滴溜溜转起来,然后对吴起道:“您三天后听我消息!”

  吴起心中虽有怀疑,但在自己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莫如就先相信了翠娥,看她怎地?

  

  可是,让吴起感到意外的是,在翠娥精心安排下,通过楚国贵族阳成君,已将吴起推荐到了楚悼王那里。开始,阳成君并没有急着推荐;翠娥同时通过楚太子的管家推荐到了楚太子处,再由楚太子向其父楚悼王推荐了。

  

  吴起如何见到楚悼王的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关于乐妓,《史记•货殖列传》记述“赵女郑姬,设形容,契鸣琴,揄长袂,蹑利展,同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其它先秦古书不乏相关记载。)

 

57】楚王登场

  

  楚王宫殿,飞檐走壁,雕龙画梁,王者气派。

  

  这一日,在宫殿议事厅,楚太子刚把吴起的事儿告诉了楚悼王,阳成君就来了。楚悼王问阳成君知不知道吴起来郢之事,阳成君说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考察,看是不是冒牌货。楚悼王点头道:“孤家素闻吴起是位贤人,如果核实身份无误,召来一见吧!”

  

  君臣又说了几件其它事儿。楚悼王对太子和阳成君道:“还有事么?如无,就都退下吧!”

  

  阳成君见太子也有事的模样,自己却抢先道:“臣还有事,请大王恩准单独召见!”边说边用眼睛望了太子。太子熊臧心中恨道:“这个混帐,总要与我相争!”但见父王眼睛盯着自己,明白是在示意自己退下,连忙对楚悼王行礼道:“父王与阳成君先议,儿臣暂且回避!”于是悻悻退下。

  

  这阳成君是楚悼王新封的贤君。

  

  战国时,君是君对臣子的最高荣誉。楚悼王继位后,因朝中大权均掌握在各派贵族手中,倍感办事力不从心,就努力培植自己的亲信人马,在年轻的贵族中,提拔了一些人,其中阳成君是爵位提拔得最高的一个,其职位是主管祭祀之事。

  

  祭祀是国家大典,是对上天的敬重。君的事业成功与否,须得天助,因而在当时来讲,祭祀也是实权(如果硬要与现代对应一下,可以把阳成君的职位跟本朝书记处书记配上对)。阳成君为人圆滑,办事倒也乖巧,摸透了楚悼王的心思,就在朝中拉帮结派起来。表面上为君选贤,暗地里却网罗党羽,已经为好几批贵族请示楚王提升了他们的爵位。

  

  楚悼王心中明白,楚国贵族众多,朝中许多部门都被贵族元老把持,不得已也只好让阳成君做些手脚,但心中已有戒备。此时见阳成君单独求见,心想其又是为提升私党贵族的爵位来找自己。.果然,阳成君对楚王道:“大王,这里有一些人,都应该提升爵位等级,好壮大他们在朝中的力量,与那三家贵族的权力相抗衡。臣以为,还是这些人最拥护大王,也没有野心,如有大事,全靠他们了。”

  

  楚悼王不太爽,瓮声瓮气的道:“不是刚提升了一批吗?”

  阳成君有理的道:“那三家原来势力大,大王您才几年,提升得太少,还不足以对抗呢!”

  楚悼王压住火气,道:“还要多少才对抗得了呢?”

  阳成君认真回道:“臣与执秩官已协商了一份名单,请大王过目。”说着呈上了一张黄帛。

  楚悼王心中老大不喜,淡淡地点点头道:“先放在这里,孤家看看再说吧。”

  阳成君催促道:“请大王快快下旨意吧,大家都眼巴巴等着呢!”

  楚悼王心中有些烦躁,眉头紧锁的道:“去吧!”

  阳成君叩了头下去了。

 

58】回首往事(上)

  

  楚悼王心中郁闷。

  

  他反思着:“这贵族越封越多,爵位越升越高,俸禄越支越多,如此下去国家的负担越来越沉重,是个好办法吗?唉,楚国自楚武王,经十五位先王传至我熊(芈)疑手中,历代的王为了巩固政权,都要分封一批贵族,而贵族的爵位是世袭的,因而越到后世,贵族就越多。这样就使国家的包袱不断加重——因为楚国的收入,有一半都花在这些贵族身上!”

  

  熊疑知道,“不封又不行,朝廷自古以来,都是贵族当政;如果没有受到新王的恩惠,谁肯尽心尽力呢?特别尴尬的是,一旦朝中有事,特别是如果有人篡逆,不会有人站出来支持的,王位那就难保了……”

  

  因此,分封贵族已经成为楚国的特色政治,是历代君王巩固政权必然的手段!

  

  正是如此,才使国家越来越衰弱。可以说,分封贵族完全是一个怪圈,它巩固了政权,但却衰亡了国家。正如老子所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

  

  祸福均系于贵族之身!

  

  这叫楚悼王如何不伤脑筋?楚悼王的职责,似乎就是协调朝中几大贵族势力的关系,搞好平衡。楚悼王心想,如果每天用脑于此,怎么能够实现芈氏家族问鼎中原的遗志呢?

  

  自从楚庄王200年前向王孙满问鼎之后,楚国历代有作为的君都想问鼎中原。楚悼王的父亲楚声王在世时,曾经对祖上的问鼎玄机有过较深的研究;他还趁着策命三晋(公元前403年)之时,去洛邑探寻过周王朝那九只大鼎的秘密。因而,为鼎生仇,为仇冲突;并且,还因为与鼎相关的“宝衣”,跟三晋发生过直接的冲突。

  

  这是三晋多次攻打楚国的直接原因。

  

  父王的谋士屈名,给自己讲了周王室策命三晋时发生的秘密事件——

  

  那一年,是周威烈王死的前一年(公元前403年),周朝要给魏斯、赵籍、韩虔三人策命爵位,正式承认他们的诸侯地位。熊疑的父亲楚声王也应邀到了洛邑,下榻在周礼庄。

  

  周礼庄果然是豪华居所,别具一格,不但居室宽敞明亮,且所置家具精美无比,那宽大如台的床是黑色的、三方有护栏板围成的栏杆,上面绘有红色方形云纹,还配有竹编的床屉和枕头。有一架华美的屏风,斜放在床头,它是用胎漆漆过的,绘有一幅狩猎图画。居室的中央是客人的坐席,铺着精美的地垫,覆盖着南国的软席,美白玉的镇席压在四角。坐席之处,置放着一只很有品位的小几,黑亮亮的,呈狭长形,两端有足(这个时代,因没有桌椅,在室内除坐矮床之外,就只能席地而坐了;尊贵的人物坐在地上,要有依靠之物,小几就是那物什)。除此之外,室内还设有一张条案,呈长方形,下有两足,较高,为曲足,也漆得油亮亮的。

  

  在那条案之上,堆放着一部竹书,其中一卷摊开在案面之上。

  

  楚声王坐在软席垫上,眼睛盯了条案旁,那里站着一位谋士模样的人,他就是屈名。

  屈名道:“大王,来洛邑也带着《左传》?”他看了一眼条案上摊开的竹书。

  楚声王点点头道:“是啊!寡人叫你来,就是为了这部书呢!”

  屈名难以理解“为了这部书”的意思,纳闷道:“《左传》不是经魏国的吴起修订过的吗?”

  楚声王摇摇头:“你可瞧好了,孤的这个版本是修订前的!”

  原来,《左传》原作不是吴起,后经吴起修订,加入了许多战争场面。而《左传》并不是楚国的书籍,也不是魏国的书籍,而是鲁国的史书,记载了鲁隐公元年至鲁哀公二十七年之间的历史,因为作者姓左,所以称《左传》。

  

  对于楚声王来说,《左传》记录的历史,止于此前二十余年,属于“近现代史”。

 

59】回首往事(中)

  

  难道楚声王是一位注重研究近现代史的楚君王?

  

  现在,我们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左传》,这部历史书籍很不简单,其叙事自然流畅,富有文采,特别擅长描绘古代战争场面;其写人生动传神,活灵活现,总共刻画了三千多个人物。《左传》可以说是奠定了中国史传散文的基础,是一座记载春秋历史的丰碑。

  

  然而,楚声王出国时候随身携带着的这部他那个时代的“近现代的历史书”,并不是欣赏《左传》高超的文学水平,也不是研究鲁国的历史,而是为了楚国的现实!

  

  屈名并不知道这些,于是开口问道:“大王,您不是来洛邑参加周王室策命大典的吗?”

  楚声王道:“是啊,先说这部书吧,说完你就明白了。”

  

  屈名道:“这部书有什么不对的呢?这部书跟策命大典又有什么联系呢?”

  楚声王道:“寡人要告诉你的就是,这部书中有一段文字,关系大得很呢!”

  屈名作为谋士,也是饱读了当时的许多书籍,听楚声王如此说,忙道:“哪段文字?”

  楚声王指指条案,道:“你自己看吧!”

  

  屈名转过身去,抓起摊在条案面上的那一卷竹书,看了上去,但见是卷七〈宣公三年〉这一篇。总起来说,《左传》中共记录了十二位鲁国君主、二百五十六年的历史,是按编年体记载的;鲁宣公是第七位,在位十八年,〈宣公三年〉就是他在位第三年发生的国内国际大事件。

  

  “爱卿读出来听听吧!”楚声王忽然说道。

  

  屈名点点头,读道:“三年春,不郊而望……”

  

  “别读那么多,”楚声王打断屈名的读书声,提示道:“就从‘楚子伐陆浑之戎’起,读至‘未可问也’止。”楚声王看来非常熟悉书中的内容,读什么都做了细致的划定。

  

  屈名立即停了口,点点头,跳过前面的内容,然后再读了起来,读道:

  

  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洛,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成王定鼎于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最后一句“未可问也”读得非常响亮。屈名望着楚声王,那意思是:“读完了!”

  楚声王意味深长的道:“爱卿,读出味道来了吗?”

  

  屈名心想,这段记载,实际上是鲁国史官瞧不起楚庄王,把他作为反面人物来描写的,正面刻画了周朝的王孙满大夫,把他说成是机智勇敢,语言犀利,发表了一篇檄文一样的言辞,驳得楚庄王说不出话来。楚声王是楚庄王的后代,为什么欣赏这一段侮辱自己祖上的文字,难道是想在这次策命典礼上报复周王室?

  

  屈名不敢贸然发表自己真实的意见,只好说道:“大王,这……!”

  楚声王道:“爱卿不必为难,你可以客观评价一下楚庄王!”

  屈名不假思索地道:“自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之后,楚庄王是第三位称霸天下的雄君,以当时楚国的实力而论,他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别说是‘问鼎’,就是取了‘九鼎神器’,谁人又奈何得了呢!”

  

  历史上,楚国与晋国争夺中原霸权,展开了著名的大战,称为‘殽之战’。战争的结果是楚胜晋败,楚国先是进击宋国,使其降;然后逼鲁国依附,再与齐国通好。一时中原形势完全落入楚国掌握之中,楚庄王如愿以偿地取得了中原霸权,因而发生了问鼎的重大事件。后人一般认为楚庄王问鼎,暴露了他想取周王室而代之的政治野心。

  

  楚声王忽然道:“是啊,对于周室的九鼎,庄王为何‘问’而不取呢?”

  屈名想了想,道:“是不是担心列国诸侯反对呢?”

  楚声王摇头道:“楚国既然敢于自封为王,在形式上与周王室平起平坐,本来就是不怕各国的舆论,为什么有实力取了九鼎神器时,却是担心列国诸侯反对了呢?”

  屈名一时语塞,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情理上,这是有些说不通啊!”

  楚声王道:“爱卿呀,说不通的疑点还多着呢!”

  屈名有些惊讶,道:“还有疑点?”

 

60】回首往事(下)

  

  屈名他哪里知道,楚声王年轻之时,读到《春秋》和《左传》记载的这段历史时,就产生了疑问,到后来疑问越来越多,萦绕在他的头脑之中,得不到解释。

  

  楚声王道:“疑点之一,是庄王他老人家到底怕什么?庄王听了王孙满一篇激昂的言语之后,真的就知难而退了,原来想取周朝而代之的想法,都飞到爪畦国去了,他是怕天命呢还是怕九鼎神器,或者是怕诸侯国及周王室?”

  

  屈名听楚声王说得异样,边想边道:“除了天命,庄王哪里会怕其它呢!”

  楚声王道:“寡人也是这么想,‘天命可畏’寡人能理解,可‘九鼎’究竟可怕在什么地方呢?”

  屈名道:“九鼎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我等肉眼凡胎看不透,而庄王看清楚了呢?”

  楚声王道:“是啊,寡人也在想,九鼎一定有秘密,可这些秘密又是什么呢?”

  屈名“啊”了一声。

  

  楚声王停了停又道:“还有疑点之二呢!”

  屈名鼓了眼,道:“疑点之二?”

  楚声王道:“庄王‘问鼎’,为什么仅仅问‘大小轻重’,而不问别的呢?”

  屈名愕然,想“我从小读《左传》,怎么没读出这个问题呢?”嘴上却说:“史书上只记载了他问这个问题呢!”

  楚声王道:“王孙满的回答就更难理解了,他只说‘轻重不可问’,而并没有提‘大小’,是‘大小’可以问吗,还是省略了不说呢?”

  屈名更加愕然,道:“大王,您看历史看得好仔细!或许是‘大小’并不重要呢?”

  楚声王道:“寡人有个假设!”

  屈名道:“什么假设?”

  楚声王道:“庄王知道‘大小’,而不知道‘轻重’,把已知的‘大小’和未知的‘轻重’混在一起发问,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小’是障眼,目的是问‘轻重’。”

  屈名道:“大王的意思,是说王孙满识破了庄王的真实意图,所以在回答时,故意不说‘大小’,而只说‘轻重’,其含义是警示庄王?”

  楚声王道:“只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为什么王孙满回答时不提‘大小’,而只提‘轻重不可问’呢。其实,‘轻重’才是问题的关键,‘大小’并不重要!王孙满和庄王的心里都明白这一点。”

  

  屈名像是从睡梦中惊醒,道:“这样说来,王孙满真的好厉害呢!可是,大王怎么知道庄王知道‘大小’而不知道‘轻重’呢?”

  楚声王道:“寡人想,庄王已经掌握了‘大小’,这从王孙满回答中可以证明,另外从现实中也可以证明。九鼎不是置放在洛邑西北的郏鄏山谷之中吗?庄王那么有智慧,他还不暗地里派人,潜入九鼎置放之处,测量了尺寸,‘大小’不就清楚了吗?然而,九鼎的重量,就不可能称得出来了,据说当年从商朝的都城朝歌,运送至洛邑时,每只鼎动用了民工八万人,可想而知,它的重量谁在暗地里称量得出来呢?所以庄王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韪,借着兵力强大,强问鼎的‘轻重’了!”

  屈名道:“啊,还真是的,这‘轻重’,原来是九鼎的秘密呢!”

  楚声王叹道:“庄王问鼎,原来是要寻求九鼎的秘密呀!”

  屈名道:“王孙满斥责和讥讽庄王,正是利用了庄王想知道鼎‘轻重’的迫切心情!”

  楚声王道:“寡人还想到,九鼎除了‘轻重’是秘密外,就没有别的秘密了?是庄王对九鼎了解不够,提不出别的问题来呢,还是了解得太多,知道‘轻重’是九鼎秘密的突破口,所以要先问了这个问题,达到震慑周王室的作用?”

  屈名道:“依常理看,既然九鼎是神器,就不可能只有一个秘密呢!”

  

  楚声王道:“对,九鼎应该还有秘密!另外,还有疑点之三,那就是王孙满表现得很不正常!”

  屈名再次惊讶,道:“大王,此话怎讲?”

  楚声王道:“王孙满与庄王的对话中,竭力否认九鼎的作用,而强调‘德行’的重要性。既然九鼎的轻重不关紧要,只有‘德行’才要紧,那又何必对九鼎遮遮掩掩,而不公布它们的详细情况呢?既然连九鼎的‘轻重’都不敢告诉,却答所非问地大谈‘德行’,王孙满到底是怕什么,到底是要掩盖鼎的什么秘密呢?”

  屈名道:“啊,真是的呀,他如果把‘轻重’先说出来,然后再讲鼎的‘轻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德行’。这样,不是更能以理服人了吗,可为什么王孙满不明说呢,他到底担心什么呢?看来,还真不正常呢!”

  楚声王道:“因此,寡人认为,郏鄏的九鼎,一定有什么不敢告人的秘密呢!”

  屈名道:“现在推测出来了,公开的秘密是九鼎的‘轻重’,可能暗地的秘密一定还多着呢!大王,您真是思虑得深呀!”

  

  楚声王道:“这得感谢鲁国史官左丘明先生,是他在记载这段历史时,暗地里透了些音信出来。真可惜呀,庄王问鼎已经过去二百多年了,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疑点呢!”不过,楚声王说这个话的时候却在暗想:会不会是吴起这个年轻将领呢?据说,是他修订了《左传》,他家住卫国的左氏中,所以,才对外号称“左丘明”。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只能够证明一件事情:吴起知道九鼎的秘密……而吴起现在是魏国的知名将领,那么,魏国一定是知道九鼎秘密的年轻诸侯国!

  

  楚声王想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他担心在这次策命大典上,魏国趁势夺走周的九鼎!

  

  屈名没有注意到楚声王情绪的阴阳变化,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吴起修订过的那部《左传》之上,连忙抓起来,把刚才大王说的宣公三年的那段问鼎的文字,仔仔细细地反复阅读了好几遍。然后,他又抬起头来道:“大王,微臣明白了,您这次到洛邑来,表面上是参加典礼,暗地里是来‘问鼎’的吧?”

  

  楚声王从沉思中惊醒,忙掩饰道:“啊啊,问是不敢问了,孤家是来探索鼎的疑点,称之为‘探鼎’吧!”

  

  屈名觉得意外,道:“大王,这鼎怎么个‘探’法呢?”

  

  楚声王低头想了想,道“你呢,派遣能干的人,到各处去打听,看是否有相关的消息;寡人呢,找几位大国的君主,看他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大王,如果鼎真的有秘密,您在洛邑明着去探寻鼎秘,怕是不妥当呢!”屈名想到,这里不是楚国的地界,所以担心楚声王的人身安全。

  

  “这个……哦,没事儿,寡人表面上打着反对策命的旗号,暗地里收集鼎的相关情况。这样不就安全了吗?”楚声王道。

 

61】周礼大餐(上)

  

  洛邑的周礼庄内,花园中央,美丽的凤凰,有九颗脑袋。

  

  九颗脑袋顶端燃起九支大灯烛。每只凤凰周身羽毛上点燃了数十盏小灯烛,也在夜空中燃烧着,光闪闪,亮晃晃,火焰高,凤凰成了火凤凰。这些火凤凰就是在夜空里点燃的庭燎,一共有一百支,映红了半边天。

  

  周礼庄,原是周王室招待诸侯国君下榻的第一国宾馆;有豪华住宿的超级独栋别墅,里面配有用膳的高级餐厅,还有带着编钟的豪华音乐厅,以及先秦时代独特的卡拉OK厅,室外广场上有投壶厅、蹴鞠场、击壤馆等上流社会拥有的健身场地。后来,因周王室衰弱,经费困难,国宾馆经营不下去了,就将它卖给了陶朱公的后人,遂成为私商经营的宿食场所。陶朱公家族财大气粗,面子也大,将周礼庄的各项设施添置得十分齐全,所以各大国的诸侯凡是到洛邑公干时,大都下榻在这里(有点儿像现代的什么豪华山庄别墅哟)。自春秋以降,齐桓公、晋文公之后,天下没有出过什么像样的霸主了,这儿冷清了许多年。

  

  这一回周大王举行策命大典,周礼庄才又一次热闹起来。

  

  今晚,南方来的楚声王,财大气粗,将后院高档区全部包租了下来,并按照自封的尊号“王”,点燃了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点燃的一百支庭燎。这种僭越礼仪的做法,自春秋起由来已久,大家都是见怪不惊了(本来,周礼是有明确规定滴:“天子庭燎数为百,公为五十,侯伯之男三十。”楚君主不过是子爵,是第四等爵位,庭燎不能够超过三十支,相当于后世不能够坐火车软卧的级别。不过,因为礼法已乱,有权有钱就是大王,坐空军一号也是可以的鸟)。

  

  楚声王心怀鬼胎,有意与各国拉一拉关系。于是,就在后院超豪华高档区的厅堂之中摆下精致宴席,盛情邀请齐国、秦国两个大国的君主用膳。本来还打算请燕国的君主,因为燕国在极北之地,燕简公正在来洛邑的路途中,于是就请了燕国的使臣代表君前来参加宴会。当然,也把齐国的相国田和一块儿请了来(楚声王知道他才是齐国的实权派)。呵呵,考虑到这是非正式会见,所以在礼数上就一切从简了。

  

  三位君和一位相国、外加一位使臣施礼毕,按当时高等人的生活习惯,由左右扶了,脱去华履,用酒浆漱口、净水洗手,然后才鱼贯而入厅堂之中。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三位君主走进厅堂内看到满屋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青铜灯热情燃烧,犹如繁星环绕,它们或依次而立,或悬梁而挂。那南墙边高立的四盏灯最为抢眼,似乎是四只跽坐人形灯;可定睛细看之时,才发现是四个身着红衫的童子,他们手执着灯盏,呆蹲在墙角,如偶人般一动不动。

  

  在灯火中可以看见,那面南墙之上,白盈盈,亮晶晶,悬吊着一只斗大的玉锛,十分耀眼。那个什物可不含糊,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大约是周文王时代的物件,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往两边看去,在东、西两边墙之上,还各自斜挂六件物什,右边挂粟(秫)、黍、稷、梁、麦、菽六种粮食(李悝给魏文侯讲农业知识课时用过的谷物等),左边挂马、牛、羊、鸡、犬、豕的毛皮或头骨。

  

  全厅五席。正南一席,楚声王坐了。

  东侧一席,秦简公因做君早过齐康公十年,所以他坐了。

  齐康公坐了西侧上首,齐相国田和坐了下首。

  燕国使臣坐了田和的下首。

  

  五人坐下之后又起身离席,再次施礼后,才各自绕至坐席之后重新坐下(实际上是跪坐)。虽然席上的桌子很低,但他们都是故意绕个大圈子,从后面入席。因为按照周礼,入席须从席后入,不能从前入;从前入席叫“躐席”,是不懂礼仪的野蛮人才那样。春秋以来,虽然政治上的礼仪丧失殆尽,但在吃饭这等礼仪之上,大人物们还是守旧得很。

 

 

62】周礼大餐(中)

  

  入席后,五人席地而坐。

  

  此时因未开席用餐,应该叫做“徒坐”。徒坐的礼仪要求是:食客与食桌,保持一尺距离,待用餐时才能将身体靠近。所以,五人坐下后,都不挨着食桌,显示了良好的素质和教养。

  

  西周初年,除中原外,四面都是偏僻之地;东边称“夷”,西边称“戎”,南边称“蛮”,北边称“狄”。发展了许多年之后,在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地面上,已经崛起四个国家,与中原的晋国差不多同样强大,而且都曾有过辉煌的历史。进入战国以来,天下列强就变成了:东齐、西秦、南楚、北燕,中三晋(魏、赵、韩),后世称为 “七雄”。

  

  这时,楚声王作为东道主,征询客人的意见,问他们喝什么酒。

  

  秦简公资历最老,大家请他点酒。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茅台、五粮液、泸州老窖等等。于是,他在“太康酒”、“仪狄酒”、“太康秫酒”中点了最后一种,因为这种酒是纯高粱酿制,味极薄,浊而甜,秦简公不太喜欢喝烈酒,就用了它。

  

  趁着此时,楚声王道:“本君请各位前来,是要说说三晋的事情!”

  

  秦简公抬头望了一眼楚声王,心想“本公乃‘公侯伯子男’中头等爵位,你一个子男爵位,再怎么称王,也是个僭王,哪里有资格召集我等说事?不过,他原是免费盛情相邀,口中也并未自称‘本王’,而是改称‘本君’,还算识相;先敷衍他几句吧!”于是开口道:“本公愿洗耳恭听!”

  

  齐康公此时的处境并不妙,他虽身为君,却是田氏宗族的一个傀儡,朝中大权掌握在相国田和手中。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世时去向周威烈王汇报过齐国的情况,后来,自己也被田和逼着去找过周威烈王,为的却是为魏、赵、韩求分封的事情。他虽然是臣下的傀儡君,但还得绷了面子,端着大国国君的架子,听完秦简公回了楚声王的话后,附和着道:“愿闻其详!”

  

  旁边的田和一脸奸相,笑眯眯点点头,也对楚声王的话表示赞同。

  那燕国使者知道身份低微,只是礼仪上代表本国的国君,当然不会说什么话,也只跟着点头。

  

  楚声王见三国都愿听他这个请客的东道主说话,就和盘端了出来,道:“诸位,三晋如果被当今大王正式策命为诸侯之后,他们会不会觊觎九鼎神器呢?”

  

  听到这个十分突然的话,首先让秦简公心中咯噔了一下。

  

  秦简公对策命三晋为诸侯,心里原本就老大不舒服。一方面,三晋原来是晋烈公的臣下,晋烈公比自己还早一年坐君之位,却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味道,心想这些臣下都策命为诸侯,太让诸侯的名份掉价了;另一方面,魏赵韩三国瓜分晋国后,比原来的晋国更带有侵略性,魏国多次袭击秦国,蚕食秦国土地,打得秦国大败。楚声王提出这个问题,确实是严峻的现实。所以,秦简公对楚声王的态度稍有好转,虚指西边道:“他敢!他不怕……”他本想说“像楚庄王那样问鼎不成、被扫了面子的下场”,但却突然意识到东道主是楚庄王的后人,忙硬生生顿住了。

  

  齐康公听得楚声王和秦简公斥责三晋,心中犹如夏日喝冰水,舒服极了。因为他知道,过不了许久,自己就会成为晋烈公第二,田和肯定会夺了自己的君之位,取而代之,不知是杀了自己呢,还是废了自己。他早就有心里准备,平日里花天酒地的享受,把朝中的事交给田和去管;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流血,眼中涌出不断线的泪来。此时,听楚声王和秦简公的话虽舒爽,但却不敢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三晋成为周王室的诸侯,不就好了……”

  

  田和听齐康公说话还算得体,放下心来。三晋策命为诸侯,他自认为是牵线人。当时,三晋联军已经攻入齐国长城,杀死诸多齐军人马,抢去军需物资无数,齐国惨败。在这种情况下,田和一方面洞悉了周威烈王的用心,另一方面摸清了魏国的意图,有意要请周王分封为诸侯。他就让齐康公向周威烈王请示,分封三国为正式诸侯。田和想,此事不但有利于三晋,也有利于自己;因为田氏在齐国已经为篡国夺权作了多年的准备;如果让齐康公办成这件事,除了暗示他以外,也让今后做国君有一个国际环境和国际先例呢!所以,他以打发三晋入侵退兵为理由,逼迫齐康公向周威烈王请示,办成了这件事情。作为这样的角色,田和这时笑眯眯的道:“楚君,您过虑了吧!”

  

  楚声王早听说田和是齐国的实权人物,所以才在宴会前专门请他一起来,“看来果然如此!”楚声王心中想到这里,立刻又变换了口气道:“三晋联合,力量强大,把我等四国视为死对头,本君不得不忧虑也!”

  

  秦简公听到这话,颇有同感,正要说话,但见侍女端上酒来。

 

63】见侍女献酒,五位用餐的客人,连忙按饮宴的规矩行事,同时向前挪动身体,都紧靠了食案。

  

  按周礼,饮宴之时,必须要进行四个礼仪。《诗经》总结为四个程序:尝、献、酢、酬。诗曰:“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酌言献之。…酌言酢之。…酌言酬之。”

  

  楚声王接过侍女递上来的酒爵,以主人身份先“尝”太康秫酒。

  他捧爵在手,但觉得酒香扑鼻,待得酒入口中细品,味美香醇,果然好酒!

  

  接着,楚声王将酒爵斟满,起身离席,双手捧爵,“献”于秦简公、齐康公席前。两公稍稍致意,接过酒爵,掩口而饮。秦简公顿觉一股辣香味刮喉,齐康公却觉得酒淡无味如喝水。饮毕,秦、齐二公取过酒爵,斟酒于爵,回敬楚声王,田和和燕国使者陪饮。“酢”的程序完成。

  

  侍女为众人再斟上酒,楚声王先自饮一口,然后与秦、齐二公对喝,并又劝田和、燕使者陪喝,自己也再喝了爵中酒,第四道程序“酬”告一段落。

  

  以上四个程序走完一遍,算完成“一献”,之后周而复始,称为“二献”,余下以此类推。

  

  不一会儿,酒过“三献”(后代异说为“三巡”,盖源于此)。秦简公轻轻擦了一下嘴角,接着酒前的话,说道:“楚君所虑极是,魏赵韩三家,自分晋以来,联合对外用兵,除了燕国远离中原,土地与他接壤不多,因而未遭到征伐外,秦、齐、楚三国,多次被三晋袭击,常败不胜,如此下去,我等都有亡国危险呀!如今,三晋又策命为诸侯,今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呢!”他想到魏军在吴起率领之下攻占秦国大片土地,不仅胆寒,也着实气愤。

  

  听秦简公如此说,齐康公也大着胆子道:“本公代他请示周王,也是迫不得已,……”说到此,他见田和脸显怒色,知道他误会了,忙道:“是他三晋攻打我国,齐国确实败得惨烈,才出此下策,请示周王策命他等为诸侯呀!”

  

  田和原以为齐康公“迫不得已”的话,是说自己在国内被逼而为,是冲他田和来的,所以心中怒气陡然升起,但听得是说三晋入侵之事,才将怒气散去,顺着齐康公的话接了口,道:“受了策命之后,他等会不会平息一些呢?”他的意思当然是暗示齐康公该交权时就要交权,同时也想淡化此事。

  

  楚声王道:“三晋与我等为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历史上就形成的啊!”

  

  楚声王心中想到晋国与楚国发生过近百年的争霸战争,著名大战役就有四次,即“城濮之战”,“邲之战”,“鄢陵之战”,“晋‘三分四军’与楚争郑之战。”秦简公也想到晋秦在近代的争霸战争,最著名的战役有“崤之战”,“麻隧之战”。齐康公和田和也清楚,晋国与齐国之间最著名的大战,除此前不久的“廪丘之战”和“破长城之战”之外,是春秋时的“鞍之战”。

  

  听如此说,燕国使者也忍不住道:“还真是的呢,许多次的战争,都是晋国与东南西北四方为敌,这就是历史呢!”历史上晋国与燕国之间没有发生过大战(应该说还得到过一些好处),但晋国曾经的霸道行径已经激起了燕国使者的愤慨。

  

  楚声王道:“所以,本君建议,要严防三晋策命完毕后顺手强取了九鼎神器呢!”

  

  秦简公听了楚声王的话,先是一惊,继而细想一下,慢吞吞回道:“楚君之言,确有可能。如今,咱们都打不过他三家,如果他等合谋,要是强取九鼎而去,我等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齐康公道:“听说九鼎神器有秘密,他恐怕暂时还取不了呢!”

  

  楚声王一听到九鼎秘密就忍不住兴奋起来,问道:“啥秘密呢?”齐康公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件‘九彩宝衣’吧,传得很神!”楚声王听得此话,忙接口道:“九彩宝衣?就是那套祭拜九鼎的礼服,不是叫‘金袷袢’吗?”齐康公道:“‘金袷袢’是学名,是正式称呼;俗称‘九彩宝衣’!”

  

  楚声王有了新发现,心中高兴,道:“‘九彩宝衣’与九鼎神器有联系?”秦简公道:“这有什么稀罕,就像喝酒,总不能用手捧,得用酒爵,才可以文雅体面,酒与嘴,就是用爵来联系呢!”燕使者也跟着发表自己的看法,道:“各位君上,小人听说,那九鼎是九条神龙,九彩宝衣是‘宝珠’,宝珠逗神龙,可是天经地义地呀!”

  

  楚声王没有理睬燕使者的神话,抬头对着齐康公和秦简公,问道:“你们可见过那件宝衣?”二公摇了头道:“没有!”“大家谁见过呢?”楚声王又转头问道。田和与燕使者也摇了头,也说了同样两个字,道:“没有!”楚声王心里很失望,可他仍然还不死心,道:“听说那九鼎真的很古怪哩!”齐康公道:“是啊,周王室靠了它,虽然衰弱,却能延续了香火!”想到自己可惜没福份瞧见,也没有那样的能够保障烟火延续的神器。

  

  秦简公道:“这其中秘密太深奥!”心中却在想,再深奥的秘密只要去探索,也能解开。

  

  楚声王道:“三晋要是知道了秘密,岂不是可以夺取了它!”

  

  田和首先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去了,想到“我即将坐了齐国君位,如果三晋抢在我的前头取了九鼎的秘密,然后劫去了神器,岂不是没有我田氏做大王的希望了吗?今后,可要留神九鼎神器,留神九彩宝衣,特别关注它,免得落入别人手中!”在田氏家族历史上,跟魏族一样也有过一次重大的占卜行动,卜辞说田家要兴旺发达,后人要成为尊者。所以,田和对这样的话题特别敏感和留心。

  

  秦简公也听得心中砰砰直跳,想:“周王室早已衰弱,秦国如能夺得宝衣,取了九鼎神器,得了这天下,岂不美哉!”

  

  齐康公察言观色的想:“人人想着宝衣和九鼎,权力对他们真那么重要?真是人心不古啊!”

  楚声王见众人都不说话,心想:“今天还算是有点儿收获,至少知道了九彩宝衣,也知道它和九鼎有联系,要利用策命大典,深入调查和了解,弄得更加清楚明白。好,这次来参加策命大典也算没有白来!”正好,开始享用饭食。按周礼的规矩,吃饭要“食不语”。这样,正好遮掩了各位想心事的冷落场面。侍女将食物端了上来。

  

  在食案之上,摆放的格局完全符合周礼大餐之法……华夏称礼仪之邦,可不是浪得虚名。周礼庄周礼大餐可窥一斑。饭毕,送走客人后,楚声王得意的对屈名道:“这一顿周礼大餐没有白花费,寡人已经探索到九鼎的秘密!”屈名祝贺之后,楚声王悄悄的问道:“受策命的那三只‘维鹈’来了没有?”屈名阴沉的一笑,道:“大王,除了韩氏外,魏氏的君主魏斯,赵氏的君主赵籍,都还没有到呢!”

  

  楚王四周望了望,压低嗓音道:“为了这九彩宝衣……你的间人潜伏进去了没有?”

  屈名会意的点点头,道:“微臣已经布置好了!”

  

  楚国暗地里已经开始进行“探鼎”的秘密活动了。

  

注:周礼大餐的桌子上的功夫(摆放规矩):带骨头的熟肉,时称“殽”(xiao),放在席桌的左边;切好的没有骨头的肉,时称“胾”(zi);放在席桌的右边;饭食,放在客人的左侧;羹汤,放在客人的右侧;脍炙,摆在席桌稍靠外侧;调味的醯酱,搁于靠里面些;蒸葱佐料,放在最未的位置;酒浆,是最先放上去的,早已放在客人的右边;干肉,称“脯修”,把弯曲的部分放在右边,末端放在左边。

 

64】太庙黑衣

  

  熊(芈)疑万万没有想到,父王因为这次行动,惹下了后悔不及的一场大祸……

  

  就在周礼大餐的那天晚上,屈名派出去的细作很快探听到周王室宝衣丢失的重大秘密。

  

  那是策命大典前最诡谲的一个夜晚——

  

  天黑沉沉,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周威烈王刚刚躺在龙床之上,就听到寝殿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惊,发生什么事情?果然有事。但见内宰进得门来,远远地匍匐在地,低声呼道:“大王,不好了,出大事了!”周威烈王猛然翻身坐起,就在床帐内问道:“何事?”

  

  内宰往前爬了几步,惊恐地道:“太庙被盗!”

  

  “啊!”周威烈王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晕了过去。太庙之中,近日祭供着那一套非同寻常的礼服,就是策命大典时要穿的,如果被盗,后果不堪设想。周威烈王定了定神,使劲压住内心的惊慌,急问道:“‘金袷袢’还在吗?”那套礼服虽然贵重,而“九彩宝衣”是重中之重,因而他脱口问了出来。内宰道:“全部礼服已被盗贼翻动过,但不知失窃的详细物件!”

  

  周威烈王满脸怒气道:“混账,怎么不赶紧清点了呢?”

  内宰道:“礼服干系重大,发现被盗痕迹,众人均不敢再动,等着大王查验呢!”

  

  周威烈王一听有理,既有变故,谁敢去随便翻动呢?于是缓了口气道:“好,寡人这就去太庙!”左右忙伺候周王穿戴,事情紧迫,姬午嘱咐随从礼仪一切从简。这时,太子也来到寝殿门外,父子俩同登马车,往宗庙行去。距离不远,很快便到。

  

  姬氏曾经辉煌过,现在名誉上还是天下的当家人,因而其家庙就是国庙。周王室的国庙气势恢宏,共有七座,最庞大的那座就是太祖庙,也称始祖庙。周威烈王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节和入庙过场,马车刚到庙院大门口,就抽身跳了下去,慌得左右侍者连忙伸手去扶了,太子也忙牵了牵父亲的衣袖,轻声提醒他慢点。下车后,周威烈王三脚并做两步,急匆匆赶路,快步走向太庙,太子姬骄紧跟后面,左右侍者忙不迭地簇拥在周围。

  

  国家级宗庙,比诸侯们的又不一样,庙宇宏伟,巍然耸立,红漆大门,扑面而迎。沿途,庭燎高照,火把通明,映衬着半明半暗的苍松古柏;夜空中,飘来奇花异草的香气儿。远远地,游动着彪悍的士卒,人人都荷戟持剑。

  

  光亮中,守卫宗庙的虎毒将军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行礼道:“臣参见大王!”周威烈王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喝问道:“防范如此严密,如何进来的,抓住人没有?”虎毒将军闪身周王的身旁,边走边回道:“臣巡逻时,发现背着包袱的一个黑衣人,正欲翻墙,喝他不住。见他就要逃走,忙使箭射他,但听‘唉哟’一声,黑衣人从墙头掉了出去。等虎士们(王室卫士称“虎士”。)持火把查看时,但见墙外有一摊血,即刻追了,至百姓杂居处,黑衣人隐去。”

  

  周威烈王道:“盗贼会不会逃出城去?”

  虎毒将军道:“城门已闭,他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去。况且,黑衣人已受伤。臣的腐毒箭,只要见血,他就只有五天的命了,除非到我这里来取解药!”

  周威烈王道:“快快传下寡人旨意,增派爪牙,封锁城门!”王城军士称“爪牙”。

  虎毒将军道:“各国诸侯正陆续抵达洛邑,怎么办呢?”

  周威烈王道:“只进不出,你不是说五日吗,挨过这几日再说!”

  虎毒将军道:“是,臣即去颁布王令!”

  周威烈王再道:“严密封锁消息!”

  虎毒将军又道:“是!”

  

  说着话,周威烈王已行至太庙门口,向左右挥挥手,与太子姬骄进了庙门。

  

  除贴身侍卫外,其余人等都守在了庙门之外。庙内灯烛,照耀得如同白昼。庙堂正中,对着庙门,跪着五位官员。他们匍匐在地,头叩地面,双手平放在额前。周威烈王知道,只有这五人才接触得到祭拜的礼服。从走进庙内那一瞬间开始,周威烈王只用双眼的余光扫了一下地上的官员,两只眼睛的正面一直正眼的望着始祖的牌位之前。

  

  始祖牌位前设有香案,香案之前,置放着一只长方形的大鼎,大半人高,青铜色,泛着亮光。

  那只方鼎之中,大约祭祀着祭拜九鼎神器要穿的那套礼服吧。因为,在鼎的边沿上,斜搭着一件蚕丝右衽衣,雪白的颜色,皱巴巴的散乱在那儿。谁都看得出来,是偷窃者在匆忙之间,随便丢弃在那里的。方鼎旁的地上,横着一顶华冠,美丽的玉珠儿,闪着五彩的光芒;华冠边,丢弃一只红色皮履,红得好惨。

  

  周威烈王心中咚咚乱跳一阵,然后低头看了看爬在地上的五位官员,见是典冠和典履官各一名,典衣官二名,太卜官一名。随即用手指了方形鼎,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典冠官道:“报告大王,两个时辰前!”典履官补充道:“虎士来告诉说有人翻墙逃走,我等急忙赶来查看,就发现这样了!”

  

  周威烈王道:“现在开始清点吧,看丢了什么!”

  几位官员再叩道:“遵大王旨令!”说完,五个人起身,走至方鼎边,收拾起来。

 

65】九鼎秘密

  

  太子还没有见过那套礼服,很好奇地瞧着。但见五位官员,将鼎外的物什收拾后,就团团围住了方鼎,大家伸出双手,插入鼎的内壁,压低嗓子吆喝一声,同时用劲,从方鼎内抬起一件很重的物什来。太子定睛一看,五位官员抬出来的,是一只圆形的鼎,原来放在方形鼎的肚腹里面。这只圆鼎,三只矮足,明显地短于方鼎的四支高足。鼎的颜色,也完全不同于方鼎,方鼎是青铜色的,这只圆鼎却是红铜色的。在亮光之中,两只鼎,两个色,青与红,交相辉映。这时,典衣二官又走至圆鼎跟前,各站东西两侧,同时伸出双手,沿圆鼎内壁插手下去。很快,又从圆鼎之内,起出一只较小的方鼎来。这方鼎也是只矮足鼎,其颜色却是黄铜色,闪着金色的光芒……

  

  太子看得奇了,心想,怎么就一层一层地没个完,里面是不是还有呢?没等他想得更清楚,只见典冠官走至金色的方鼎前,弯下腰去,伸双手插向两边,从方鼎里,沉甸甸地又提出一只矮脚圆鼎来。

  

  太子的好奇心被点燃了,悄悄挪动脚步,探头过去要看个究竟。

  

  此刻,卜官上前,伸双手,从小圆鼎内,真的又捧出一只盘子来了。太子估计,那不是铜器的,因为卜官捧得不太费劲。太子看那盘子里,乱糟糟地摆着一些衣物鞋袜之类的物件。官员们在地上铺上软席之后,忙着清理物件。盘子里的东西,已经取完。太子这才发现,那盘子原来是赭色的,土头土脑,笨笨的样子。

  

  “丢了些什么?”周威烈王急切地问道,他早就按捺不住了,想要及时证明心中的猜测。

  

  典冠官脸露喜色地道:“报告大王,冠冕齐全,组缨不少,旒也全在!”冠冕,是高贵的帽子,它的顶端有延,是一块后高前低、略向前倾的板块;延的前端,垂吊的物什,就叫做“组缨”,其上穿玉珠,叫做“旒”。周王的冕有十二旒。典履官也高声地道:“报告大王,华履全在,履、舄也分微未少!”“履”就是脚上穿的鞋子,当时称“履”而不称“鞋”;“韤”就是后世说的“袜子”;“舄”也是鞋,是厚的一种鞋。

  

  典衣官分为二名,一名管内衣和衣服上的装饰物,称为内典,另一名管外套称为外典。

  内典官道:“报告大王,臣所管衣物,也不差!”

  

  周威烈王心中又咚咚跳起来,他知道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就要出来了。

  

  但听外典官诚惶诚恐地道:“报告大王,臣,臣……所管的‘金袷袢’丢,丢了!”

  

  “什么,藏有九鼎秘密的九彩宝衣丢失了?啊……”外典官表面簌簌发抖,内心之中却愤然骂道:“段干木,你魏国果真派人来偷了?”此前,段干木派人重金收买他,要借“金袷袢”看看,外典官没答应,后改为绘图给他。外典官认为,一定是魏国偷了。可是,这段隐情是杀头之罪,外典官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什么!”尽管周威烈王有心理准备,还是如被人重击一下,脑袋再次晕了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是有人专来偷窃九彩宝衣,可又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在心中已祈祷了千遍万遍,希望不是事实。然而,事实总是最残酷的,越是怕发生的事,越是最有可能发生。周威烈王的精神崩溃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太子和贴身侍卫,连忙冲上前扶住他,典官们忙在地上设了一个座位,让他坐下休息。

  

  突然,内典官急不可待地,慌忙在四周寻找起来,口中喃喃地自语道:“丢哪儿去了,跑哪去了呢!”周威烈王休息了一下,头晕刚刚好些,见内典官的模样,知道又有什么衣物或饰品不见了,喝问道:“又是什么找不着了?”

  

  内典官扑通一声跪拜在地,道:“膊护,膊护!”说着,额头上沁出汗来。

  周威烈王又头晕起来,瞪大眼珠子,道:“伯父?谁的伯父?是伯父偷的!”

  

  内典官急得直摇头,迭声道:“不是伯父。是膊护,膊护呀!”边说,他弯曲了双手,搭在双肩,用手指反复的抓着肩头,用动作来说明是“膊护”,而不是“伯父”。那模样儿很滑稽。

  

  太子在一旁已经理解,道:“是披在肩上的饰物吧?”

  

  内典官道:“对,是一条膊护,带字的饰物,配‘金袷袢’的饰物!”周威烈王听明白了,道:“‘膊护’怎么会不见呢?”他想,那又不是重要物件,为什么盗贼不偷值钱的冠冕,反而去偷那个“膊护”呢?

  

  典冠和典履两位官员道:“那是个小件,找找看,是不是挪在鼎里了呢?”

  内典官一下子蹦了起来,跑去抱住刚才那只盘子,往里面使劲的瞧。

  

  太子看见那只赭色的像团泥土的盘,浅浅的盘底,一目了然,什么也藏不住。随后,内典官丢下泥色的盘,依次地去看了白铜鼎、黄铜鼎、红铜鼎,探头往里看。太子跟了过去,也探头往鼎里看,明亮的灯火中,连鼎的底部都看得清清楚楚,鼎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物件。

  内典官仍不死心,蹲下身去,伸手在鼎里面,如同搅拌般,使劲转了几圈,空手进去又空手出来。

  

  忽然,太子发现,白、黄、红三只鼎的内底,有一小块同样的花纹;太子想,这几只鼎,难道是一套的吗?那么,那只最大的青铜鼎的内底,难道也是同样的花纹?这时,他看见内典官已趴在大方鼎的边沿上,探头进去,寻找他要找的膊护。太子也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方鼎旁,双手扶着鼎沿,探头到方鼎之中,看那鼎底,果然又是同样的花纹。看来,青铜、红铜、黄铜、白铜四只鼎的内底,都是同样的花纹呢!这种花纹好像在哪儿见过?太子觉得纳闷。忽然,他又想到那只泥土一样的盘子,它的内底会不会也有同样的花纹呢?

  

  忍不住想要立即证实自己的发现,太子连忙从方鼎处,来到那只泥盘的跟前,落眼寻去,却看见泥盘的内底,不是那个花纹,而是三幅精美的图画,中间一幅,两边各一幅。

  

  他凑上前去,仔细地看了:“四只鼎,一个盘,一种花纹,三幅图!”太子在心中总结着。太子的眼光射向那四鼎一盘的外观,青、红、黄、白四种铜色,加上那只土头土脑的泥色大盘,从高到矮,从大到小,颜色各异,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如一道奇异的风景线,灿烂得十分可爱。

  

  最后,“膊护”果然没有找到。清点的结果自然就定形了,丢失了“金袷袢”礼服一件,还丢失了“膊护”一块。周威烈王的心直往下沉,这打击对他来说是够重的了。

  

  所有人都在想:“这是谁干的呢?”除了外典官外。

  所有的人还想:“一般人怕是干不了!”

  

  周威烈王又多想了一个想法:“难道周王室,真的要败在寡人的手中吗?”一下子,他联想到周王朝建国之初,周公旦为了九鼎神器,所花费的心血,自己这不争气的子孙,终于就要败了这王朝家当。浮想联翩,他无法静下来,猛地挥挥手,低喝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看见太子也要走,周威烈王叫住了他。

  

  庙内,只剩下了周威烈王和太子姬骄。

  天上,又传来滚滚雷声。

  

  周威烈王惨然道:“老天啊,难道你真要夺我姬氏天下?我坐王位以来,可是兢兢业业啊!”

  太子姬骄听得莫名其妙,道:“父王,一件礼服,真能左右我大周王朝?”

  

周威烈王叹道:“骄啊,你有所不知,九鼎神器秘密,全都藏在那‘金袷袢’中呀!”

 

66】吴起没来

  

  楚声王的居室内。

  

  屈名急匆匆闯将进来,道:“报告大王,‘九彩宝衣’已经查到了!”

  楚声王霍地从坐席上站起身来,道:“在哪儿?”

  

  屈名道:“在周王室的太庙中!”

  楚声王道:“它里面有什么秘密!”

  

  屈名道:“九种质料,九种花纹,式样古怪!”

  楚声王道:“你弄到了?”

  

  屈名道:“已经被人偷了!”

  楚声王失声道:“啊,偷了!谁偷了?”

  

  屈名道:“不知道谁偷的。周王室现在已经封锁消息和路径,洛邑城只准进不准出!”

  

  “哈,哈,哈!”楚声王突然大笑起来,连声叫道:“好,很好!”

  

  屈名莫名其妙,问道:“大王为何发笑,连声叫好?”楚声王笑得喘不气来,歇了歇,才说道:“这下好看了,策命大典即将来临,没有了祭拜的礼服,看周王如何举行仪式,再看三晋如何受策命!”他口气中有些幸灾乐祸。屈名道:“是啊,此事不就砸了,周王可要闹笑话了。”

  

  “啊,不好,不好!”楚声王又连声大叫不好。

  屈名听得心跳,连忙问道:“大王刚刚才叫‘好,很好’,怎么又叫‘不好’了呢!”

  

  楚声王着急道:“寡人担心啊!”

  屈名好不奇怪,道:“大王担心什么?”

  

  楚声王道:“九彩宝衣!它会不会是被魏国盗取了呢?”

  屈名道:“魏斯不是还没有来吗?”

  

  楚声王道:“爱卿有所不知,探子来报,魏斯一行已从安邑出发,临行前在东南西北都布置了重兵,特别是在洛邑之北的河水北岸,也布置了一支军队。种种迹象表明,魏国此次前来受理策命,并不是那么简单,因此寡人怀疑,魏国想要借了这次策命,对九鼎神器采取行动呢!”

  

  屈名道:“大王是否过虑?这次策命,又不是他魏国一家,还有赵韩两国,如今赵籍和韩虔已来到洛邑,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魏斯他难道会单方面行动?”

  

  楚声王道:“军事行动他不可能,然而偷窃九彩宝衣的事,就很难保证了。平时,九彩宝衣藏得很深,魏国是不是利用策命这个机会,可以把他偷去了呢?一旦偷去,九鼎神器的秘密岂不是被他获得了?”屈名道:“大王也才是这次来洛邑后才知道九彩宝衣的,魏国他怎么会事先得知呢?”

  

  楚声王忽然神秘的道:“寡人问你,魏国的吴起来了没有?”

  

  屈名不明就里,道:“吴起……据探子来报,他没有跟魏斯一起来洛邑。”

  楚声王“呀”了一声,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屈名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大王,微臣不明究里?”

  楚声王道:“唉,完全是掩人耳目啊!”说完,长叹一声,继续道;“可惜了,寡人研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这次策命的机会,想来看个究竟,原想等待日后找个机会下手,不料却被这些个新贵抢了先罗!”

  

  屈名仍然不明白,道:“大王,九鼎跟吴起有什么关系呢?”

  楚声王顾不得保密了,呼道:“你不是读过‘宣公三年’吗,那段文字谁写的?吴起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楚声王一阵痛苦。

  

  屈名终于明白了:原来吴起早知道九鼎秘密,但却故意不跟魏斯来洛邑,于是道:“魏国有吴起这样的天才,真是厉害得很。手脚也太麻利了,大王才刚想到,他们已经做到了!”

  

  楚声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但没有了刚才幸灾乐祸的一丝一毫心情,连自信心也被打击得没有剩下多少了,垂了头,既伤心,又失落。想到魏国取了九鼎之秘,心中既羡慕,又嫉妒。

  

  屈名在一旁也替楚声王惋惜。

  

67】大王谋略

  

  楚声王紧追九鼎秘密不放,背后做了许多准备工作,要想在策命大典上对付魏国。

  

  楚王熊(芈)疑知道,正是父王的这次行动,让楚国跟魏国结下了梁子。

  

  年轻时,熊(芈)疑认真阅读过楚国档案馆留存的机密史料,又向当时参加过三晋追封的当事老臣了解过背景情况,知道当时的周威烈王其实是不愿意分封三晋为诸侯的。在刚坐楚王位不久,熊(芈)疑的手头就有楚国的谍报人员从洛邑弄回来的周威烈王分封三晋之前的一些机密情报。

  

  情况大约是这样的——

  

  周威烈王,即当时的周大王,姓姬名午,是东周王朝的第二十位大王,于公元前425年登上王位,到了策命三晋的公元前403年,已坐王位第二十三个年头。

  

  有一天,周威烈王头戴王冠,身着蟒服,站在金銮殿上。但是,他满腹心事,步履艰难,完全是一付苦瓜相。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缓缓走了几步,其表情不像是帝王,并没有发号施令、恩宠天下、威加四海的雄姿勃发;倒像是一名忧愁缠身的穷酸诗人,竟然低头回首,搔首弄姿,吟诵起诗歌来呢!

  

  诗曰:

  鹈鸪鸟栖息鱼梁之上,

  居然没有浸湿它的翅膀;

  可笑那些暴发户,

  哪里配得上穿戴贵族服装!

  

  周大王说的“暴发户”是谁?

  就是诗中所说的“鹈鸪”。

  

  前面楚声王与屈名对话时已提到过。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不用说,“鹈鸪”比喻的当然是魏、赵、韩!它们是暴发户。策命大典举行的三年前(公元前406年),姬午第一次吟诵这首诗,就是因为齐国的宣公来朝(齐康公的父亲),齐宣公哭道:“王啊,齐国很快就要姓田了!”姬午当然知道,齐国的大臣田(陈)氏专权,已不是一二年的事情,早在春秋末年齐景公时代就开始有所动作。齐宣公此时来报,是说已经迫在眉睫了,估计最多也就一二代,齐国将会被田氏所代。齐宣公哭泣道:“天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之前,晋国的三家卿族(魏赵韩)分晋的时候,晋幽公、晋烈公其实也都来报告过,说三晋取代晋国已经成定局了。姬午听了就听了,因为他知道周王朝已经非常衰弱,根本没有办法改变现实,对于各国的夺权只能够听之任之。所以,此次齐国宣公来报告同样的苦衷,开始时,仍然只能够让姬午徒有兔死狐悲的伤感,而没有任何良策应对。

  

  遥想当年,周王朝建立之初,开始分封诸侯,分封王室子弟和异姓贵族到各地建立诸侯国,代表周王朝行使对地方的统治权,以拱卫国中之尊的王室。所封诸侯立国(第一批)七十一个,姬姓独居五十三个,其余为异姓贵族。异姓贵族都是在推翻殷商政权过程中立有大功者,譬如姜子牙等。受封的还有古代帝王的后代,如黄帝,和尧、舜、禹的后代;为了以德服天下,连前朝夏、商的后代也有人受封。可是,周王朝现在却是日薄西山了。于是姬午叹息道:“齐国和晋国,可都是先王分封给功臣和亲人的啊。齐国分封给了异姓大功臣姜尚,晋国分封给了成王的弟弟唐叔(姬虞)……谁料到却要在朕手中丧失掉?天啊,朕不甘心啊!”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虽然贵为天子,可如之奈何呢?周威烈王正是在周王朝最衰弱的时候坐上王位,碰上魏、赵、韩三家新立国的暴发户与自己同时代。现在,听说田氏又要篡夺齐国的君权了,怎么能够不恨,怎么能够不愁呢?可是,他但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周王与齐公在宫中对饮起来。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姬午很快喝醉了,又搬出第二件消愁的法宝,也就是吟诵诗歌。于是,就在宫中第一次朗诵了讥讽“暴发户”的诗文(即暴发户的诗文),将新兴的夺权派痛斥了一顿。这世上缺乏力量的人,往往就只有两件法宝来麻痹自己和别人,一是杜康,二是吟诗。当周威烈王面色苦涩,眉头紧锁,低声吟诵这一首名为曹风中的诗歌(见《诗经》)时,齐宣公当然也在酒精的作用下手舞足蹈的跟着发泄愤概。

  

  酒醒之后,齐宣公回齐国,隔年就去世了。就在他死的那一年,三晋联军与齐国展开廪丘大战,杀死齐国三万余众,缴获战车二千多乘。消息传到王城,周威烈王震惊了。他只听说三晋了得,但不曾料到三晋实力如此强大……在赫然之中,姬午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前些日子,有官员暗地里来走动,说是魏斯(三晋之首)传话,说他愿意效法齐桓公,尊王安天下。姬午当然知道魏斯的用意,是要借自己的金口玉牙册封他三家为诸侯。周威烈王心中非常讨厌篡权的乱臣贼子,当时并没有同意册封这事儿。

  

  现在,周威烈王突然有了主意,咬牙切齿的道:“好,朕就冒个险答应册封他们!”于是,他唤来传话的人,对他说:“朕同意分封三家为诸侯,可是,之前他们要为王朝办一件大事,三晋一起再去攻打齐国,剿灭乱臣贼子田氏!”

  

  周威烈王虽然不知道后世有部书叫《水浒》,不知道宋江被朝廷招安后去剿灭了方腊,弄得宋江等人与方腊同归于尽;但是,他却有同样的心思。新《三国》的编剧朱苏进2010年上半年说过一句话:“我不承认哪个帝王是忠厚的”。这话说得有些道理,当然得限制一下:除了未成年的以外。(注:周王朝在后来的历史中,当秦国打败魏国的时候,周王亲自发贺信表扬秦国,那一次是“石门之战”,发生在公元前364(三十六年之后),出处略。由此可见王心所向)。

  

  这个主意正中魏斯的下怀。于是,三晋奉周大王的圣旨,在公元前404年冒险攻入齐国长城。姬午要想让魏齐两败俱伤的做法,结果因为三晋太过强大,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同时,也没有达到消灭田氏的目的。那一年,齐康公跟他爹齐宣公一样,来到了洛邑,向周王室报告齐国战败的消息时,并且告诉大王一个新情况——田和与三晋勾结,三晋与田和讲和,并威逼自己来向天子请求,要周大王如约给三晋封侯,说魏斯让自己转告:他们是奉天子之命才攻打齐国的。齐康公(姓姜名贷)虽然不知道姬午当初命三晋攻齐的动机,但是,自己因为很快就要失去国家了,将会一无所有,所以,他非常麻木的说道:“王,准许分封三晋为侯吧!”

  

  周王姬午弄得挺被动的,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实,即便是田和不逼齐公姜贷来请命,姬午既然暗地里给三晋发布过命令攻齐,人家按照大王的旨意做了,总该是有好处的。君无戏言,他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于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周威烈王向外界透露了分封三晋的旨意。他心里那个苦啊,因为没有人能够明白他曲线救周的“大王谋略”,煞费了他一番苦心,最终弄巧成拙。(这一史实虽然有记载,但从来不为传统史家重视)

 

 

68】非礼庄上说笑声

  

  就在三晋受封期间,楚王熊疑的父亲楚声王,已经在三晋下榻的馆驿暗暗的布下了眼线。

  

  所以,赵籍和韩虔的一举一动都在楚声王的掌握之中——

  

  洛邑著名的馆舍,除周礼庄、仪礼庄、礼记庄外,就数“非礼庄”了。魏赵韩三国,作为新贵,这次前来受策命,就住在非礼庄。非礼庄是他们自建的(有点儿像现代世博会的园区那样,各国按照本土的风格自建)。

  

  此时,韩国的韩景侯在非礼庄与赵国的赵烈侯坐地,他俩知道魏文侯当晚就到,要在一起祝贺一番,所以早早来到等候。韩国的宜阳,与洛邑同在洛水河畔,相距较近。修建非礼庄时,是韩景侯来此实施的。赵国的都城中牟太远,此前赵烈侯没有来过。

  

  这时太阳刚刚落山,赵烈侯放眼望了一眼非礼庄园美丽的景色,然后手指头顶上,问自己所在之处,道:“韩侯,这亭子叫什么亭?”韩景侯也坐在亭子里,顺着赵烈侯的手,抬头望了望,道:“非礼亭!”赵烈侯笑了,道:“怎么也叫‘非礼’?”韩景侯跟着也笑了,道:“还有叫非礼的呢,除此外,还有‘非礼堂’、‘非礼廊’!”赵烈侯笑得更欢了,道:“加上非礼庄,已经四个非礼呢,怎么回事?”韩景侯笑道:“魏侯说了,凑齐四个非礼,迎合孔夫子的著名教导!”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亭子周围点燃了庭燎,魏文侯和其随从还没有到,二人仍然耐着性子等着。赵烈侯看看天色,然后又问道:“周王朝的老顽固们不是反对得很厉害吗?”韩景侯又笑道:“魏侯手下的舍人任座,去交涉以后,他们就只好放弃了!”赵烈侯见韩景侯笑得怪怪的,忙问道:“任舍人如何交涉的呢?”

  

  韩景侯道:“任舍人与周朝的尹伯发生了一场口舌之争。那个老顽固说了:‘孔夫子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贵国若以非礼为庄名,实在是误导天下。所以,请改称它名。’任舍人回答:‘春秋以来,礼崩乐坏,非礼四下可见,非礼八方能听,非礼随便可说,非礼到处动乱。因此,天下非礼,列国非礼,君臣非礼,周王也在非礼!’老顽固尹伯听后大惊道:‘周王怎么非礼了?’任舍人回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周桓王郑国遭羞辱,周王室赐齐桓公做霸主、封晋文公为枭雄,如今,又策命三家晋爵,正式成为合法诸侯。这些,难道都符合礼法吗?’尹伯老顽固被任舍人驳得一楞一楞的,但还是坚持说不能沾污圣贤。任舍人继续说道:‘孔夫子提出的四个非礼,表达了一种理想。但是,这种理想现在已经破灭了,历史的发展已经走向了他的反面。为了纪念这种理想的破灭,三晋才提出将受策命住的庄园命名为非礼庄!’”

  

  赵烈侯呵呵笑道:“老顽固尹伯因此就不反对了?”

  韩景侯道:“要是就这样同意了,咱们就不叫他‘老顽固’了!”

  赵烈侯道:“后来怎么了?”

  韩景侯道:“‘老顽固’说了:‘怎么也不能断章取义!’任舍人道:‘总不能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庄吧!这样太长了,你们念着也不方便呀。’所以,任舍人提出来叫‘四非庄’。老顽固也不同意,他说‘四非庄’好像‘是非庄’,我王本来就是与世无争,让诸侯国去争,何须涉嫌搬弄是非!”

  赵烈侯大笑道:“倒是叫‘是非庄’更有趣呢!后来呢,怎么又同意了的?”

  韩景侯道:“后来当今周王急了,因为建园子要给他一笔款,朝廷急用,如果庄名议不下来,周王室是拿不到这笔钱的。所以,最后还是按任舍人的建议,取名为‘非礼庄’,只是另外设了三处‘非礼’,凑成四个非礼,并在每块牌匾下注明:‘非礼’摘自《论语》<颜渊篇>‘非礼××’。”

  赵烈侯喜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笑到这里,韩景侯斜着头望望天空,道:“魏侯今天怎么了,他向来很准时,说好今天晚上到的呀!”赵烈侯也跟着望了望满天的繁星,道:“是啊,也许碰上什么事呢?”

  

  正在这时,探子来报,说诸侯进入洛邑,由原来的四门皆可进入,改为只由东门进入。韩景侯道:“哦,这就是了,魏侯从西门绕道东门,得多花几个时辰了!”赵烈侯道:“韩侯,咱兄弟俩先喝酒吧!”韩景侯道:“行!”两位新贵喝起酒来。

  

  赵烈侯道:“魏侯要到这里,怎么也得过半夜了!”韩景侯有些感激地说道:“这次能正式成为诸侯,还多亏了魏侯打败齐国,逼迫齐公向当今周王请示,没想到周王还同意了!这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吧?有名份和没名份就是不一样,过去老贵族们瞧了咱爱理不理,现在看见咱恭敬得很呢!”

  

  赵烈侯道:“韩侯,你说句心里话,我三晋怎么样?”

  

  韩景侯脱口而出,道“好啊,亲如兄弟!自从我们合作以来,对内共同消灭智氏、废了晋君;对外联合用兵,东击齐、西伐秦、南征楚、北逼燕,天下畏惧,莫敢与我相持!”

  

  赵烈侯又道:“那么,你觉得魏侯这个人怎么样?”

  

  韩景侯回道:“魏侯雄才大略,列国之中,我就服他一人”口气中充满敬重,突然想到眼前的人,忙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咱俩,也是兄弟嘛!”

  

  赵烈侯听他后一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心中有股酸味,但自己的确也佩服魏侯,以他为榜样。然而,深一层又想,魏侯已经六十多岁了,坐魏国江山也有四十五年,总会老死的,自己才二十多岁,难道不能学了他,让赵国超过魏国成为天下第一强国吗?何况过去就是赵强于魏。此时的赵烈侯虽然年轻,但对三晋合作的本质,其实有更清晰的看法。

  

  赵烈侯于是说话说得有些深奥,道:“过去我赵国,强于魏国和你韩国;现在,魏国强于我赵国和你韩国;今后说不定,你韩国又会强过我赵国和魏国呢!”

  

  韩景侯以为是恭维他,谦虚道:“哪里,哪里!”

  

  赵烈侯说得更露骨了,道:“强弱是不断变化的,合作也是不断变化的。过去,我们大家都弱小,需要相互依存,才能共同发展;如今强大了,说不定会分手。强大更需要独裁、独霸、独来独往,就像周王室那样,刚开始时弱小,联合了诸侯攻打殷纣王,强大了就需要独尊,坐了天下!”

  

  韩景侯因为年轻,有些不信,问道:“有这么残酷吗?”

  

  老成的赵烈侯回道:“如果是争夺天下,就是这个道理。你想,九鼎只有一套,总不能分散到三家,九彩宝衣也只有一件,总不能撕成三块,三家各一块。天下就是唯一,只能一家来坐!”韩景侯问道:“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呢?”赵烈侯总结着天下的纷争,道:“这是历史的经验吧。大到国与国之间的斗争,如今天下大乱,谁又不想取周室而代之呢,可是要取,总不能大家平分了,因此产生了三晋与东齐、西秦、南楚、北燕之间的争夺;中到诸侯国内的斗争,一方面是君与臣子之间夺权与反夺权的斗争,另一方面是臣子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小到宗族内部的斗争,一种是正系和旁系之间的斗争,另一种是亲兄弟之间争夺君位的斗争。总之,人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怪物!”

  

  “赵侯的意思,三晋的合作只是暂时?”

  “三晋合作,当然不是最终的结局,最终只有‘自我’!”

  “魏侯这次来洛邑,会独自取了九鼎?”

  “这有可能,他实力最强大,谁也奈何他不得!”

  “韩赵不帮助他,齐秦楚燕四国,他一国对付得了?”

  “不,目前三晋处于联盟阶段,我两国怎会坐视不管呢?”

  “赵侯刚才说的是今后?”

  “今天的伙伴,可能成为明天的敌人;今天的敌人,也可能成为明天的伙伴!”

  “这个……管他呢,今后再说今后的话!赵侯,你说是吗?”

  

  两人边说又边举起了酒爵。

  

  ……

  

  ——————————————————————————————————

  公元前403年时,戊寅年,虎年,华夏主要领导人情况简报:

  周王朝:周威烈王坐王位第23年;

  齐国:齐康公坐君位第二年;

  秦国:秦简公,坐君位第12年;

  楚国:楚声王坐君位第5年;

  燕国:燕简公坐君位第12年;

  魏国:魏文侯第43年;

  赵国:赵烈侯第6年;

  韩国:韩景侯第6年。

 

 

69】九鼎震动

  

  就在赵烈侯和韩景侯在非礼庄喝酒的第二天,祭拜九鼎的仪式终于开始了。

  

  周威烈王如期来到策命现场,面对九鼎,举行起仪式来。除了魏文侯和楚声王事先得到相关消息,心中有数之外,其他人都很惊讶,因为他们原来都听说九彩宝衣丢失了,现在却亲眼看见周威烈王身着宝衣,爬上了高高的祭台之上,所以都在心中思忖,过去听到的全部都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百闻不如一见!”人们开始在心中总结经验教训了。

  

  特别后悔的是卫、鲁、宋三公,他们想“太不值了,低声下气去跟魏赵韩三国新贵套近乎,下矮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宝衣既在,又回来吧,回到我王的怀抱!”卫慎公做国君时间长,脸皮已经很厚了,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鲁穆公年轻,脸皮嫩,已经泛红了;宋悼公的脸皮最薄,它已经像公鸡的冠子,久久褪不去红颜。

  

  周威烈王等了一阵子,没有听到任何指责,原本悬着的最后一线担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良知也最后地失去了,心中异常的踏实,像是吃了一只大大的秤砣。

  

  因此,他大声地向天下宣布:“大周王朝的九鼎祭拜开始了!”

  

  这一喊声,透过周围的空气,扩散到了九鼎之间,发出嗡嗡的回音。就在此时,怪事突然就发生了,刚刚吼出的一嗓子,莫名其妙地惹出一桩祸事来了。只听得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炸雷似的爆炸声,在周威烈王脚下的地里面响起。

  接着,大地开始摇晃,鼎壁开始抖动,鼎顶的亭子开始歪斜,周威烈王也在九尺高台之上,被巨大的颤动震翻了,颓然翻倒在台面上,四肢散开,脸朝苍天。

  

  啊,九鼎震动,神器怒响!

  

  众人仿佛将要经历一场可怕的灾难。

  周威烈王被震得倒在高台之上。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周威烈王心惊胆战,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斜斜地,慌忙向着天地,行着最尊重的大礼,并且大呼道:“老天啊。您的儿子欺骗了您,您发怒了,您发怒了!”说完,捣蒜似地磕头作揖。

  

  大地还在震动。

  

  ……

  

  对于九鼎震动的细节,楚王熊疑已经非常清楚。

  

  因为他的父王(楚声王)与魏国很快发生了武装冲突——那是周威烈王见九鼎震动了,于是慌了神,立即跪下忏悔说:“老天啊,朕不是有意的,为保江山,朕也是不得已呀!”

  

  可是,大地仍在震动。

  

  周威烈王不住地祷告道。

  

  众君主已经惊得魂飞魄散,都伏在地上恭拜。但听一片:“老天有眼!”的呼唤声,伴随着“周王,您是天之子,怎么能欺骗天父呢!”的呵斥声,以及“九鼎神器果然要有真的九彩宝衣相配,否则老天就要发怒!”的叹息声,还有“九彩宝衣真的不见了,九鼎失却灵性,周王朝这下可完蛋了!”的震憾声。许多特别虔诚的人,如燕简公和卫、鲁、宋等公,磕头数百下,把头都磕肿磕破了。

  

  此时,众人听到,九尺高台之上,传来了周威烈王的哭声,边哭边喊道:“朕的江山也,朕的江山呀!”哭声凄凉,撕裂人心,在九鼎间回荡。任何听到这哭声的人,周身都直冒鸡皮疙瘩。

  

  燕简公忍不住了,大声道:“是谁拿了九彩宝衣,本公给您行大礼,请交出来拯救天下吧!”鲁穆公也附和着喊道:“是啊,交出来吧,不然要受上天的惩罚啊!”

  

  魏文侯见燕简公和鲁穆公都对着自己,心中想“那宝衣又不在本君手上;何况,怎么能为了周王朝而对人失约失信呢?”所以硬撑着没有理睬。连韩景侯和赵烈侯都看出来了,低声道:“君,两个旧贵族都盯着您看呢!”魏文侯道:“管他的!”

  

  楚声王此时雄纠纠地走了出来。

  

  但见他用右手,戟指着魏文侯的鼻子,喝道:“魏侯,你现在已是周王朝的正式诸侯了,快将九彩宝衣交出来吧!”所有的君主都朝魏文侯看,有的过去听说此事,有的刚刚才悟出来。

  

  “混账!”只听一声怒吼,魏太子魏击,刷地抽出宝剑,挥手砍向楚声王。

  

  “休要放肆!”楚声王手下大将军景狂拔剑迎住,二人就在观礼台前砍杀起来。

  

  燕简公忙命燕国大将子房冲将上去,用剑隔开二将。燕简公慌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可不是动武之地呢?”楚声王向诸侯们喝道:“魏国与人私下交易,暗地里窃取宝衣,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魏文侯冷静的回道:“楚君血口喷人,早就散布谣言,又在此神圣之地无理取闹,实在过分!”

  

  楚声王道:“你的随从中一定有盗宝之人,敢不敢让人搜查?”

  魏击高声喝道:“搜?让本太子先搜你身!”挥剑又冲向楚声王。

  景狂怒吼:“魏小子休得无礼!”边说边挺剑迎上。

  魏击喝道:“你小小将军,轮不到你说话!”转身向景狂劈去。

  

  燕简公呼道:“诸位稍安勿躁!”他非常担心在这里杀将起来,对大家都不便,更何况周威烈王在这里,如果混乱中被人杀了,岂不是罪过,因此极力制止:“这样好不好,大家现在立即返回到洛邑,然后大家再理论!”

  

  魏文侯欠身道:“本君愿听燕公调停!”

  

  楚声王想,今天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被他走脱了,下次就难抓住他了。但是,从力量上来看,楚国与魏国动起手来,他有赵、韩为盟国,自己谁也没有,只有动员了秦国和齐国,三国对三国,方才有胜算。所以大声说道:“他取了九彩宝衣,本君是决不同意他就这样离去,不知秦公和齐公是什么态度?”

  

  秦简公此时想,在这里拼杀起来,于己不利,况且自己已取得了九鼎的布置图;而且刚才九鼎震动时,太子正好在自己的旁边,吓得说道:“周王室如果真要灭亡,还不如把江山送给秦国!”(这话数年之后成为箴言,周王室最信任的秦国获得了九鼎并统一天下)他听到这话很高兴,他想找机会向太子打听,看他还知道九鼎什么其它秘密,所以不愿意跟着楚声王硬拼。

  

  齐康公眼望田和,看他如何态度。田和心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今日三晋人多,讨不到什么便宜,况且据可靠情报,魏国在黄河北岸已埋伏了五万雄兵,又在东部棘蒲城布下重兵,随时可以进攻齐国的长城一带,还不如趁早撤吧,九彩宝衣的事以后再说了。所以,他对齐康公做了个走的暗示。

  

  秦简公和齐康公都表示不想管这闲事,决定马上撤离。

  

  楚声王见状,知道只有自己孤军奋战,以寡敌众;只有趁乱捉住偷盗宝衣之人,才能用事实教育众人。于是,楚声王大呼一声,拔出宝剑来,招呼了侍卫和随从,命大将景狂御前保驾,就带了楚国人众,猛地冲向魏国君臣。

  

  魏太子魏击一马当先,与众武将和侍卫冲锋在前,魏文侯也拔出剑来,在将军西门豹的护卫之下,与段干木和任座组成方队,准备迎战楚声王的袭击。左边韩景侯,右边赵烈侯,各自带着韩国和赵国的人众,帮助魏文侯对付楚声王。

  

  周王室的官员和各诸侯国的君主,全都惊呆了,各自拔出利器作自卫状态。

  

  正在此危急关头,只见楚国谋士屈名,从大道一溜烟跑了过来,冲至楚声王身边,压低嗓音说道:“大王,不能动手,魏国军队已从东门急行军抵达谷口外,眨眼间就可冲到这高台上来!”

  

  楚声王道:“我们的三千人马呢?”

  

  屈名回道:“已被魏军逼在狭地。大王难道忘了,黄河边上他还有五万人马,由吴起率领,此刻正往这边来呢!”楚声王怒道:“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屈名道:“使不得!如若拼杀起来,我等成为瓮中之鳖事小,三晋趁机杀掉周王、取了九鼎神器,称王天下,那问题可就大了!”

  

  楚声王的火气一下被浇灭了,悟道:“啊,他是有备而来,是想‘抢鼎’呢,决不能给他借口!”然后,又恨恨地说道:“失去今天的机会,日后再要找回九彩宝衣,那就难了!”

  

  说完,楚声王气愤地率领众人离开,回楚国去了。

  ————————————————————————————

  九鼎震动这一奇异事件,春秋战国的史书给予了记载。《史记》中,司马迁写道:“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动。命韩、魏、赵为诸侯。”

  

  关于九鼎

  

  1、来源:

  第一、西汉司马迁《史记》载:“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遭圣则兴,鼎迁于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没,伏而不见。”

  第二、先秦墨翟《墨子》载:“昔日夏后开(启)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九鼎既成,迁于三国”。

  第三、《左传》载: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

  

  2、象征:

  后世衍生其意,以九鼎借指国柄,如南朝宋谢瞻:“力政吞九鼎,苛慝暴三殇。” 宋杨万里诗:“早遣阿瞒移九鼎,人间何处有严陵 。”清龚自珍:“诸经有《法华》,王者之有九鼎,家业之有总帐簿也。”九鼎只有引申义,没有原来的本意了。

  

  3、下落:

  第一、周显王四十二年,即公元前327年,九鼎沉没在彭城泗水之下,后来秦始皇南巡之时,派了几千人在泅水中进行打捞,无功而返(出处略)。

  第二、有后人推测:东周王室财政困难、入不敷出,销毁九鼎以铸铜钱,对外诡称九鼎已不知去向(出处略)。

  

  4、遐想:

  九鼎名气很大,史载反复强调它曾经作为夏、商、周三代镇国之宝,相传二千余年;至今未发现史籍销毁记载。所以,其下落至今仍是谜。或许,今后会有揭破这个千载之谜的一天。

 

 

70】楚国战略

  

  让熊疑永生难忘的是——

  

  当父王(楚声王)回到楚国后的第二年,楚国突然发生动乱,莫名其妙地,父王在宫内被人杀死了。这让天下任何人都感到惊诧。然而,更为惊诧的是,过了这么多年,楚国大国的堂堂君王被杀,连凶手也没有找到,更别说真正的死因了。

  

  没有人清楚,楚王是被谁杀的!

  

  有的只是凭猜测,估计是与“九鼎”事件有关;有人认为能够在楚国宫中刺杀楚王的人,除了魏国之外,恐怕没有其他人。为此,楚悼王决心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探寻鼎秘,要寻找机会取了神器,完成祖上未尽的事业。并且,他在夺取九鼎之前,要让楚国真正的强大起来,首先要找三晋的首领魏国报了国恨家仇才肯罢休!

  

  回顾楚国近百年历史,受尽了列强的欺辱,新仇旧恨,咀嚼熊疑脆弱的心。

  

  约在据熊疑百年之前,楚国因为平王滥杀无辜,把伍奢和其长子杀了,引来伍子胥的深仇大恨,进而利用吴国灭了楚国,占领都城郢。之后,楚国虽然在秦国帮助之下复国,但又发生白公之乱,国力更加衰弱。为了恢复往日雄风,楚国像是一匹受了重伤的老虎,在国际上销声匿迹,在南方密林蛰伏了整整三十年,然后于六十年前重现江湖,连续灭掉蔡国(公元前447年)、杞国(公元前445年)、莒国(公元前431年)。

  

  在这个时期,楚国的战略进攻一直是选择在东北方向。

  

  但是,楚国很快发现,天下变了。原来,中原的晋国一分为三,非但没有弱小下去,反而越来越强大了,特别是魏国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单独对抗秦国,能够打败和吞并秦国的河西之地,进而有可能吞并整个秦国全国。历史的经验告诉说,绝不能够让任何国家的力量过分强大,必须要让邻国之间保持国家力量的平衡才行。楚国立即做出反应,迅速调整了对外用兵的国家战略。

  

  在据熊疑三十年前的公元前419年,秦魏之间发生少梁之战,魏国主动出击,显示其军事力量开始强于秦国。这一仗把楚国给打清醒了,立即明白天下最可怕的国家,现在是魏国而不是秦国和齐国了。于是,当秦、魏在两年后(楚简王十三年,公元前417年)发生新一轮对抗之时,楚国密切关注其战事的发展趋势,时刻准备着帮助弱小的失败的秦国一方。所以,楚国军队在当时的情况下诡谲北上,一直将军队开拔到上洛地区。为了隐蔽楚国北上的军事意图,楚国决定在名义上说楚军是去讨伐周王朝;可是,实际上却是有增援秦军的意图。后来,虽然因为魏、秦中途罢兵,楚军才适可中止了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正是这一次的国家行为,使得楚国将魏国作为天下头号敌人的战略思想变成了战略行为——这有点儿像美韩2010年的黄海军事演习,当事者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军事意图。但是,楚国的军事行动已经将之前在楚君王的头脑中形成的思想变成了行动。而且,这样的看法,在楚、齐、秦之间也已经达成国际共识。这个共识所产生的军事后果,就是公元前413年楚、秦、齐三国相约分头开展对于魏国的征讨。

  

  楚国因此开始得罪了魏国(之前,魏国一直没有对楚国采取任何军事行动)

  

  从公元前417年开始,直至最近的三十年间,楚国的对外战略目标根据天下形势的转变,非常正确的将魏国作为了天下头号的敌人。与此同时,楚国还与三晋之一的韩国,进行针锋相对的争夺郑国的控制权;可是,因为三晋的精诚合作,楚国实力大大的不如从前,所以遭到三晋接二连三的军事打击。最为悲惨的莫过于楚悼王十一年(公元前391)年,三晋联军精诚合作,主动出击,猛烈攻击楚地,夺去了楚国向北发展的重要城池大梁、榆关等地。这让楚国蒙受了莫大的耻辱(此仗在本文前面有详细描绘)。

  

  在历史上,楚国何曾如此的窝囊过呢?

  

  当然,除了公元前506年被吴国攻破郢都之外。

  

  楚国有着辉煌的过去。

  

  因为熊疑从小就受到楚国光荣历史的熏陶。每一次祭祀祖庙,他都能够看见一块高牌,金光闪闪,一尘不染;华贵无比,形容绝世,上面赫然撰刻着十二个大字——

  

  楚始祖高辛氏火正吴回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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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策命大典的第二年(公元前402年),天下发生了两件重大的事情。第一件,“假王”楚声王被人暗杀;第二件,“真王”周威烈王也死了,没有记载说他是被人所杀还是生病死的。估计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也可能是忧愁而死或者其它死法。

  

  巧了,两王同时死掉!

  

  对于楚声王的死,后人有不同的解说,有人认为“盗杀”就是“暗杀”,楚声王可能是被某个政治集团收买的刺客杀死的——有可能是被国内的反对势力所杀,也有可能是被国外的反对势力杀掉的。当然,还有一种阶级斗争观点的说法,说“盗”是农民起义军,楚声王是被农民起义军所杀。这个说法有些可笑,因为先秦时代除庄子的寓言故事“盗跖”之类的起事儿之外,没有相关的农民起义记载,那时自耕农还没有成气候,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军要等到秦末陈胜吴广降世才会出现。

  

  不过,楚声王死得好生奇怪,成为了战国一大悬案(至今无人能破)!

  

  三晋利用了楚国内乱的机会,于公元前400年,在乘丘,魏、赵、韩三家成功的发动了攻击楚国的战争。三晋联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打击和削弱楚国的军事力量,占领它的土地,夺得它的人口,壮大自己的力量。

  

  本文对楚声王的死因进行了有益的探讨。这对楚国重用吴起,最后击败魏国有特别意义。

 

71】楚国雄风

  

  每当熊疑看见那个熟悉的威严的牌位,祖庙烟火之中,就会闪出一位年长的族人,精神烁然的给参加拜祭的楚国王室芈姓子孙、子侄、子弟讲述荆楚的起源——

  

  ——咱荆楚的祖上可以追溯到黄帝时代,黄帝的曾孙喾帝做了九州的大帝,他手下有个管火的大臣名叫“黎”,能够用光明照耀天下,被封为火正的官。后来,因共工氏发生叛乱,喾帝派黎去平叛,没有将叛乱者斩尽杀绝,喾帝在庚寅日杀了黎,而让黎的弟弟吴回重新担任火正,称之为祝融,继续负责管理天下的火源,后立有大功,被天下人尊崇为火神。

  

  ——楚芈家族,正是火神的后代。吴回生子陆终,陆终是以捕食善跳的草虫之类为生的部落,并以虫子为图腾,陆终的长子取名为昆吾,后来发展成为昆吾族;陆终的第六个儿子取名为季连。季连部落最初居住在黄帝故里的有熊氏故墟(今地略),后来自西向东迁移,到达黄河以北第一座楚丘(今地略),后又到达第二座楚丘(今地略)……

  

  ——吴回的这一支荆楚血脉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行走,迁移……为了抗击强大的商王朝,你们的祖上因自身弱小,向当时的抗商大军岐周靠拢,他们从南条荆山出发,沿渭水之北往西走到一个新的陌生地——汧水(今地略),并参照过去居住过的楚丘,将其住过之地改称为“楚水”。祖先们已经注意到——不仅应该将山——而且还应该将水——冠之与自己氏族割不断联系的名字。

  

  ——他们很快的站稳了脚跟之后,随着周联盟的势力,迅速向东又发展了,他们在行走的沿途,不断作战,不断打败和消灭商的同盟国。那时,是周文王领导同盟的氏族和方国,聘请了足智多谋的鬻[yu]熊等人为师长。鬻熊就是咱楚人的先辈之一。在灭掉商的与国崇国之后,周文王将周的都城迁到了丰毕(又叫毕郢;郢,后来成为楚都名称,是从这里借来的)。周文王后来在毕郢去世。继承他的是周武王姬发,率众继续往东。咱们的祖上,也跟着东迁,到了一处绿水长流的河谷,他们居住下来,并给那里取了地名。

  

  “是不是仍然命名为‘楚丘’呢?”第一次听家族古代史的时候,熊疑在心里这样说道。

  

  ——咱们的祖上,没有再以楚丘命名——老族人出乎意料的道——但是他们仍然怀旧,怀念“滑”地楚丘上生长得最茂盛的植物,也就是那些看似普通,但却能够为通天(祭祀)发挥作用的荆条;当然,他们也感叹氏族的命运就像那些带刺的荆条,在风吹雨打、雷鸣电闪中,还能够生长,并能够繁殖;他们认识到它的生命顽强,充满不灭的活力。于是,他们就将最早的那个楚丘上面生长着的“荆”,从用于山名又搬用到了水名,他们将那新的地方称为“荆溪”(今地略)。后来,他们又从荆溪越过终南山的山口,将南面的大山命名为楚山。在楚山荆水之间,他们的部落第一次建了都(今地略),对外有了一个称呼,叫做:荆楚。

  

  “我们的称呼,原来是这样来的!”熊疑很新奇,对本族的历史开始有了认识。

  

  ——所以,历史上的竹书,也就开始以“荆楚”这个名字,记录或者追记那一群最早从楚丘出发的人,《诗》有云:“维女荆楚”。荆字的意思,就是荆棘丛中,也是在森林之中;“楚”字呢,它是一幅画,画的是有一只永远不会消失的足,行走在森林之中,它的含义表明:有一群人,在莽苍苍的森林中,顽强的不停的走着,走啊,走啊,他们已经走了上千年,甚至走了整整一百代子孙!

  

  老族人停下来,吸了一口气,总结性的道:你们的祖上,他们在行走中,总共进行了十五次大规模的迁徒,其中七次迁都,总行程已经达到数万里呢!(万里长征哦)

  

  从那时起,熊疑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家族,了解了自己的祖宗。过去,他老是听到别人说楚国是蛮夷,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始祖是祝融氏,本族原来是火神的后代,不是蛮夷!这让他联想到了治水的大禹,他的父亲鲧也是被天子所杀——跟始祖黎的遭遇完全一样。禹后来成为治水之神,自己的先人吴回却成为管火之神。很有意思,管水的,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朝代夏朝;管火的,建立了历史上曾经十分强大的楚国!

  

  熊疑在祖庙中,继续听下去的时候,更加的震惊了,因为他听到老族人说道:

  

  ——如果再往始祖之前寻觅,我楚国的祖先,可以寻根到颛顼帝高阳。高阳是谁呢?大家都知道华夏始祖黄帝;是的,高阳就是黄帝的孙子。黄帝的二儿子昌意,是高阳的父亲。高阳生子名称,称生子名卷章,卷章生的儿子就是黎和吴回!

  

  熊疑的心很震动:啊,我楚国芈氏王族的先人,原来是九州华夏的伟人黄帝!

  

  楚非蛮夷,是正宗的华夏族人……他为自己辉煌的家族史感到由衷的自豪。

  

  所以,熊疑从小就立下大志,以楚庄王为楷模,要让楚国重振雄风。

 

72】楚弊与期望

  

  可是,熊疑坐楚的国王位快十年了,绝大多数时间做的却是那同一件功课——提拔,授衔,升官!楚国的贵族越来越多,朝廷勾心斗角越来越多,花费的国家资财越来越多,但是,能够为楚国做贡献的人却越来越少。

  

  三多一少,楚国是得了“糖尿病”(富贵病)啊!

  

  楚国近年来的发展停滞不前,正是被君的族人(公室)所累。君被这烦心的贵族政治所牵制,哪里分得出精力来治理国家?唉,楚国何时才能够从这腐朽中摆脱出来,能够像当年的楚庄王一样雄视天下,富国强兵,问鼎中原?

  

  熊疑正思绪间,忽报太子熊臧又要求见。楚悼王只好让他进来。

  

  “太子是为提升爵位和新选贵族的事来找孤家吧?”楚悼王无法回避,只好开门见山。

  “父王明鉴!昭氏、景氏、屈氏三家拟了一份名单,委儿臣送来!”太子道。

  “三公又发现有功之臣?”楚悼王心中很有气。心想连年打败仗,将军景狂都被魏军杀了,这执掌军队的三公,却连年提拔有功之臣,也不知功从何来!但三公掌握着军政大权,这是好几代君王都面临过的现实,叫楚悼王如何也不敢冒风险驳回请求,以免引起内乱。

  

  太子见父王发愣,道:“说是昭柱国清理武库有功,又说景将军储备粮草得力,还有屈国尉练兵有方……”楚悼王道:“好了好了,都有功劳,可还是连年吃败仗!名册留在这里吧!”

  

  太子放下请功名册。

  

  “你还有什么事情呢?”见太子没有离开的意思,楚悼王问道。

  

  太子顿了顿,嗫嚅着说道:“儿臣保举司政、司田、司空三位贵族,升为子爵,这也是为日后孩儿继承父王之位后,方便用人。”太子早已熟悉楚国政治,未雨绸缪,先头提拔爵位,奠定朝中人事基础。

  

  楚悼王觉得脑袋都胀大了,道:“臧儿,这事恐怕早了点。”想了想,为使太子不至失望,又补充道:“你把名册先放于此,容孤家仔细考虑。先下去吧!”

  

  第三部提拔官爵的花名册放在了楚悼王的案头上。

  

  太子望了望父王焦黄的脸,心中也明白父王的苦衷。然而,自己如不趁此时笼络朝中有权势的人,日后怎么坐得了楚王宝座?否则,既使坐了,也会被人暗算,自己的爷爷,楚声王不就是被“贼”所害吗?为什么堂堂楚王会被“贼”所杀,如无朝中权臣捣鬼,是绝无可能的;至少,是有人不专心保护,或者失职,才有这样的可怕后果。爷爷死后,也没有追出凶手,更没有落实责任人,以至不了了之。看来这朝中,还非得有心腹之人;而不用官爵之恩,哪来心腹呢?

  

  太子放下名册后蹒跚着去了。楚悼王心情更糟了。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想到“吴起”:“要真是他来了,那么……!”

  

  熊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期望。

 

73】神秘人

 

楚郢都翠香楼,近日欣欣向荣,达官贵人频频光顾。

 

在楚宫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谒者”,还没有来到之前,翠娥已得到消息了——那是从太子府和阳成君府同时到达的内部消息,两个消息相互印证了同一个事实:“楚王已知道吴起,还说‘素闻起贤’,看来是有好印象哦……娥姐,吴起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等啊!”有内部人士对翠娥说道。

 

翠娥忙将喜讯告诉了吴起。

 

吴起心中好不愉快,自己两个月没办成的事,给这位红颜知已不到十天就办成了,真是可喜,然而又很可恨,甚至又是可悲呀。吴起心想“这楚国的风气的确是太坏了!”温亥和樊石虽然替主人的前程有望感到高兴,但是,心中也不免有些愤慨,二人私下议论道:“三个大男人,还不敌一个小妇人,真让我等汗颜!”当然,他们不是对小妇人有意见,而是不满楚国的风气。在社会风气这一点上,魏国比楚国要好。二人得到确切消息之后,仍然高兴得蹦了起来,连声感谢翠娥夫人,给主人道喜。吴起连忙准备说辞,以备楚王接见时使用。一天,宫里的谒者来到翠香楼,宣吴起进宫。

 

吴起跟着谒者,来到楚国郢城的最雄威的华章宫,但见宫室镶金嵌银,巨柱挚天,气派异常。

 

楚悼王就在华章宫内接待了吴起。

 

寒暄之后,楚王熊疑自然要提起十多年前策命大典的事儿。

问吴起“神秘人是谁”?

吴起虽然没有到洛阳参加策命大典。

但他知道神秘人是谁。

因为任座后来把当时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

 

  任座说——

  

  那一日,魏文侯到达非礼庄已是下半夜。

  

  那时,韩景侯和赵烈侯喝了大半夜酒,早已是人事不醒,醉倒在非礼亭,被各自的侍卫扶了,送入了赵庄和韩庄。非礼庄内,一共有三个独立的庄园,以各国的名字命名。魏文侯吩咐非礼庄的内管,叫他们别惊动了韩赵两位君主,让二人好好睡一觉,自己和众随从住进了魏分庄。

  

  此时,启明星闪闪发光,天就要亮了。

  

  段干木太师吩咐一同来的北门斗和西门豹二人,立即安排明日的活动日程和布置魏庄的警戒。然后对魏文侯道:“君上请歇息吧!”魏文侯道:“太师您去歇着,本君还不困倦呢!” 太子魏击、段干木、任座等人见魏文侯精神粲然,一点儿也不疲倦,也打起精神说道:“主公,天也快亮了,我等也不困,不如一起议一下这次来洛邑的新情况。”魏文侯道:“那好吧!”任座道:“周王的九彩宝衣被盗,这件事可能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正说话间,突然将军西门豹进厅堂报道:“主公,有人求见!”

  众人尽皆惊讶,这拂晓前夕,原本是熟睡之时,怎么会有人求见,何况众人刚刚赶到洛邑,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是谁这么快就要来求见了。

  魏文侯非常冷静,问道:“是谁?”

  北门斗道:“一个神秘客,臣也不认识他。臣刚才巡视,见这人举着双手从树丛中走出来,对我说‘大人,我有急事求见魏国君主!’”

  段干木道:“什么模样?”

  北门斗道:“面相富贵,四十来岁。我担心是刺客,已命士卒搜过全身,没发现利器!”

  魏文侯道:“带他进来!”

  北门斗回道:“是!”转身走出门外。一会儿,将人带上了堂来。

  

  那人果然相貌不俗,举止得体,神情还有些孤傲,见了众人,也不行大礼,只是拱手。并对着魏文侯问:“这位可是魏国君主?”。太子见他神情不恭,将剑拔出一半,低声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无礼!”神秘人并不害怕,睬也不睬魏击。

  

  魏文侯止住太子,对那人道:“请问阁下何人,有何事要见本人哪?”

  神秘人道:“您就是君吧!”魏文侯点点头。

  神秘人突然说道:“您是否想知道九鼎的秘密?”

  在场的人全都十分惊讶。

  

  太子以为走漏了他们出发前制定的“访鼎”计划,已将宝剑拔了出来。

  周围的侍卫也跟着举起了长戟,等待命令,就要将来人拿下。

  

  魏文侯对左右摇摇手,脸像玉雕一般冷峻,没一点表情,双眼电光一般射向神秘人。

  神秘人毫无惧色,再问了一句道:“想不想!”

  魏文侯低沉着声音,道:“想怎样,不想又怎样?”

  神秘人道:“想,咱们做笔交易;不想,我立即出去,算我没来!”

  段干木道:“阁下是谁?”

  神秘人道:“我是谁,不重要。九彩宝衣的秘密要不要?”

  魏文侯直勾勾地盯住神秘人的脸,突然说道:“九彩宝衣,是阁下所盗!”

  神秘人不动声色道:“是又怎样!”神情满不在乎。

  魏文侯道:“阁下为什么盗走宝衣?”

  神秘人道:“君什么意思,只许诸侯觊觎宝衣,我等就盗不得呀?”

  魏文侯道:“阁下难道也要取九鼎坐天下?”

  神秘人反问道:“不坐天下就不能获取九鼎的秘密?”

  魏文侯道:“阁下是周王室的人?”

  神秘人回道:“这与君有何相干?”

  

  魏文侯笑道:“阁下的胆子真不小,不怕我捉了你问罪?”

  神秘人道:“哼,堂堂天下雄君,难道真的不想知道九鼎的秘密吗?”

  魏文侯扬了扬脸,道:“千辛万苦盗来宝衣,就为送给我?说吧,想求我办什么事!”

  神秘人身子微微一震,脱口道:“啊,天下雄君,果然厉害!是,我承认,我确有事,但不是求您,而是交易!”

  任座又插话道:“你这人好生无理,你不求我家主公,来此白送宝衣秘密?”

  神秘人傲然道:“君如果拒绝交易,我立即就从这门走出去!”他又以要走来要挟。

  任座道:“你不怕我家主公现在就杀了你!”

  神秘人哈哈大笑,道:“死有何惧?苟且偷生,不如即死!”

  魏文侯挥挥手道:“好,本君答应与阁下交易,说吧,交易什么?”

  神秘人道:“带一个受伤的人出城!”

  众人又是一惊。

  

  魏文侯道:“他是受了箭伤!”他想,受箭伤的人一定是盗窃周王宝衣的人。

  神秘人脸上有些变色,道:“君果然消息灵通!”

  段干木道:“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救人?”

  神秘人咬咬牙道:“因为受箭伤的人是我儿子!”

  任座笑道:“你这人也太糊涂,过几日策命大典完了,洛邑城解除禁令,人人都可自由出入,你再带着儿子离去不就行了,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值吗?”

  神秘人道:“这位先生,您别旁敲侧击了,此事没有诈!我儿子中了毒箭,只剩下三天的命了!”

  段干木道:“你儿子中了周室虎毒将军的腐毒箭?中那箭毒,只能活五天。这世上,除了虎毒将军外,就只有一个地方能治得了,那就是扁鹊山庄!”

  神秘人又是一惊,道:“这位老先生,一定是段干木相国了,果然博学多才,名不虚传!”

  任座挪揄他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为了儿子,交易宝衣,真没意思!”

  神秘人道:“你们可要弄明白,我可不是用宝衣来做交易,只是用宝衣的秘密!”

  太子听他说话如此无礼,否认交易宝衣,心中大怒,猛地拔剑在手,往空中一挥,大喝一声道:“我杀了你!”

  神秘人丝纹未动。

  却听得屋梁上传来“啊”的一声。

  “嗖”的又响一声,屋梁上飞来一柄匕首,直扑太子魏击(魏武侯)面门。

  

  听吴起介绍到这里,楚王熊疑忍不住问了话。

  楚王道:“这个掷匕人,一定是山耗子了!”

 

 

74】非礼庄当年之谜

  

  吴起有些纳闷,问道:“大王难道认识他不成?”

  

  楚王熊疑摇摇头,道:“孤家并不认识……”说完,又点点头道:“将军继续讲吧,许多年了,非礼庄那晚后来发生的事情,一直成为楚国不知道的谜,孤家惦记着呢!”

  

  吴起心里明白,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前面一半被掷匕密探偷听去了,后面一半只有魏国核心人物知道。事情过了十几年,现在也该解密了。于是,继续讲述。

  

  虽说过了多年,他还记得很清楚——

  

  就在匕首飞来的时候,魏击忙使剑一挡,“当”的一声,一道寒光掉在地上。众侍卫飞身护住魏文侯。北门斗从地上跃起,持剑直扑屋梁。但见一个黑影,早已窜出屋外,北门斗挥剑追了出去。此时,屋内另有两名侍卫,已经将那神秘的来人扑倒在地,捉住了他。

  

  魏击用宝剑抵住神秘人的胸口,道:“原来你是想来搞暗杀!故意引我等说话,让梁上那人行刺,太阴险了!我先杀了你!”

  任座忙止住道:“太子,且慢动手!”

  神秘人道:“魏太子,你也太没有眼光了!”

  魏击道:“混帐,你阴谋破产,还说风凉话,我先砍下你一只手!”

  神秘人道:“要杀要砍随你便!行刺?魏太子小瞧本人了!”

  任座道:“太子别动,听他怎么说!”

  太子道:“说,你们俩是不是一伙的?”

  神秘人冷冷地道:“一伙的?要是一伙的,那匕首能飞向你,还不飞向魏君吗!”

  神秘人指了指魏文侯。

  太子寻思:“这人说话也有道理。”收回手中剑。

  

  任座道:“怎么让我们相信你有九彩宝衣?”

  神秘人道:“我儿子盗九彩宝衣时,顺手将一件膊护用来包裹宝衣,所以也一并盗了。你们既然怀疑,我留下它作为信物。它可是九彩宝衣的配套呢!”

  任座道:“膊护?宝衣的配套!行,还算有诚意,我们手中总要有点真东西才行嘛!”

  段干木道:“还得有点儿实惠吧……比如宝衣图案什么的!”

  神秘人神秘的道:“魏国不是已经有了‘九彩宝衣’的图案了吗!”

  段干木心中惊异,看了神秘人一眼,道:“阁下怎么知道?”

  神秘人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段干木从实道:“实不相瞒,宝衣的图案,我魏国还差颜色、尺寸这两套。”

  神秘人想了想,道:“行,我将这两套图案送与贵国!”

  任座调笑道:“不送宝衣?”

  神秘人傲气的道:“不送!”

  任座再激他道:“你要宝衣也没什么用!”

  神秘人反驳道:“这不关你的事!”

  

  “行!”魏文侯坚决的道:“本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神秘人有些高兴的道:“明日凌晨子时,我领儿子来这里,怎么样?”

  魏文侯又点了头道:“好吧!”

  神秘人又道:“出城后,君必须护送我父子到河水之北,找到扁鹊山庄方可离去!”

  魏文侯道:“一言为定!”

  任座道:“明日来时,可别忘了把‘膊护’带来,不然无法证明九彩宝衣在你手中!”

  神秘人道:“忘不了!”说完,向魏文侯拱拱手道:“告辞了!”随后,飘然而去。

  

  此时,北门斗已经返回,报告道:“主公,梁上那人跑得好快,臣追了好几里路,还是让他走脱了!”

  魏击道:“父侯,这两人不是一伙的?”

  魏文侯道:“看来不是一伙的!”

  魏击道:“这两人都好神秘,到底是什么人呢?”

  段干木回道:“盗衣人看来是宫廷中人,对宝衣的秘密也许真了解。梁上的人可能是来探听消息的,说不定是哪个大国派来的呢!”

  任座道:“要是这样,这消息传出去,要带人出城,可能就会有阻拦了!”

  段干木道:“说不定还会引起一场风波!”

  魏击道:“哼,谁敢阻拦?我先砍了他!”

  魏文侯皱了眉头,没有说话。

  魏击道:“刚才也怪了,我一声吼,把梁上的人给吼出来了!”

  任座笑道:“全靠太子一声吼,不然梁上君子,还会听了更多的秘密呢!”

  段干木道:“是啊,不然后来的约定,怕也要被偷听去了!”

  北门斗道:“主公,请恕罪,事情发生得匆忙,我等事先也没有检查房梁。刚才,已补查了,不会再有梁上君子了!”

  

75】山耗子

  

  那天晚上,屈名将楚声王从睡梦中摇醒。

  楚声王睡眼惺忪,从有栏杆的床上坐起来道:“什么事!”

  

  屈名忍不住心中的激动,道:“大王,宝衣找到了!”他已急不择言。

  “啊,宝衣!”楚声王跳下床来,赤着双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左右忙扶他穿鞋,他生气地挥手道:“去!”还兴冲冲对着屈名道嚷嚷:“在哪里找到的?”

  “报告大王,魏斯住的庄园!”屈名连忙回答问话,不料说走了样。

  楚声王高兴得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寡人就知道,宝衣一定在他那里!”

  屈名连忙更正:“宝衣不在他那里,是在别人那里,别人又在他那里……”越说越乱。

  楚声王生气道:“说什么昏话,到底在哪里?”他头脑清醒了一些。

  

  “是这么回事,有个人偷了宝衣,找到了魏斯,然后他们在非礼庄交易,被我派去的人发现了!”屈名终于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魏斯与人交易宝衣!怎么交易的?看见宝衣没有?”楚声王一迭声问道。

  “去的人刚偷听到一半,就被发现了,所以不知道后来的情况!”屈名低声地说着,模样儿很沮丧。

  “这么没用,去了也没找到!”楚声王又恢复了王者的威严。

  

  屈名道:“不过,去的人已经弄清楚,确实是有人偷了宝衣,要求魏国人带他们出城,他们其中的一个受了箭伤,很严重,急着出城去疗伤!”

  楚声王想了想,道:“是谁去偷听的?”

  屈名道:“去探秘的人,是臣下的门客,绰号‘山耗子’。”

  楚声王道:“你把他叫来,寡人亲自过问!”

  屈名回道:“臣已带他来了,就在门外!”

  楚声王对左右道:“带,带…,‘山耗子’叫什么名字?”他又转头道。

  屈名道:“姓相,名鼠!”

  楚声王道:“带相鼠来见寡人!”

  

  左右忙着传下旨意去。楚声王这才一屁股坐在坐席之上,让侍者给他的赤脚套上了袜子。

  此时,楚声王看见一个人,一溜烟窜了进来,纳头便拜。

  楚声王见他生得个子瘦小,动作却敏捷,道:“你就是相鼠?”

  相鼠道:“回大王,小的就是相鼠,生在蜀国,从小在王宫走动,穿室入户,探秘偷听,窃宝取物,是在下的本事!”

  

  屈名道:“山耗儿,少贫嘴!你把去魏庄的情况,详细说给大王听听!”

  相鼠将自己潜伏在非礼庄偷听和偷看到的魏文侯与盗衣人的情况细细的说了一遍。

  末了,楚声王道:“那盗衣的神秘人最后说的什么话?”

  相鼠道:“小的听到的是‘你们可要弄明白,我可不是用宝衣来做交易,只是用宝衣的秘密’?”

  楚声王道:“你没看见他带宝衣?”

  相鼠回道:“没有,小的看见他空着两只手!”

  楚声王又问道:“他也没有说出是什么秘密?”

  相鼠道:“小的没有听到。本来,小的正听得入神,忽听魏太子大喝一声‘我杀了你’,但见他举剑挥向空中,吓我一跳,以为被发现,脱口‘啊’了一声,就暴露了。情急之中,将手中匕首掷向魏太子,就溜之大吉了!”

  楚声王叹道:“唉,又没有探听到!”

  相鼠忙扑在地上道:“小的再去偷听就是!”

  屈名道:“你以为人家不防范,让你随便去来!”

  

  楚声王还在追问,道:“你看那神秘人像什么人?”

  相鼠道:“小的听他口音是本地人,看他模样像是个当官的!”

  楚声王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过了一小会儿,叫左右赏给相鼠一百镒黄金。

  相鼠谢恩后退下。

  

  楚声王对屈名道:“屈卿,你说神秘人是谁呢?”

  屈名知道,楚声王想要的是宝衣秘密,而不是那人的身份,就回道:“他们既然交易,要送人出城,我们就有机会,只要盯住魏斯等人,不就可以挖出宝衣的秘密了吗?”

  楚声王道:“对,要穷追不放,只要能探到宝衣,必要时可以动用军队,我才不怕他魏国!”

  屈名道:“大王,打听一下周王室这边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行动计划吧!”

  楚声王有些像是自言自语,道:“怪了,那神秘人,找魏国也不找我楚国,真是!”

  这时,门口侍者报告道:“大王,燕国君上有请!”

  楚声王忙回道:“快派人告之,寡人立即就过去!”

  

  ……

  

  熊疑听屈名多次说过这件事情,就像自己亲历过的一样。

  此时,他眼望吴起,问道:“将军,那神秘人后来是不是被送到了扁鹊山庄?”

  

  “是的,那时在下就在扁鹊山庄等候文侯呢!”吴起回道。

 

76】四十五年

  

  渡过黄河以后,魏文侯率军很快找到扁鹊山庄,找到扁鹊的后人为神秘人的儿子治疗腐毒。

  山庄的名医(扁鹊的后人)看了伤势后道:“还好,命可以保住了!”

  神秘人非常感谢魏文侯。

  

  随后,魏文侯在扁鹊山庄的会客厅里,与神秘人辞行。

  魏文侯道:“阁下可否道出真实身份?”

  神秘人道:“魏侯,咱们的交易中可没有这一条吧!”

  魏文侯道:“行,本侯不问这个,请阁下告诉宝衣的秘密吧!”

  神秘人道:“现在,我只能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您!”

  任座道:“你这人怎么又耍花招,难道你不知道全部的秘密!”

  神秘人反问道:“如果我知道全部秘密,还盗宝衣干什么呢?”

  任座道:“那你知道多少秘密!”

  神秘人道:“我知道一个关键的秘密。”

  魏文侯道:“阁下知道什么关键的秘密?”

  神秘人道:“关键的秘密就是‘四十五年’!”

  魏文侯道:“四十五年!什么意思呢?”

  

  神秘人道:“周王室从周武王起,已历经三十二位君王了;西周经历十二位君王,坐天下二百八十七年;东周自平王起,到当今周王又经历了二十位天子,历时三百六十八年,加起来共经历三十二位君主,六百五十五年,虽说君王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位,但坐天下的总年头离‘七百年’还差了四十五年,所以四十五年就是天命!”

  

  魏击道:“啊,我爹爹坐魏国刚好是四十五年呢!”

  神秘人道:“我为什么找魏国呢?因为魏侯有个四十五年的数目在此,正是天意啊!”

  魏文侯道:“阁下是说,四十五年就是天意?”

  神秘人道:“九鼎震动,九彩宝衣落在我手中,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魏文侯道:“四十五年,不是太长久了吗?那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打鼓响了呢!”

  神秘人道:“魏侯,您虽坐不到天下,您子孙能坐到啊!您可要知道,得到九鼎,就能得到六、七百年的江山啊,用四十五年去等待六、七百年,难道不值吗?”

  魏击心中计算:“我今年都三十多岁了,再过四十五年,也七、八十岁了,怕是赶不上了;可是,我的儿子可以赶上了!”这时,他老婆刚刚怀上了孩子,他坚信是个儿子,所以他这样想。

  魏文侯看了一眼魏击道:“我是赶不上了,击儿怕也赶不上了,可孙辈能赶上。好,孙子赶上也行。四十五年夺天下,也值了!”

  神秘人道:“当然值了!周王室从始祖后稷开始,经历了十五代人,好几百年,才由武王夺了天下,如果您魏家四十五年夺了天下,从魏侯算起才三代人呀!”

  魏氏君臣高兴得合不拢嘴来。

  

  (从公元前403年算起,刚好过了45年,魏国的惠王果然称王天下,应了箴言!)

  

  这时,从扁鹊山庄厅堂的梁上,跳下来一个人,也一溜烟地走了。

  这个人就是相鼠,绰号“山耗子”的!

  

  熊疑听屈名说过,相鼠很快就猜到魏国人要带神秘人去扁鹊山庄,所以独自悄悄的到那里潜伏去了。可是,“相鼠从此再没有回到楚国来!”屈名常常这样叹息的说。熊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父王已经被暗杀了,在调查整个事件的时候,屈名把相鼠不辞而别的事告诉了熊疑,给熊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知道那个绰号叫做“山耗子”的人。熊疑问吴起道:“那个投掷匕首的蜀籍人相鼠,他是楚国密探,是不是被魏国人杀掉了?”

  

  吴起摇摇头,说出了十多年前的秘密——

  

  相鼠偷听到了魏文侯君臣与神秘人对话的全部内容。

  

  本来,他要去跟踪神秘人,但转念一想,真偷来宝衣,不知其秘密,也没什么用处,何况要等四十五年,自己的生命要再活四十五年已经很难了;倒是他听到的“扁鹊山庄对话”,十分稀罕,对天下更有吸引力呢!所以,他连夜去找楚声王,要向他报告扁鹊山庄的发现。

  

  他由北往南,向楚国走去,中途碰上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说话。

  他已养成偷听的习惯,想听一听那几位书生说的什么话。

  

  仔细一听,他们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吟颂诗歌,其中一位年轻人的声音道:十月之交,朔风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相鼠从小也读过古书,他爹妈都是蜀国的才子,教过他。后来被人害死,所以,相鼠才跟人学了梁上绝技,连名字都改了。因此,他能听懂《诗》的意思,知道说的是:“九月刚过十月到,初一早上辰时交。忽然太阳又蚀了,这种天象是凶兆。不久之前方月蚀,今又日蚀更糟糕。如今天下老百姓,大难临头真堪悼。”

  

  接着,他又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相鼠听懂了,听得心中难受,他知道诗中说的:日月显示灾难兆,不再遵循常轨道。到处没有好政治,贤臣良才全不要。上次月亮被吞食,还算平常屡见到。太阳遭蚀了不得,坏事临头怎么好!

  

  他再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是一位老者的声音,道: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莫惩!

  

  他听得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诗中说道:“电光闪闪雷轰鸣,政治黑暗民不宁。大小江河齐沸腾,山峰倒塌乱石崩。高山刹那变深谷,深谷顿时变丘陵。可恨如今掌权人,何曾引以为教训。”相鼠心有所动,像被诗中的词句电击了一般,呆呆地出神。他寻思,与其跟在楚声王手下,在这里你争我夺地耗费生命,还不如自己去干点儿有意义的事情,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

  

  相鼠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回到了他的老家:蜀国!

  

  这一切,原来都是吴起安排的。吴起在扁鹊山庄早已盯上相鼠,手下有门客熟悉相鼠的情况,采取攻心战术,扰乱其心智,待相鼠爬上高山密林返回蜀国,就命人烧毁了入蜀栈道……

 

77】天下形势,吴起说法

  

  “孤家的父王,并不是相鼠出卖的?”熊疑说出了心中多年的积虑。

  

  自从楚声王被杀之后,熊疑继承了王位。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调查父王被害的悬案。可是,查来查去,怎么也查不出真相。他想,当时与父王接触过的人,就只有相鼠突然失踪没有审查了。所以,一直怀疑杀王案跟相鼠有关。

  

  “父王是被谁害死的呢?”熊疑面对这个不解的谜,心里非常痛苦。

  

  但是,眼前还有被这个更大的事情——那个“四十五年”的箴言,才是最要命的。如果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即楚声王被暗杀的前一年(公元前403年)算起,到了现在已经是周威烈王的太子在他父王死后坐上王位15年了,当然亦是自己坐上王位的第15个年头,当年,自己的父亲与周威烈王同年遇难的,算一算这个箴言的日子还剩下28年(公元前403年到公元前387年,过了17年),如果是真的,魏国将会在28年之后称王天下!

  

  从魏国目前的政治、军事、文化、外交等方面的实力和势力来观察,这个箴言似乎已经具备了它实现的诸多迹象了。因为魏国已经将秦国挤压到函谷关以内,河西一带早被魏国夺去,吴起部在关内沿洛水(南北走向)修建了魏长城,魏国从阴晋到王城再往北,把魏长城建在了洛水的东岸,并且,魏军在洛水西岸紧紧扼制住要害的重泉城。可以说,秦国在西线的战略要地,被魏国抢了个一干二净。秦国龟缩在西部密林,采取的是防御姿态。而在东线,与魏国联手的赵国,占领了黄河北岸的全部土地,把齐国压制到黄河以南的济水流域;和魏国关系特贴的卫国,盘踞在黄河中段地区的黄河南岸,与鲁国结成一条战略连线,将齐国往西进入中原地区的路堵得死死的,使得齐国只能够龟缩在齐长城以内的地区(即今天山东半岛一带)。齐国采取的是与秦国一样的战略,亦是防御姿态。南边的楚国近年来连年失利,同样被三晋的盟国韩国拖在了郑国这一带,两个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指势力彼消此涨)。楚国控制郑国的目的很清楚,保证有一条能够触及中原的通畅之路。——在这样的国际形势之下,魏国要么可以像箴言所说的那样,抢班夺权称王天下;要么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诸侯根本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楚王熊疑清醒意识到,问题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还要严重。可以说,目前的天下,可能只有靠楚国,才能够遏制魏国的野心和夺取天下的行动了。可是,楚国外强中干,力量严重不足啊。

  

  弄清楚历史上的种种疑惑之后,楚悼王又细问了吴起来楚的起因,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道:“孤家在这南偏之地,孤陋寡闻,今日得遇将军,甚幸!现诚向将军请教:魏国为何能够如此强大呢?”

  

  吴起与楚王聊了大半天,把楚王关心的许多问题做了回答,很快取得了楚王熊疑的信任,现在见楚王询问到国家富强这样的实质性问题时,心中早有准备,应声回道:“回禀大王,吴起以为,千理万理,归总为二字,那就是‘变法’!”

  

  楚王熊疑平时听说过“变法”,但是并不清楚,问道:“何为变法?”吴起回道:“魏先相李悝,在魏文侯的全力支持之下,以五谷和菜蔬为比喻,非常形象的阐明了国家富强的根本出路在于发展经济;然后,在魏国实施了一系列变法的有效措施。”

  

  楚悼王道:“变法?有何内容?”他虽然知道魏国变法,但是,在感觉上很生疏。

  

  吴起道:“首先是发展农业,魏国的农耕,原来不甚发达,因而采取三条措施,一是‘必杂五种,以备灾害’,即同时播种粟、黍、麦、大豆、麻五种农作物,以避免某种农作物因不敌天旱水涝而颗粒无收;二是‘力耕数耘,收获如寇盗之至,’即耕地要深,除草要勤,收割要抢农时;三是‘环庐树桑,果茄有畦,瓜瓠果蔬,殖于疆场’即住宅旁种桑树,瓜果、蔬菜,以补充不足。”

  

  楚悼王点头道:“好 ,发展农业,尽地力之教!”

  

  吴起道:“还有‘平籴法’!即把丰收的好年成分为上中下三等,坏年成也分为上中下三等;遇丰年,国家收购多余的粮食;遇欠收年,国家平价出售所购的粮食;上等欠收年卖出上等丰收年收购的粮食,其余以此类推。这样一来,‘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民不散’则政权巩固,社会安定。因此,‘平籴法’‘行之魏国,国以富强’!”

  

  楚悼王点头道:“好,平籴法!”

  

  吴起道:“李悝相国还制定了《法经》,即《盗法》、《贼法》、《囚法》、《捕法》、《杂法》、《具法》,六法又以《盗法》和《贼法》为首,李悝认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

  

  楚悼王听得入了迷……

 

78】破格提拔

  

  待吴起讲完魏国变法过程,楚悼王道:“将军以为楚国如何变法呢?”

  吴起道:“道无常道,法无死法,应针对楚国时弊进行变法,方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

  

  楚悼王欢心道:“将军大才,果然不凡。请问将军,肯为楚国出力吗?”

  吴起拜道:“微末之人,从他国逃出,当然愿效犬马之力!”

  

  楚悼王大喜,立即封官道:“孤家先拜将军为宛郡之守备,一年以后,当重用将军主持楚国变法大政,望将军切莫推辞!”

  吴起大喜,心想,自己的抱负就要实现了,平生才智将有用武之处,急忙扑翻在地,行大礼道:“谢大王提拔,臣当以死相报!”

  

  楚悼王听到“死”字,眼角突突跳了几下,忙道:“将军为孤分忧,为楚国谋划天下,可不能死啊!”吴起笑道:“谢大王金口玉牙。臣听大王差遣!”

  

  楚边地宛城,关山重重,在秦、魏、楚三国边境。

  吴起走马上任,去宛城做了守备。

  

  吴起任宛城守备才刚满一年,楚悼王急忙将他召回郢都接见。

  

  楚华章宫,蓬荜生辉。

  华章宫内,楚悼王再次接见吴起。

  

  楚悼王见吴起精神焕发,踌躇满志。

  吴起见楚悼王和颜悦色,满怀期望。

  

  寒喧毕,楚悼王道:“孤家欲闻守备变法高见!”

  楚悼王问时,心中很是激动。

  因为,等这一刻,已等了一年。

  而楚悼王即王位,要想改变楚国现状,已盼望十五六年了。

  

  此时,吴起对楚国的情况,已了解得比较深刻,并有了解决的办法。

  

  所以,他胸有成竹地说道:“臣以为,楚国之所以贫穷弱兵,不是像魏国当年那样,是因为地少人口密度大;楚国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地广人口稀少,但是,楚国的农业和经济十分发达,收入颇丰,经济基础好,富庶有余。但是,楚国因为建国的时间久远,已经历数代之久,即便从郢都城的建立来看,它建于楚文王初期(约在公元前689年),至今(公元前387年)已有三百余年历史了……”

  

  楚悼王点头道:“是啊,历史悠久!”

  

  吴起话锋一转,道:“然而,楚国城中贵族的历史那就更是久远,在楚文王之后,经历了楚庄敖、楚成王、楚穆王、楚庄王、楚共王、楚康王、楚郏敖、楚灵王、楚平王、楚昭王、楚惠王、楚简王、楚声王,到了大王这里,已是十多代君主了。试想,如果每一代君王册封三十家贵族,仅仅是这十几代的贵族沿袭至今,也有四五百家贵族了。实际情况可能并不止这个数,楚国目前估计得有上千家的贵族承袭爵位。因为要考虑到国内的稳定,每一代大王都要有恩泽于贵族达官,用以收买人心!”

  

  楚悼王被说中楚国实情,不住的点头,心中对吴起的洞察力很是佩服。

  

  吴起分析道:“楚国由于贵族太多、君太重,以致俸禄开支过大,国家财政负担过重,使得本来较强势的经济转换成为了弱势。所以,楚国与魏国在这个方面完全不一样,魏国是新兴君,他的贵族负担不重,而楚国是旧式君,最重的国家开支都是与贵族和封君有关。而且,这些贵族和封君还不时的上逼主,下虐民,阻碍了楚国的长足发展,影响了楚国的富民强国!”

  

  楚悼王提了这番论述好高兴,大声说道:“切中时弊,切中时弊!吴守备说得痛快!”

  

  听到夸奖,吴起信心更足,中气充沛地侃侃而谈道:“因此,臣主张楚国实现的变法,不要完全照搬魏国的,楚国不要从粮食生产抓起,而是要从贵族抓起,实行‘损有余而绥其不足’的变法政策。所谓‘损有余’,就是剥夺贵族不该有的俸禄;所谓‘继其不足’,就是补充军政开支。所以,臣以为变法的措施最重要的有三条,其一是对贵族、君,三世而收其爵禄,不再荫及子孙;其二是削减官吏,精简并裁汰无能、无用的官员,将节省的费用训练楚国军队;其三是将那些削爵的旧贵族和旧官员,迁移至人烟稀少的边远之地。楚国有荒地太多,需要人力去开发。”

  

  楚悼王听后,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地道:“行,这些可以实施!”

  

  吴起继续道:“为整顿吏治,须实行以下变革措施:第一,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顾毁誉;第二,塞私门之请,移楚国之俗。即整顿官场歪风,禁止私门请托。”吴起对此很有感触(他不得己从翠香楼走后门),国家不能通过正常渠道选贤任能,实质上就容易引发官僚腐败,并且是争权夺利的根源。

  

  楚悼王很高兴,情不自禁打断吴起的话道:“好,好,守备继续说!”

  

  吴起接着道:“第三,限制大臣们的权力,强化国君权力;第四,禁止巧言令色的清谈之士,以保证变法顺利进行……第五……”

  

  楚悼王非常兴奋,道:“很好!孤家完全赞成……吴起听封!”

  吴起忙匍匐在地。

  

  “孤封吴起为令尹,总领国家大政;并赐爵位。”

  

  令尹是楚国的高官职位,相当于魏国的相国之职。

  

  吴起道:“臣谢大王重用之恩,令尹之职臣领受,爵位万不敢领,应该从我做起严格控制爵位才是!”(吴起因此在楚国没有爵位——有朋友曾经问过为什么他没有被楚国封君呢?这下知道原因了吧!)

  

  楚悼王非常欣慰,道:“好,吴令尹大公无私为国,孤十分欣慰!”

  

  楚悼王见吴起说得十分中肯,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是对的,于是把朝中行政和司法两大权柄交付给了吴起。并且私下里给吴起交了底:除军权掌握在昭、景、屈三家贵族手中,不要去动他,其余皆可动。因变法,楚悼王与三家权势贵族交涉过,双方均有妥协;熊疑以王者的身份给他们摊了牌:为了楚国利益,必须变法,如果不支持变法,孤就与你们三家权贵反目。摄于楚悼王变法决心,三家贵族只好让步,但是,要求不能够剥夺他们手中现有的军权和高官之位。楚悼王私下又给太子打了招呼,必须支持变法,否则就更换太子。然后,他又对阳成君说了此事,命令他支持吴起,告诉说“这就是支持孤家”。楚悼王还对朝中所有贵族和官员都讲了:谁要是阻止新法实施,格杀勿论。

  

  在楚悼王强有力的支持下,变法在开始时得以顺利实施。

 

79】埋木取信,动真格的

  

  拜相的当晚,吴起在府中新建的家庙内,祭拜了自己的老母,他遥对北方家乡卫国方向,双眼垂泪,大声哭拜道:“母亲,孩儿终于如愿以偿,争取到君王拜相。虽然,再也见不到母亲,但是母亲九泉有知,定是不会怪罪孩儿。虽然,母亲在世之日,孩儿没有侍奉于您左右;但是,孩儿自认为这是真正的孝顺,因为孩儿实现了在母亲面前的誓言!世上许多人,都是些假仁假义的孝顺,都只停留在口头上,做些表面的官样文章,他们太虚伪。儿子为国争光,也就是为家争光,这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母亲啊,孩儿的孝顺,是真实的孝顺,是实在的孝顺。但愿母亲明鉴!”哭拜后,吴起当晚守在母亲的牌位之前,一夜未曾合眼。

  

  从任命的第二天起,吴起上任了。首先:埋木为信。

  

  诚信是为政的第一要素。吴起派人前一天在城南门外竖起一根木柱(一头浅埋于地,另一头对天),然后对全城百姓下令说:“明天谁把南门我立下的木柱扳倒,就让谁做上大夫。”第二天一直到天黑,都没有人去扳倒木柱。

  

  百姓们相互议论说:“这话一定不是真的。”有一个不怕事儿的人说:“我去把木柱扳倒试一试,顶多得不到赏赐而已,有什么妨害?”于是去扳倒了木柱来禀告吴起。吴起亲自出来接见,让他做上大夫。接着,吴起在同一个地方命人提前一天又立了一根木柱,再对全城百姓下了同前一次一样的命令。全城百姓都围在南门争着扳木柱,可是,这一次木柱埋得比前一次深了许多,没有人能够扳倒了。不过,从此以后,百姓相信了吴起的赏罚。“在赏罚上取信于百姓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战国时人评论说。(引自《吕氏春秋》)(注:这个取信的经典做法,后来被商鞅运用到了秦国的变法中,如果追寻起源,是吴起的原创,属于吴起的知识产权,可以获得发明证书呢。商鞅只是效仿。)

  

  在取信的基础上,吴起进行了变法。

  

  吴起到楚国是有备而来。在来楚国的路上,温亥和樊石二人,一人背了个背篼——竹子编的书生的那种旅行包,里面装了满满的竹书。温亥所背的那个背篼里装的竹书,是吴起跟李悝在一起的时候,从他家的法经楼里,摘抄的关于魏国六法的所有原始法律条款。从后来的历史看,楚国变法所依据的就是以魏国六法为蓝本的法条。当然,吴起在楚国进行变法的时候,结合了楚国的实际情况且有所偏重,主要的重心是集中在如何消减贵族的政治和经济以及其它各项特权上面了——其中最为抢眼的是贵族称号以及所附属的经济和政治待遇只能够世袭三代。三代终止其爵位,成为楚国的一道最新法令。

  

  削弃贵族特权成为楚国变法的最大特色!

  

  (从此,在中国历史上,开创了反特权的一代先河。无论是在当时或者后世来效仿,这都是非常具有革命性的一种做法。所以,吴起与楚国贵族势不两立,后来遭到疯狂的报复。于是,我们今天有人就说吴起的情商不行什么的——这个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试想,当你要强行的剥夺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你要把他们的财产弄到国库里让国家富强起来,在这样的时候,可以说,无论你有多高的情商,也是不能够化解冲突与矛盾的。这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不是什么“为人处世”[情商]层面上的问题,已经涉及到社会利益重新分配的重大政治问题了。光靠情商解决不了问题。比如现代社会,如果有谁敢触及到官僚们的利益,叫他们公布财产、做回真正的公仆,他们会心甘情愿的配合吗?谁敢这么做,早死100回了。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吴起“胆大包天”,不畏强暴,敢于牺牲自我,是中国社会最稀缺的真正英雄人物)。

  

  于是,从此时起,在楚国令尹府里,吴起每天发号施令,颁布法律条文;除此之外,吴起还经常地,到各地和各部门进行巡视,及时发现并解决变法当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吴起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对自己严格要求,对别人赏罚分明,手下无情;是个铁面无私的人。

  

  在对待贵族、君的事情上,开始时,许多人都认为是装模作样、吓唬吓唬罢了。

  试想,哪个新官不是上任三把火呢?

  烧烧而已呗……

  

  但是,这一次大家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吴令尹可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而是要动真格的呢!于是,这些人才在慌乱之中开始到处活动,托人情,送礼,找关系,使出了自己看家本领。可是一打听,才知道这吴令尹,连家眷都没有,只有两名家将跟随,那二人是公心不认私人之情,水都泼不进去,无论请客吃饭,送金赠币,约去逛窑子,什么都不灵。

  

  很快,有消息灵通人士发掘出来翠娥这个主儿。

  

  好家伙,翠香楼从此生意更加火爆,翠娥被贵人们都追捧成了红星,天天缠着,一天到晚都脱不开身,经常是连去‘屏堰’都走不脱(“屏堰”就是后世所叫的“厕所”)。有贵族来讨人情时道:“当初还是我们推荐的吴起,怎么也得念了旧情!”翠娥知道吴起的个性,怎么敢去找他?

  

  那些官大的,关系深的,身份显赫的贵族和官员,只好去了楚悼王处求情。楚悼王是一并的拒之门外不接见。无奈之下,贵族们又去找了三个地方:一是昭、景、屈三位德高望的军方贵族;二是太子之处;三是阳成君。三拨中心人物的前两处,原也是“各自打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却只有那阳成君自恃与楚悼王关系很铁,竟然不知好歹的帮着去求情,如此这般设计了很久,方才见到楚悼王,最后但却被楚悼王臭骂了一顿。

  

  阳成君十分气愤,迁怒于吴起,结下仇怨。

 

80】铁腕人物,变法成功

  

  楚国的一大批原先的接受国家特权的利益者,现在终于被剥夺了所获的不当利益,但凡承袭爵位超过三代对楚国没有贡献的人,一律削去爵位贬为庶人。

  

  随着变法深入下去,好几百家贵族被贬。

  

  先前,吴起曾对楚王说:“楚国所富裕的是土地,所不足的是百姓。现在,您用不足的百姓来扩张本来就有余的土地,我是没有办法为您谋划了。”

  

  楚悼王于是虚心请教吴起:“孤家该怎么做呢?”

  吴起回答:“迁移旧贵!”

  

  于是,楚王发布命令,受贬贵族被迁到边远地区去种粮食,自食其力。

  

  接着,楚国有好几百个官员被革职或查办,好几百个闲职贵族封号被取消,俸禄收回。仅此一条,就为楚国节约开支无数。少支出等于多收入,楚国的国家财富有了巨大的增加。

  

  但是,此项变法得罪了权贵;一时间,楚国郢都怨声载道、哭声震天。

  

  “这个吴令尹,无情无义,他连老婆都敢杀了求将,还有啥缺德事儿做不出来呢?咱这些闲贵看来这一次是要被充军发配了!”“不孝啊,咱家的爵位丢在我手上呀!”“这人心太黑了,求功名,拿我等垫背!”“该死的,我家在都城住了好几代人,要迁去蛮荒之地,不如死了好!”

  

  利益被剥夺的人们,一见没有了可挽回的余地,血红了眼,有人就要拼命。

  

  从这时起,温亥和樊石就繁忙了起来,因为接连不断的暗杀开始了。吴起很有预见性,在宛郡任守备时,早已训练了二百亲兵,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负责了令尹府的保卫工作。楚悼王又从宫廷卫队中抽调了一百人马给他。温亥和樊石轮流值班,负责保护吴起。翠娥也好久不到令尹府去了,以免发生不可预测的危险;而且,翠香楼的生意也淡多了,因为许多贵族迁出了郢都,客户渐渐的少了;于是,乐妓的需求量也小了不少,翠娥只好提前放回去了一批女孩。

  

  吴起照常来往于令尹府和各部门,并且不间断地到各地巡察。变法尹始,吴起就已料到会有各种对抗出现,包括暗杀,所以根本就没把这一切放在眼里。虽然,有好几次,刺客都已经摸进了吴起的寝室,因他的机智,都躲避过去了;又有几次,正在巡察的路上,刺客已贴至身边,都被温亥和樊石击退;多亏这二人武艺高强,杀死了前来行刺的人。总的来说是有惊无险。

  

  吴起没有在暗杀中倒下,也没有被暗杀所吓倒。后来,在楚悼王的追查下,有十几家参与、或与暗杀有关的贵族,都被诛灭了九族。 看上去,旧贵族的反抗是消除了。

  

  然而他们这些人还在,心不死,许多人把仇恨记在了心间,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楚国之地本来十分富庶,经过几年的变法,很快显露出勃勃生机来,国家财政有了增加,国家实力越来越强,楚国的财富急剧增长(用现代话来说叫GDP很高了),并流入国库……

 

81】吴起论战

  

  楚华章宫,旧貌新颜。

  

  楚悼王在华章宫第三次召见了吴起。

  

  此时的楚悼王,再不见眉头紧锁,已是意气风发,满脸春意,眉眼都笑弯了。楚悼王对吴起道:“爱卿,孤家这次要问你,在魏国为将之时,你为何能百战不败?”

  

  吴起道:“首先,要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文德,指政治教化而言;武备,指军事战争而言。两者必须并重,不可偏废。古代,承桑氏只修文德,不重武备,结果灭亡了;相反,有扈氏,恃众好武,不修文德,也灭亡了。这是治军之根本也。然而,对于军队更应重视政治教化,其理想结果是国家和睦,军队团结,上阵统一,战斗协调;而教化的内容是‘道、义、礼、仁’四德,修之则兴,废之则衰矣!”

  

  吴起第一次说这个话,是二十六岁的时候,那是在二十八年前,他是对魏文侯说的这个话。后来,在他的建议之下,魏国训练出来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魏武卒)。吴起觉得眼前的楚王像是魏文侯重新复活,而自己则像是第二次面对这位天下雄君侃侃而谈。

  

  可是,定睛看时,却是楚国的大王。迷糊之中,有一种轮回之感。

  

  楚悼王问道:“其二呢?”

  

  吴起道:“其二,平时加强武备;战时依据敌情可进则进,知难而退。战前,先察明敌情,依不同情况而制定不同的歼灭方案。遇到下列情况,抓住战机,迅速出击,即:敌不顾严寒酷暑,昼夜长途行军,不管士卒劳苦,或长期滞留在外,粮食、物资耗尽,薪草、饲料短缺,气候不利,将士怨怒,或人数不多,水土不服,人马患疫病,救兵不到,或长途跋涉,疲劳讥困,解甲休息,或敌将德望不够,军心不稳,缺乏援助,或阵式没摆好,扎营没完毕等。相反,如遇下列情况,则应避开敌人,不与接战,即:敌方地广人富,将领爱护士卒,施恩普遍,赏罚严明,处置适当,以战功论赏,任用贤才,兵力众多,武器装备精良,有四邻的帮助,大国支援等等。当然,观察敌人,应观其外而知其内,察其进知其止,不要被敌表象所迷惑。”

  

  此时的吴起,无论政治和军事以及各方面都非常成熟,人生正处于炉火纯青的巅峰时刻。

  

  楚悼王道:“有三吗?”

  

  吴起道:“有。其三,作战中,敌我形势瞬息万变,要善于根据变化改变或修正作战谋略;敌众我寡,如在平坦地形遇敌,迅速避开;如在险要地形,迅速截击。我众敌寡,即分兵包围敌人;在丘陵、森林、谷地、深山、大泽等复杂地形遭遇敌军,就要动作迅速,首先发动袭击,乘势冲击敌人,并调动弓--手到敌前防止敌方冲击;然后边战斗边观察,一旦形势对我有利,即全军发起攻势。”

  

  楚悼王道:“爱卿真乃天下军事奇才!你能为我训练一支无敌之师吗?”

  

  吴起道:“臣愿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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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吴起论兵(摘)

  

  原文: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不和于陈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不敢信其私谋,必告于祖庙,启于元龟,参之天时,吉乃后举。民知君之爱其命,惜其死,若此之至,而与之临战,则士以尽死为荣,退生为辱矣。

  

  译文:在四种不协调的情况下,不宜行动:国内意志不统一,不可以出兵;军队内部不团结,不可以上阵;临战阵势不整齐,不可以进战,战斗行动不协调,不可能取得胜利。因此,英明的君主,准备用他的民众去作战的时候,必先搞好团结然后才进行战争。虽然如此,他还不敢自信其谋划的正确,必须祭告祖庙,占卜凶吉,参看天时,得到吉兆然后行动。让民众知道君爱护他们的生命,怜惜他们的死亡,做到这样周到的地步,然后再率领他们去打仗,他们就会以尽力效死为光荣,以后退偷生为耻辱了。

 

 

82】楚王英明决策

  

  楚悼王闻言大喜,道:“孤准你召新军十万人,加强训练,如你在魏国时训练之武卒!”

  

  吴起道:“遵命!”

  

  楚悼王素有大志。悼王对于楚氏先祖,最钦佩的就是庄王。当年在楚国,庄王即位,平内乱,收服戎族之后,挥动荆楚之师北上,先攻打中原较薄弱的宋国和陈国;当时中原号称强大的晋国派兵来救,主帅是赵盾,也就是赵国的祖上。晋军在北林地区与楚军相遇,被庄王挥师打得大败,活捉了晋大夫解扬,逼退晋军。第二年晋军纠集宋、卫、陈三国准备攻打楚国的同盟国郑国,楚庄王挥师北上,在郑国都城下等待,结果晋国等四国联军吓得不敢出战。所以,才有楚庄王趁势向王孙满大夫问鼎的事情发生……

  

  楚悼王从小以庄王为榜样,早就想挥师北上,像庄王那样立功扬名。

  

  当然,楚悼王在拜吴起为令尹之前,每次北伐都被魏国打败;同时,还被魏国南下侵楚,留下多次战败的耻辱。在其父当政之时,魏国攻楚,楚败;楚悼王即位的当年,三晋联合伐楚,楚又败;吴起来楚之前,三晋再攻楚,楚再败,还被夺取大梁、襄陵、榆关等重地……

  

  楚悼王压抑在心中的耻辱,久久地得不到洗刷。今生今世,雪恨雪耻,是楚悼王的一块心病。

  

  因此,他处处注意学习魏文侯,甚至以魏文侯为榜样,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没曾料到,魏文侯手下的大才来到自己座下。楚悼王感到,报仇有了希望。由于军权抓在三家贵族之手,他就命吴起另起炉灶,打破贵族才能够当兵的旧习,招募“野人”为兵卒,要以吴起的练兵方法训练这支新军。

  

  这是为楚国对外战争首先要击败魏国、打跨强大的北方攻势、进入中原地带所做的实实在在的准备。楚悼王时刻勉励自己,要像祖上庄王一样,到黄河之滨问鼎,去中原大地逐鹿,一争天下之雄,重新展现楚国在天下的雄姿,让强劲的楚风吹遍全世界!

  

  楚悼王想到这里,心中豪情顿生,一股英雄气概在心中升腾。

  

  “问鼎中原的梦想,估计很快就会实现了!”楚悼王在煎熬中期盼着。

 

83】训练新军

  

  自吴起招募新兵之后,就在郢城边上的小垅地练兵。

  

  楚悼王每隔数日,总要派心腹去探望。心腹不断地来报告吴起的进展情况——“报告大王,吴令尹‘以教戒为先’开始练兵!”这是探子的始报。

  

  “报告大王,吴令尹‘以治为胜’讲解练兵之根!”这是探子的复报。

  

  “此话怎讲?”

  

  楚悼王不解“以治为胜”的独特练兵奥妙,忍不住问道。

  “吴令尹说‘所谓治,是居则有理,动则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麾;虽绝成阵,虽散成形’;并说‘天下莫当此军,取名曰――父子之兵’。”意思是说:“治”军是经严格地教练取得的。因此,“用兵之法,教戒为先”。部队缺乏教练,就会“常死其所不能,败其所不便”。只有经过严格教练的军队才能无往不胜。简单的可以理解为,如果不经过训练,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是不能够打胜仗的。训练就是治军。

  

  楚悼王“哦”了一声,明白的点点头,然后道:“再探”。

  

  “报告大王,吴令尹讲军队法令,说‘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并说‘用兵之法,教戒为先’。”这是探子的再报……

  

  “吴令尹正在训练兵士!”探子又报来新的情况。“如何训练?”楚悼王问。

  “吴令尹果然不同其他人的训练,他的教练方法是‘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善,再探!”楚悼王心中大慰。

  “吴令尹正在教练阵法!”探子报。

  “如何教之?”楚悼王问。

  “适应方阵,圆阵变化及掌握队列的前、后、左、右、坐、起、进、止等动作,并将春秋鱼丽之阵做新的修改!”

  

  “吴令尹今日教士兵熟悉金、鼓、旗、铃等指挥号令!”探子又报数次。

  “如何教之?”楚悼王问。

  “鼙(pi,四声;音:脾)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麾左而右,麾右而左,鼓无则进,金之则止。一鼓整兵,二鼓习阵,三鼓趋食,四鼓严整,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有不服军令者诛!”

  “善,再探!”楚悼王道,心中喜悦。

  “吴令尹练兵赏罚分明,进则重赏,退则重罚,行之以信。什伍相深。三军威服,士卒用命,战无强敌,攻无坚阵!”探子不断报来吴起练兵消息……

  

  经过一年训练,吴起为楚悼王培养了一支能征善战的新式楚军。

  

  “问鼎中原的梦想,很快就会实现!”楚悼王在煎熬中的期盼,终于就快要变成现实。他又问吴起道:“可以出兵征战了吗?”吴起回道:“请大王向将士们宣布赏令之后再出征!”

  

  楚悼王在小垅地阅兵时向楚新军官兵道:

  

  “孤家宣布,对于有功者,当依据功劳大小,赏赐不同的待遇;同时,在国家的庙堂门外,以功劳的等级向立功者的父母妻子颁赏。对于阵亡将士的家属,孤每年派使者慰问和赏赐。没有立功的士卒们,你们为国家立功的日子来到了,我代表楚国,期待着你们的胜利归来!”

  

  吴起训练的新兵们,欢呼雀跃,场面十分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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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吴起练兵(摘)

  

  原文:吴子曰:“夫鼙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于声,不可不清。目威于色,不可不明。心威于刑,不可不严。三者不立,虽有其国,必败于敌。故曰,将之所摩,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

  

  译文:吴子说:鼙鼓金铎,是用来指挥军队的听觉号令。旌旗麾帜,是用来指挥军队的视觉号令。禁令刑罚,是用未约束全军的法纪。斗朵听命于声音,所以声音不可不清楚。眼睛听命于颜色,所以颜色不可不鲜明。军心受拘束于刑罚,所以,刑罚不可不严格。三者如果不确立,虽有国家必败于敌。所以说,将领所发布的命令,部队没有不依令而行的。将领所指向的地方,部队没有不拼死向前的。”

 

84】小试牛刀,吴起很有经济头脑

  

  疆场上,今日长缨在手。

  

  在很短的时期内,楚国“南平百越”。——这是吴起的重要战略决策,也是对于楚国有重大贡献的一次战略行动,对楚国后世(战国期)影响深远。楚人所开拓的百越之地,在洞庭与苍梧之间,有“农桑和金锡之利”。

  

  换句话说,打仗要花钱。魏国能够四面打击他国,不单是抓农业生产,还有一项非常有力的经济支撑(没有对外宣扬)——盐业(经济产业)。当时,天下的精盐皆出自魏国,称“解盐”(这在本人论战国经济的文章中已经有过详细介绍和描写)。解盐能够给魏国换来大量的“外汇”,即当时需要的战略物资(置办兵器、战马等)。

  

  楚国经济如何才能够与魏国媲美,甚至超过魏国的“解盐经济”呢?

  

  早在春秋晚期,洞庭迤南已经有楚人光顾,但是去的人并不普遍。不过,自吴起做令尹之后,首先注意到百越地区的经济价值,因为那里的农桑是一大经济来源,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地方的铜矿开发。铜,在春秋末战国初,无疑有两大价值,第一,它是战略物资(就像后来封建社会的冶铁、资本主义社会开始时的钢铁、现代社会的石油和铀);第二,它具有莫大的经济价值(可以是财富的标识)——楚国在战国中后期成为天下军事手工业(冷兵器)基地之一,跟铜业的发展有着割不断的联系。所以,吴起南平百越的意义是深远的,因为在此军事行动之后,楚国人丁才能够大量涌入洞庭迤南,开发金锡(金:铜矿)。

  

  (吴起不仅是军事家、政治家,从这次开发可以看出——还是超前的经济学家!)

  

  吴起开拓百越,并不是单单依赖武力消灭和占领那个地区,而是采取的怀柔政策。当时百越的政治情况是部落林立,互不统属,实际上是一盘散沙,没有人能够统一号令,所以称为“无君”之地。吴起以楚国强大的军力为后盾,依仗优势的文化和开明的政策,对于那个地区进行政治同化、经济开发,文化影响,使之成为楚国的一片新的开发区,非常有利于楚国的国家利益,后来成为楚国的支柱产业之一。(不是剿灭,而是征服;后世诸葛亮学的吴起)。

  

  吴起领兵在楚国南部平定百越,扩展了南方大片的土地,然后,又发起了几次试探性的小北伐,即“北并陈、蔡”(出处略)。按说,陈国在公元前476年,春秋末已经被楚国灭掉一次;蔡国在公元前450年也被楚国所亡过,怎么会又兼并了陈、蔡两个小国家呢?原来,这两个地区的城池和土地其中一部分被韩、魏占领,有一部分为当地旧族所占,楚国在自身力量增加之后,与那个地区的力量进行了某些小规模的争夺战,夺取了一些土地;另外,还在秦国边界也发生过同样类型的一些小规模战争。

  

  通过这样的一些军事行动,楚国军威重震,找回了许多年前曾经有过的信心。

  

  同时,让吴起指挥的新军有了一些实战的机会。打仗要从小仗打起。

  

  这时,楚悼王心想:“报仇的日子来到了,强楚的铁蹄,已可以踏上大魏的热土,也许有机会夺了魏国的‘宝衣’,并且阻止魏国称王天下!”他期盼着去征伐魏国,把曾经的梦想全部变成现实!

  

  是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临。

  

  当然,危险和阴谋也正在酝酿。

  

  光荣与失败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将同时出现在楚国的宫室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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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历史上,关于吴起在楚国的变法,散见于许多文献之中——

  

  (1)《史记》:“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

  (2)《韩非子》:吴起对楚悼王说楚国“大臣太重,君太众,若此则上逼主而下逼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绝灭百吏之禄税。”

  (3)《吕氏春秋》:吴起对楚悼王说:“荆所有余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余,臣不得而为也。”(把公室所缺少的民户赏赐给已有过多领地的贵族,长此下去,可能形成因权势下移而国柄失衡的危局)。

  (4)《淮南子》:“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有余而绥其不足”。

  (5)《淮南子》:“为楚减爵禄之令。”

  (6)《史记》:“为楚悼王立法,卑减大臣之恩重”

  (7)《战国策》:“私不害公,谗不蔽忠”

  

  现代先秦学者对于吴起变法内容,一般归纳为三条——

  第一,消减贵族特权,改善平民境况。

  第二,健全法制,整饬吏治。

  第三,整军经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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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这段历史和后面将要叙述到的历史,可能有不少的吴起爱好者并不知道,但都有依据)

 

85】美人儿梨花带雨

  

  楚王急着要出征魏国。

  

  吴起持反对意见。吴起有个非常独特的军事思想,叫做:一战定乾坤。他是这样说的:“军事上取得胜利,其实比较容易,难就难在对于胜利的巩固。所以说,天下进行战争的国家,但凡五战五胜的,是会招来祸患的;假如是四战四胜的,也会造成国力疲弊;如果是三战三胜的,就可以称霸了;要是二战二胜的,即可以称王了;达到最高境界的是一战一胜,即可以成就大业(帝业)。”

  

  吴起因为集儒、法、兵、史于一身,大约是对历史有非常深透的研究。历史上,黄帝与炎帝、黄帝与蚩尤、商汤伐夏桀、武王伐纣、周公东征,都是一战定乾坤。所以,吴起总结道:“靠多次战争的胜利而取得天下的少,由此而亡国的却很多。”这个话对吴起之后的历史也是有印证的,比如项羽多次打败刘邦,刘邦只是垓下一战,就灭了西楚霸王。诸葛亮七出祁山、姜维九出祁山,蜀国最后灭亡了。当然历史也并不是那么绝对,不过,吴起的“一战定乾坤”思想的确有他的道理。有趣的是,我正在写吴起这个思想的时候,碰到一个武术行家,他跟我说:我研究了几十年武术,最高境界是什么,我已经悟出来了!我问:是什么?答:一招制敌!我很快明白:轻易不打,如果要打,要逼急了,一招制敌(让敌人死于非命)。用武侠小说的语言表达,叫做:一剑封喉。这才是军事(武打)的最高境界!

  

  (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耻,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然战胜易,守胜难。故曰,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是以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

  

  吴起要想给敌国来个“一剑封喉”,所以,劝诫熊疑不要轻举妄动。

  

  楚王明白吴起的意思——楚国要等待一个最佳的出击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到了!

  

  ……

  

  机会,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呢?孩子他娘,说来话长——

  

  简单的说,机会源于吴起逃离魏国之后,即在楚国进行变法的时候。

  

  地点:赵国。

  

  因为那时节,赵国发生一个重大事件——赵烈侯突然死了。

  

  赵烈侯算是当时的一颗政治明星。他是赵襄子的孙辈。我们知道,赵氏的君位传承,自赵襄子后经历了一个比较曲折的过程。当年,赵毋恤(赵襄子)因为是庶出,而且是弟弟,本来没有继承赵氏大位的资格;但是,由于父亲赵鞅考虑到他的忍耐精神,在智族强大的历史背景下比较容易生存下来,所以,赵鞅子打破嫡出长子继承的法统,将庶出的赵毋恤立为赵族的继承人。赵毋恤依靠父亲的权威坐上赵族继承人的尊位。历史事实证明赵鞅子是正确的。毋恤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带领赵族战胜智族,成为实际上的赵国的国君,为建立赵国立下最大的最直接的功绩,且坐君位达51年之长(公元前475-425在位)。

  

  赵毋恤有后人,他娶空同氏为妻,生了五个儿子,无论是威信还是按照宗法观念,他都可以立自己的儿子作为君的继承人了。但是,赵毋恤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他由于大哥伯鲁(赵鞅的嫡出长子)未能继位,自己才做了赵族的继承人,觉得欠了人家的,所以不肯立亲生儿子做太子,一定要传位给伯鲁的儿子代君——在打下代国的时候,早将伯鲁的儿子封在代地成为“代君”。可是,代君先赵毋恤而死,于是,赵毋恤就选定了代君的儿子赵浣(赵襄子的隔房孙子)立为太子。

  

  但是,赵襄子的同母弟弟赵嘉,不满于哥哥的谦让,认为你不让你的后人坐君位,我还谦虚什么呢?于是,依仗自己在公室内的势力,赶走了侄孙赵浣,自立于代(原来的代国)。可是,赵嘉福薄命浅,做代君一年便去世,谥号为赵桓子。赵族公室的人认为桓子自立并非赵襄子本意,于是杀死桓子的儿子,复立赵浣为赵国的国君。赵浣就是赵献子(后追认为赵献侯)。

  

  (现代有两种说法,一说赵桓子乃襄子之子,一说乃襄子之弟。本文从后者。)

  

  赵献侯少年即位,在位十五年去世,其子赵籍继位,他就是赵烈侯。

  

  简单的说,赵国从赵鞅子起的四代人传位的过程是:

  

  赵鞅子——

  传位:赵毋恤(赵襄子,父传子)

  传位:赵浣(赵献侯,爷传侄孙)

  夺位:赵嘉(赵桓子,幺爷爷夺侄孙位)

  复位:赵浣

  继位:赵籍(赵烈侯,父传子)

  

  (文献记载:后来襄子娶空同氏为妻,生了五个儿子。襄子由于伯鲁未能继位,不肯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并且一定要传位给伯鲁的儿子代君。君先死了,就选定代君的儿子赵浣立为太子。襄子在位三十三年去世,赵浣即位,这就是献侯。献侯年纪不大就即位了,首府在中牟。襄子的弟弟桓子驱逐了献侯,在代地自立为侯,一年后去世。赵国人认为桓子即位不是襄子的意愿,就共同杀了他的儿子,又迎回献侯即位。献侯十年,中山国武公开始即位。十三年,在平邑筑城。十五年,献侯去世,他的儿子烈侯赵籍即位。)

  

  赵烈侯继位时不省人事,曾经闹过一段荒唐的风流韵事。

  

  那时,赵烈侯因为很年轻,喜欢上了郑国来的一对孪生姐妹。

  

  这两名郑女,吹箫鸣笛、弹琴击筑,歌唱舞蹈,样样精通。

  

  ——姐姐红笛:发如乌云,眉似新月,香肩如玉,笑一笑动人心弦,泣一泣梨花带雨。

  

  ——妹妹绿嫣:云鬓歪斜,肌肤白晰,腰肢醉人,娇若前世西施颦眉来,恰似月里嫦娥天宫至。

  

  这对姐妹是随家人迁至赵国的。

 

86】赵韩曾经反目

  

  赵烈侯初识红笛和绿嫣之时,还是少年,遂被美姐妹的才艺所折服。

  

  后来,作为一名成熟男,赵籍又被美姐妹红白肉色的艳腴所倾倒。很快,赵烈侯沉溺于美色之中,销魂于温柔之乡,梦幻于艳曲之境。深宫之内,常有莺歌燕舞,大内之中,多有花香袭人。

  

  赵国的年轻相国,叫做公仲连,屡劝赵主省着点儿,赵烈侯就是不听。

  

  有一日,赵烈侯竟然对公仲连道:“我有喜欢的人,可以使他尊贵吗?”

  

  “什么?要‘尊贵’!”公仲连心想“这不是得寸进尺了吗?这个糊涂君,不但赏赐财宝给这些乐妓优伶,现在变本加厉,竟然要给她们的家人赏赐官做了!”(后来的中国皇帝都这德性,最有名的是唐玄宗宠爱杨贵妃恩及舅子杨国忠的故事)公仲连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完全违背了赵烈侯的意思,就是与一国之君过不去,今后自己就很难在赵国立足了。公仲连虽然是一位忠臣,但不是一个傻帽的不讲方法的像商朝的比干那样愚蠢忠臣,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既要保护好自己,又要制止君的乱国行为。

  

  于是,他狡黠的回答道:“使他富裕可以,尊贵可不行!”(你可不能让舅子们做官哦)

  

  赵烈侯道:“那好。郑国来的两位歌手,其父家姓枪,其母家姓石;我赐给他们田地,枪氏和石氏各一万亩!”公仲连心中是一万个不情愿呀,这并不是他嫉妒,而是认为不妥。他明白,定是那叫做红笛和绿嫣的两名乐女,讨得了主公喜欢,变了方法来要官,又索要田地。那些乐妓优伶之人,都是贪婪得很。虽说两万亩田地对赵国君主来讲不算什么,但是此风气一开,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巧取国土,同时还会影响到真正为国立功之人的情绪,怕是再也没人肯为国家出力了。因此,公仲连口头上答应了赵烈侯,却迟迟不去实施这件事情。

  

  公仲连一会儿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一会儿又说自己病了需要休养等病好了再说,他采取“阳奉阴为”的办法,故意拖着不办,以“拖”为计,由此来阻止君的错误决定。

  

  赵烈侯刚做君的那几年,不但厌恶治国,沉迷于音色,竟然还稀里糊涂的因为女人与韩国结下仇怨。他先前与韩景侯交恶,就是因为两名美女。原来,红笛和绿嫣的老家在郑国,而韩国的并吞目标是郑国。公元前407年,韩攻郑。郑繻公得知这一情况后,暗中收买枪氏和石氏,请他们让红笛和绿嫣帮着郑国说话。姐妹俩仗着受宠,要求赵侯给韩侯施加压力。赵烈侯派了心腹之人去找韩景侯。可是,因为去的人狂妄自大,说话很差劲,且不按礼节,所以没等说到正题之上就被韩虔抓起来打了一顿并驱出韩国。赵烈侯气愤之下,命人将韩国来赵公干的人抓起来削鼻以辱。赵国与韩国于是发生矛盾。所以,有一年上演了一场赵韩二国君主共赴魏国都城安邑借兵拼斗的精彩故事。

  

  故事记载于《战国策》,流传甚广。

  

  为了让各位读者阅读起来不至于太枯燥,本文作者将这一故事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和润色的处理,即做了技术性的展开,请大家瞧瞧要得不。那一年,应该是公元前407年——

  

  夏日,暮色茫茫。

  苍凉古道,奔驰一队人马,挟着阵阵燥热,追逐西沉落日。

  

  马队中央,一辆华丽马车。闪亮车盖之下,坐着一位年轻人,二十出头,眉宇间一股英气。汗珠儿热辣辣滚动,顺着他宽大的脸颊流淌。他模样儿看上去身份十分尊贵。离车最近的骑手,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削,谋士模样,对车上的尊者说道:“君上,前面就是魏都安邑城了!”

  

  被称为君上的尊者喘一口气,道:“总算到了!那赵家狗,不会赶在本君之先了吧?”“赵都中牟,距魏都安邑,与我宜阳(今河南某地)距安邑,两倍路程,那赵……赵家狗怕是赶不到君上之前吧!”瘦削的谋士忙回道。

  

  “本君也这么想,咱韩国宜阳距安邑,当然比他中牟距安邑近。哼,看谁先发制人!”说话人果然身份尊贵,原来是韩国的国君,姓韩名虔,被后世人称为“韩景侯”的是也。

  

  “驾!”赶车的兵弁,跟随着韩景侯急切的心情,扬鞭抽了一下肥硕健壮的马屁股,使韩虔觉得这一鞭子,抽得甚合心意,不禁脱口而出道:“好!快跑!”马队簇拥着韩虔的华丽马车,快速地奔驰在中原广袤的大地之上。

  

  与此同时,还有一队人马,行进在中牟至安邑的官道上——

  

  夏日,星月满天。

  一队人马一溜烟奔驰,风卷红旗,疾走如飞。

  

  轻骑中一位锦衣锦袍的贵人,模样超凡脱俗,龙眼凤睛,好一位美少年,年龄在十七八岁。贵族美少年身旁紧跟着保镖和谋士。保镖凶悍,谋士机警。

  人随马儿飞驰。

  

  但听谋士道:“往那边,才是去安邑的道呢!”

  

  “本君能够跑过韩贼吧?”马上的贵人发问道。问话人正是赵国的国君,后世称“赵烈侯”的,姓赵名籍。赵籍他爹赵献侯(赵浣)在即位之初已将都城从晋阳(今山西某处)迁到了位于太行山东麓的中牟(今河南某处,有二说)。

  

  谋士道:“君上,我看差不多哩。我赵国去安邑,路程虽然比宜阳远两倍,但是,君上的速度也比他快两倍也!微臣料定,韩虔那厮定是乘坐了马车,路途再近,马车怎比了我轻骑?况且主公是星夜兼程!”谋士充满自信的话语,增添了赵籍的信心。“嘻嘻,那厮怎么也想不到,咱君上至尊之体,却是铁打的呢!乘轻骑,昼夜行,岂是他韩家傻儿吃得消的!”另一位谋士睁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说道。“咱君上万乘之躯,强壮如虎,好生了得!”前一位谋士也忙拍了马屁。这马屁果然拍得到位,赵籍心中大喜,但觉全身轻了一半,马蹄奔驰得更快了。

  

  赵烈侯和韩景侯急急忙忙到魏国的都城安邑做什么来了?

  

  简单的说:借兵。

  

  他两国要火并!

 

87】天下中心:安邑

  

  红日初升,阳光普照,安邑古城,雄姿勃发。

  

  餐风露宿,沿途辛苦,韩景侯终于乘快车来到魏都安邑。顾不得鞍马劳顿,立即通报求见魏文侯。魏文侯随即派联络官员告之,约定下午相会。韩景侯一行人即至国宾馆稍事歇息。未牌时分,韩景侯已至魏宫迎宾厅前。

  

  魏斯满面笑容,降阶而迎。分宾主坐下。

  

  魏文侯道:“贤侄别来无恙!”

  韩景侯道:“小侄尚好。世伯可好?”

  魏文侯道:“老啰,不如你们年轻人了。”

  韩景侯道:“世伯满脸红光,正当壮年矣。”

  魏文侯道:“唉,可惜你父武子已去,惜哉,痛哉!”

  韩景侯道:“是呀,父亲去世了,世伯可要替小侄撑腰呢!”

  魏文侯道:“怎么,又跟郑国较劲了?”

  韩景侯道:“非郑国,实乃赵国也!”

  魏文侯道:“赵国乃我三晋之一,较什么劲呢!”

  韩景侯道:“打狗看主人,可他竟将小侄亲信当奸细抓了,还削了鼻!”

  魏文侯道:“嗯,这个……你待怎样呢?”

  韩景侯道:“起兵伐赵!”

  魏文侯道:“值吗?”

  韩景侯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也!”韩虔正是青春期,很是意气用事。

  魏文侯道:“贤侄远道而来,莫非找我调停?”

  韩景侯急道:“非也,小侄恳请世伯借一万武卒,待我与赵家大战一场!”

  魏文侯愕然:“借精兵打内仗?”

  韩景侯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当年祖上从知氏伐赵,是韩魏联手;今为我私事,不敢劳驾世伯,只由小侄与他单挑。因父亲在世时连年与郑国用兵,现在兵力不足,故请世伯看在祖上薄面借一万能征善战的武卒给我,待打败他赵家之后再还与世伯也。”

  魏文侯道:“你如打败赵侯,他喘过气来后,又去讨伐你呢?”

  韩景侯道:“某奉陪到底!”

  魏文侯道:“子子孙孙打下去么?”

  韩景侯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魏文侯脸上不喜,不再说话。

  停了一停,韩景侯还是硬着头皮道:“世伯,您借与不借,请给小侄一句话!”他有些急了,想到自己千辛万苦从国都宜阳赶到安邑,大热的天,不就为借精兵吗,因而势在必得呢。

  魏文侯冷笑一声,仍然没有说话。

  韩景侯自作聪明的道:“对赵国,世伯如果不方便托词,可推说您不知详情,是小侄对您说了假话,借兵去打郑国,想必不会让您难处……作为酬谢,小侄可将韩国城邑割与您几座。这两全其美的事儿,何乐不可为呢?”

  魏文侯心中不快,冷言道:“你这主意听起来挺好,但却不合结盟大义!”

  韩景侯心中有气,想:“不借兵,反到说我‘无义’,这鬼老头,老糊涂了吧!”嘴上却不敢明说,只坚持道:“借兵换土地,怎么也不会亏了世伯您呢!”

  

  正说之时,忽听门外通报:“赵侯求见,请主公明示,是否见呢?”

  

  韩景侯望望身旁的谋士,那意思很惊讶:“好小子,这赵家的狗跑得可真快,居然只比我晚几个时辰!”谋士在边上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家伙,飞呀!”

  魏文侯望了一眼年轻的韩景侯,然后道:“请!”

  门外高声呼道:“有请赵侯进殿!”

  魏文侯起身迎接,双方行礼,再行坐下。

  韩景侯看那赵烈侯,年少英俊,风尘仆仆,眼布血丝,疲倦困顿,也不去理他,却歪了头看了旁边,满脸不屑,其神态像是个成熟男子汉。

  赵烈侯猛见韩景侯在厅堂之上,恨意自心中而起,只觉周身倦意全消。但看那光景,魏文侯还未答应借兵,于是精神顿生,双眼精光闪烁,但也满脸孤傲,不去理他。

  魏文侯居中,韩景侯与赵烈侯分东西席地而坐。

  魏文侯道:“赵侯路途辛劳。”

  赵烈侯道:“小子不要紧,这里给魏侯有礼了。我观君如此康健,真乃天下之福也!”

  魏文侯道:“君谬赞。你也是来借兵的吧?”文侯直言道。

  赵烈侯道:“是的!”说完瞟了一眼韩景侯,只见他仍昂了头,眼睛如长在额头之上。

  魏文侯道:“借兵跟谁打啊?”文侯故意挪揄。

  赵烈侯将头转向魏文侯道:“跟那好战之国打!”

  魏文侯干脆的道:“打内仗,不借!”

  赵烈侯道:“小可借兵,不白借,是有回报的!”

  魏文侯冷笑道:“以土地换兵士吧?”

  赵烈侯惊讶,点头道:“正是!”却在心中暗忖“韩国也是这条件吧!”

  魏文侯道:“看来,两位都是志在必借!”

  韩景侯点头道:“请世伯详察!”

  赵烈侯也忙道:“君英明!”

  魏文侯道:“行,既然两家都要,我都借与你们,让你俩打去!”

  韩赵二侯均惊,心想“这么爽快?”各自在心中疑惑。

  韩景侯道:“既借兵与我,何须再借与他人?”

  赵烈侯道:“君处事公正,怎肯随便偏向他人?”

  韩景侯道:“偏向了又怎地?世伯的兵哪里就借给你赵家!”

  赵烈侯也不示弱道:“借给你?到时候恐怕还不出来呢!”

  韩景侯也恶言相讽:“你还得出来?恐怕连你也一块儿捉了呢!”

  赵烈侯道:“你来捉捉试试!”

  

  双方剑拔弩张。

88】魏文侯力主和解

  

  魏文侯的侍卫们手持长戈,眼望魏侯,等他指示,就将一干人拿下。

  魏文侯摇摇头。然后,冷言厉声地道:“怎么,要在我这里火拼?”

  韩、赵二候见魏文侯发火,忙施礼道:“我等无礼,请息怒!”

  二人有所收敛,但仍然愤恨对方。

  

  魏文侯道:“韩侯,您坐韩国几年了?”

  韩景侯不解其意,只好乖乖回道:“虚度二载!”

  魏文侯道:“做君有何体会?”

  韩景侯道:“不当家不知难。早年,威震八方的吴国也灭国了;而今的天下,蔡国被灭,牟、祖、莒、杞等国也相继被灭;如今是稍不留神会有亡国之灾。我无大能,治国不求有功!总不能把祖上的基业在我手上毁掉吧!”

  魏文侯点头道:“知道这些就好,也不亏你是韩国君主。可知祖上基业如何得来?”

  韩景侯道:“当然知道,当年……”他将祖上受智瑶之辱的事儿说了一遍,意思竟是绝不能够受他人之辱,否则就要报仇。

  赵烈侯心想:“这家伙岂不是指桑骂槐”,于是也道:“我也没有忘记!数十年前,知瑶氏势大,是我赵族首先向智族发难,三家才得以报了家仇,才过数年,怎么就忘记了呢?”他也以此次历史事件来羞辱韩族。

  魏文侯温怒,挖苦道:“你二位像是亲自在场?真正是片面之极!还是让老夫来告诉你们吧,当年,智瑶先是威逼我魏、赵、韩三家割地,是赵襄子与他发难,被智瑶水灌晋阳城;赵氏危在旦夕,百姓架高床睡觉,把锅吊起来做饭。整整围了三年,城中断粮,许多人易子而食,真是悲惨啊!我魏、韩两家也是暗自着急;赵襄子接受谋士张孟谈的建议,联合魏韩两家,反攻知瑶氏,将那魔头及全族杀掉。咱三家分其土地,才有了后来的三晋。没有三家的联合,哪里有后来的三晋立国呢?”

  赵烈侯和韩景侯稍微缓和了一下敌对情绪。但是,赵烈侯道:“祖上的事,跟现在的事可没有关系!”赵烈侯的思想已回到现实中,见韩景侯仍横眉冷对,不禁心中有气,所以又恢复了先前的敌意。

  韩景侯道:“世伯,历史归历史,现实归现实,一码一码,今天我与他势不两立!”

  魏文侯心中冷笑:“糊涂!”转念一想“三晋联盟不可废”,于是又道:“好,咱们谈谈现实!”顿了顿,对着韩景侯道:“你先说说跟郑国的战争吧!”

  韩景侯道:“几年前,郑国趁我父侯病重,乘机袭击,韩与郑势不两立!”郑国在韩国的东边,是老牌诸侯国,一直缠住韩国不放,韩国自韩武子起就有灭郑扩张土地的想法。

  魏文侯又问起赵国现实情况。

  赵烈侯道:“齐国趁我父亲过世之时,也曾经来犯赵境,夺我城池;可是,各是各,如今我赵、韩相斗,分个雌雄又有什么不好呢?”

  韩景侯道:“打就打,最多子子孙孙打下去!”

  赵烈侯道:“虽说结果是两败俱伤,但那也是无奈之事,不是冤家不聚头!”

  

  魏文侯怒道:“亡国之论!好哇,赵籍,韩虔,你们打呀!”

  听得魏文侯直呼其名,二人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但也并不惧怕,硬着头皮道:“打就打!”

  魏文侯脸带冷笑,道:“好呀,我魏国坐收渔人之利!”

  韩、赵二君不解,盯了魏文侯道:“魏国有利?!”

  魏文侯道:“如果你们借到兵,首先会感谢我,我呢,会得到你们的土地;如果你们打起来,各自宿敌,比如虎视赵国的齐国,与韩有仇的郑国,它们高兴得很,都会乘机而攻,你们的弱势立即凸现。最后,待你们打得疲倦,魏国可乘火打劫,占了韩赵国土,掳了你的人民。魏国不就得了渔人之利么?”魏文侯的话把韩赵二侯吓了一跳,但听他继续道:“何况天下还不只我一家,西有强秦,对中原沃土,早已虎视眈眈;东有强齐,暗存中原逐鹿野心;南有强楚,随时都想问鼎中原; 更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都盯了中原这块肥肉!”

  魏文侯的话,说得好透彻,把韩赵二侯再吓了一跳。

  

  魏文侯继续说道:“魏、赵、韩三晋,正好处于中原地带,是众矢之的,谁不想来咬一口?如果内部打起来,外敌在四周袭击,灭顶之灾速也!亡国灭族是必然的呀!我为什么毫无图你二国之意?因为我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三百年前,齐国政治家管仲说道:‘邻国有事,邻国亡焉!这正是三晋的写照呀!三晋中一家有事,必然影响另两家。管仲还说‘邻国有事,邻国得焉’,三晋互相攻击,周围列国必然有所得也!”

  

  赵烈侯和韩景侯犹如茅塞顿开,心中忽然十分明亮。

  

  赵烈侯站起身来,趋于魏文侯席前,扑翻在地,猛地叩首,口中说道:“君真乃圣贤之君,更如我之父也,您所言,乃至理名言。小可在此表态,无论君如何打我,绝不还手!”

  韩景侯满脸通红,也在自己席前扑倒,边拜边道:“世伯之语,金玉良言!”

  韩景侯并没有表态不攻打赵国,不知是面子上放不下去还是有别的意思。

  魏文侯脸色转晴,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们三晋是亲兄弟,必须相互维护才是!”

  

  忽然,听门外传道:“韩侯,国中有急事,请回公廨!”

  

  韩景侯辞了二侯,急急返回住地。

  原来是紧急军情,韩国探子报告说:“郑国军队齐集韩国边境!”

  韩景侯的谋士一旁忙道:“魏侯之言极是,千万别小觑三晋联盟,一旦破裂,祸不远也!”

  韩景侯于是返回迎宾厅,向魏文侯再叩头请罪,并明确表示,不再借兵与赵国为难。

  魏文侯道:“三晋要联合起来共同对外,比窝里斗要高明得多呢!”

  

  自此,韩、赵、魏紧密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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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国策&#8226;魏策一》载:韩赵相难。韩索兵于魏,曰:“愿借师以伐赵。”魏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不敢从。”赵又索兵以攻魏。文侯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侯以讲于已也,皆朝魏。}

 

 

89】赵侯觉醒,三晋有隙

  

  天下亲疏,此一时,彼一时。

  

  后来,特别是策命大典开始时,赵国已对魏有了戒备之心。

  

  那时,魏文侯富国强兵,大搞经济,实力发展很快。站在赵国的立场上,公仲连常常苦劝赵烈侯,只有自己国家强大了,才可以高枕无忧。赵国的朝政虽然交给公仲连相国打理,但是,聪明公仲连心知肚明,如果像这样长期的势弱下去,赵国将会在数年之后更加落后于魏国。

  

  赵韩和好的两年后(公元前405年),在魏国为首的三晋联军的进攻下,在历史上享有盛名(春秋第一霸)的齐国被三晋联军击败;齐国军队惨败,被斩首三万余人,魏将翟角与赵、韩军队用齐军的尸体修建了两个高台,声威震撼天下……此事经过公仲连绘声绘色的讲述,已经将赵烈侯给惊呆了。公仲连告诉赵烈侯,如果赵国不变法图强,依靠自己的力量强大起来,这样的悲剧总有一天会落到赵国的头上。“当年,如果没有董安于等人的精心准备,就不可能使得赵族在晋阳大战中取得最后的胜利;同样,今天赵族如果不积极进取,等到三晋击败周围列强的时候,可能就是赵国灭国的时候!”公仲连如是说。

  

  在公仲连的苦口婆心之下,赵烈侯幡然醒悟,开始商讨起赵国图强的事宜来。

  

  正在这时,传来一个惊人消息,洛邑的周大王同意策命三家为正式诸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三国都得到了第二等的“侯”爵。这种被迫封侯的情况,在历史上是首次,要在此前的春秋时代,那是绝对不可能。齐桓公称霸,也必须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晋文公称霸也得如此。楚国早年曾经想要请求提升爵位,不惜入侵隋国,逼君主去说情,是被周王坚决拒绝了的,所以楚国才负气称王,让世人指责其为谮王。

  

  公元前403年,赵烈侯亲自来到洛邑,参加了策命大典。通过魏斯此次强要分封成功,赵烈侯看到了一个铁的事实——这个天下已经变了,过去讲仁德,而现在不用了,要想称侯,是要靠打,打得赢,原不是侯可以称侯;再打狠些,还可称霸,说不定还能称王!当然,要像魏文侯那样,首先要靠变法而使国家强大起来,才能打得赢。

  

  在洛邑,赵烈侯与韩景侯在非礼庄中,首次清醒的谈到天下的形势,说出了“今天的伙伴,可能成为明天的敌人;今天的敌人,也可能成为明天的伙伴!”的心得体会。

  

  在策命大典之上,赵烈侯知道了九彩宝衣。这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野心。当魏、赵、韩三国离开郏鄏,退出狭地,出了隘口,率军到了黄河边上的时候,赵烈侯突然对魏文侯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魏侯,九彩宝衣真的没在您手中?”

  

  当时,魏文侯非常诚恳的道:“没有!那个神秘人,他只给了我一件信物。”说着掏出来在手中扬了扬。韩景侯也醒悟了,接着问道:“那么,请问魏侯,你大魏国为什么要救他?”韩景侯心中已有疑惑了。

  

  魏文侯非常坦然的道:“他说要告诉九彩宝衣的秘密,还会赠送九彩宝衣的图案!”

  赵烈侯与韩景侯“啊”了一声,表情完全一样:大吃一惊。

  魏文侯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赵烈侯突然说道:“魏侯,我们三家亲如兄弟,相互间不应该有什么隐瞒,本侯有件事儿也应向您明示!”韩景侯听到赵烈侯如此说,心中明白他要说什么,也道:“是啊,魏侯,本侯有件事儿,也早就想告诉您呢!”

  

  赵烈侯忙抢道:“是呀,我与韩侯前些日子得到夜明珠,很稀罕,没来得及向您通报!”

  韩景侯跟着道:“共计六十颗,韩赵各得三十颗,现在正式向您通报,秘密共享!”

  

  (这些夜明珠魏国也分到一些,在稍后的历史中,魏惠王为摆谱饰于马车,被齐威王讥讽)

  

  魏文侯心中有些不快,脸上仍然挂着微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他心中明白,赵韩二侯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亲近的话,并如此表示,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心想,我这样坦然相待,你等还如此模样,有些过分了。

  

  赵烈侯转了话语,满脸笑容道:“魏侯,您要是知道了九彩宝衣的秘密,也请通报一声;如果得到九彩图案,也让我等瞧瞧!”韩景侯也伸长了脖子说道:“啊,可别忘了我!”

  

  魏文侯低沉着声音道:“行,等机会吧!”

  

  “好,魏侯保重!我回中牟去了!”赵烈侯道,领军往东北方向的中牟而去。

  “我也返回去了!”韩景侯说道。他是往南返回,韩国都城宜阳在洛邑的西南边。

 

 

90】两国使臣来魏国

  

  后来,赵韩亦都知道神秘人对魏氏父子说的话:“四十五年魏国称王天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赵、韩十分愤怒。特别是赵烈侯,想到当年是赵强于魏,是自己的祖上赵襄子领导了著名的三家分晋,消灭了智族,所以才有了三家后来的成功封侯。于是,赵烈侯变得有些发愤,除了悄悄的拼命的寻找失落于神秘人手中的“九彩宝衣”之外,也对魏国已经获得的“九彩宝衣图案”垂涎三尺。

  

  不过,因为忌惮魏文侯的英明,在他在世时,赵烈侯没有敢有明目张胆的行动。

  

  就在魏文侯刚去世的时候,赵烈侯与韩烈侯(韩景侯已于4年前,即公元前399年去世)秘密商议后,各自派出一名得力人员,去魏国打探虚实。当时,魏武侯刚登君位,各国都来朝贺。段干木和任座赴了洛邑,表面上是去向周王室报告魏国的情况,并代齐国田和向周王请示策命(田氏步三晋后尘,想要成为正式诸侯)。当然,他们还身负另外一项绝密使命——去探听九鼎的消息。魏武侯作为新君,很急切地想有所作为,还没等段干木和任座回来,就召集朝中的大臣商议国事。这时,虽然李悝右相国、武将西门豹、文臣魏成、翟璜、北门斗等人均已故去,但也添了田文等一帮新臣,魏国朝堂仍然人才济济。

  

  魏国君臣正在朝堂上商谈国事,忽报赵、韩两个盟国派使者前来安邑,要求进见魏国新国君。

  

  魏武侯立即命他们进入朝堂。

  

  赵国和韩国使者走上朝堂,对魏武侯行了大礼。

  

  魏武侯打量来者,认识其中一人,另一人却不认识。他对认识那位说道:“这位是赵国公仲连相国吗?”此前,在洛邑参加策命典礼时,魏击曾看见一位谋士模样的瘦子,一直跟在赵烈侯(赵籍)身旁,他就是赵国的相国公仲连,当时才二十多岁,给做太子的魏击留下过较深的印象。

  

  公仲连态度谦恭,回道:“魏侯真是好记性,外臣正是公仲连。今日,某受了我家主公之命,前来朝贺您荣登君位。恭祝魏侯继承文侯遗志,率领魏国不断发展壮大,预祝魏赵韩继续团结,三晋友谊长存!借此机会,献上薄礼,不成敬意,望您笑纳!”说着,公仲连挥挥瘦长的手,赵国随从抬上贺礼数箱来。

  

  魏武侯眉头一皱,道:“搞这些虚礼干什么!”

  公仲连笑着摇了摇头,觉得魏武侯不像魏文侯那样对人和蔼。

  

  魏武侯一转头,看见旁边那名韩国使者,身材矮小,脸形微圆,皮肤稍黑,年纪很轻。便对他道:“韩使者快快报上姓名来,什么官职!”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拱手作揖道:“某姓申,双名不害,现为韩国谒者。”(韩国礼宾部的)

  魏武侯道:“申不害,你也是来送礼,来搞些个虚礼?”

  

  申不害道:“哪里是虚礼,是我家主公的贺礼!申某奉我家主公之命,朝贺魏侯承袭爵位!”

  魏武侯不耐烦的道:“行了!”他心中想的是三晋再次联合伐楚之事,刚想转了话题说出来。

  

  不料,公仲连和申不害双双说道:“魏侯,外臣还有重要事情要呈报!”

  

  魏武侯眉头一皱,问道:“你们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有什么事啊?”

  但听公仲连道:“魏侯,我家主公请您赴宴!”

  

  魏武侯有些惊讶道:“赴宴?”他想,这也算重要事情?

  

  但见申不害亦上前拱手,道:“魏侯,我家主公也是请您赴宴呢!”

  

  魏武侯脱口说道:“这是什么重要事情!”心想怎么都来请吃喝呢?

  

  公、申二人同时说道:“这事儿,可重要得很哩!”

  

  魏武侯心中不快,道:“吃喝,还很重要,比征讨列国还要重要?”

  

  赵国相国公仲连,别看年轻,说话很有主意,回道:“对,吃喝涉及天下!”

  

  “吃喝与天下,能联系在一起?打胡乱说,要是寡人的臣下,寡人杀……”魏武侯脱口而出。

  

  公仲连义正辞严地道:“魏侯,看来您不懂吃喝,我家主公所请,可不是随便的吃喝!”

  

  魏武侯愣了愣,问道:“是什么样的吃喝呢!”

 

91】野外饮宴果然夸张

  

  “野外饮宴!”公仲连道。

  

  魏武侯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天上人间,原来却是野外饮宴!”

  公仲连道:“看来,魏侯真的不懂‘野外饮宴’!”

  

  此时,魏国副将牟龟在一旁,不屑一顾,道:“公仲连,有话就说,什么‘野外饮宴’,弄什么玄虚!”

  

  公仲连不露声色的道:“野外饮宴,是从夏朝传下来的。墨子说‘野于饮食’,又说‘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天下。天用弗式。’这种饮宴,置于郊外,场面宏大,乐器伴奏,边听边吃,十分随意,体现了饮食的原始之意,野趣之味。然而,到了商代,饮食已不单纯为果腹之需,已经含有各种礼仪了。相传贤人伊尹曾经‘说汤以至味’,以饮食美味的道理来说君主臣下之礼。这时,吃喝已背离了饮食的原始本意。商以后,周代的饮食,已把礼仪完全融入饮食之中,哪里是吃饭喝酒,简直就是吃饭仪式,是人的奢侈和人的堕落;周代的与饮食相关的有‘籍礼’,‘飨礼’等,更是让吃喝充满了繁琐程序和过场。”

  

  魏武侯也不傻,听他如此说,立即就有了自己的看法,道:“依公仲连相国所言,是说夏朝的野外饮宴,才是饮食的原本之意,商、周的饮宴是强加了礼仪进去,三个朝代相比,夏朝的吃喝是最正确的。本君问尔,说这些个废话,有什么意义呢?”

  

  公仲连谦虚的笑了笑,对魏武侯的出言不逊没有计较,道:“魏侯果然理解深透。然而,您是否记得几年前,我三晋在洛邑修建非礼庄的事情。那时,魏文侯与韩、赵的国君,为表示对抗传统的旧礼仪,以天下独有的‘非礼庄’,非难孔夫子的‘四非’,明确告诉天下‘非礼才是列国的最终出路’,此举成为天下美谈。如今,我国的意思,是要以‘野外饮宴’对抗‘周礼大餐’,让天下人不要忘记吃喝的原始本意,以此破除给吃喝附加上去的沉重负担,为夺取天下扫清舆论障碍。魏侯以为,这‘野外饮宴’是不是与天下有关呢?”

  

  魏武侯听罢,呲之以鼻,道:“绕来绕去,绕这么个大圈,原来是为了天下!”

  公仲连不卑不亢,“诺诺”几声之后,点头称是。

  魏武侯挥挥手道:“吃喝一顿‘野外饮宴’,真有那么大的功效?”

  公仲连严肃的道:“是呀,不然我家主公怎么会派我大老远的赶来呢?”

  

  魏武侯转向韩国使者道:“申谒者,你家主公也如同赵侯的想法?”

  申不害的圆脸上虽还挂着少年气,说出话来却老成得很,道:“赵侯是想借野外饮宴的张扬,还吃喝的本来面目;而我家主公的用意,还不只这一层意思呢!”

  

  魏武侯有些意外,道:“哦,韩侯还有更深的意思!你说来本君听听?”

  

  申不害侃侃而谈,道:“《国语》说‘祀加于举。天子举以大牢,祀以会;诸侯举以特牛,祀以太牢;卿举以少牢,祀以特牛;大夫举以特牲,祀以少牢;士食鱼灸,祀以特牲;庶人食菜,祀以鱼。上下有序,则民不慢。’(这些话听得魏击脑袋大)这说明,周王室对不同人的饮食,是有严格的规定,各种官阶之间有差异界限,这就是饮食的等级制!”

  

  嘿,这么个娃娃谒者,说出这么深意的话,怪不得韩国派他做使者,看来他早熟呢!

  

  魏武侯对道:“是啊,从来都有等级,做什么官吃什么饭,周礼都规定得很明白!”

  

  申不害还在引经据典,道:“等级制是周礼的精髓,连煮食物的用具,都是有等级的,有云做饭的器皿‘天子九鼎,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魏武侯道:“韩侯的意思,想借举行‘野外饮宴’,打破这种等级制度?”

  

  申不害毕竟年轻,说话还是有些背书的味道,可是却也真不简单了,他说道:“正是。只有打破饮食等级制度,才能让天下人思想不再僵化,敢于越过级别界线,下面的人可以夺取上面的人的权力,臣子可以夺取君的权力,诸侯可以夺取王室的权力。这就是吃喝与天下的大道理!魏侯,您说这对吗?”

  

  魏武侯哼了一声,不宵的道:“你家主公跟他赵国一样,也是绕来绕去,绕这么大个圈!原是要为天下去吃一餐‘野外饮宴’,真是太麻烦了。况且,以吃喝对抗周王朝,本来也是很虚弱的,还不如实实在在与它武力过招,或者进而灭了它,夺取了王权,那才痛快呢!”魏武侯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公仲连道:“魏侯,移风易俗也是很重要的呀!”

  申不害接道:“我三晋不带头在这方面做表率,谁又带头呢?”他人虽年轻,嘴巴够厉害。

  

  牟龟在一旁劝道:“主公,既然是吃喝,两位使者又说得这么好,道理也很透,那就去吧!”

  魏武侯道:“韩赵二侯用心良苦。看来,这次‘野外饮宴’,本侯还非参加了不可呢!”

  

  赵、韩使者同时道:“魏侯英明!”

  

  魏武侯眼珠子转了转,道:“你两家都来邀请,寡君该先吃哪一家的呢?”

 

92】吃喝谋略

  

  魏武侯正不知先吃那一家。

  

  公仲连和申不害道:“我两国的宴席,可合为一席,咱们三晋的君,可同桌享用!”

  

  魏武侯本来不喜欢吃吃喝喝这种事情,但见二人说的道理很大,也很深,不好反驳,就只好应承了下来,请两位使者先返回,自己订好吃喝的时日之后,即派人通知。

  

  这样一来,魏武侯很不情愿地将征伐楚国的战事,暂时先搁了下来。

  

  韩、赵两国使者刚走,段干木和任座从洛邑回来了。二人把洛邑之行报告给了魏武侯。之后,听得田文前来告诉赵、韩两国使者到来之事,说是请君去吃喝野外饮宴,请教此事是否有什么后果。

  

  任座听了此事,并听说是已经同意了,忍不住脱口说道:“君上啊,您上当了!”

  

  魏武侯听得此话,心中很不高兴,道:“任舍人怎么这样说话呢!”任座发觉自己说话太直,忙道:“臣言不当,还望主公恕罪!不过,臣所言并无虚妄,也绝没有对主公不敬的意思!”

  魏武侯心中想,这个人说话向来刻薄,策命大典时对神秘人的态度就是这样,平时里也冲得很,现在对寡人说话也这样没遮拦,看来不可重用。于是,也不去理他,转头对段干木道:“太师,您说说意见吧?”

  

  段干木早瞧出魏武侯的心思,因而态度非常恭敬地道:“主公,这事原本很蹊跷呢!”

  

  魏武侯睁大双眼,道:“两国使者所言,太师认为没道理?”

  

  段干木道:“高尚的道理,单说之时,确实发人深醒,给人以警示;然而,再好的道理,如果用于计谋之中,就变味了!比如,道理就是一件外衣,它要穿在白身之外是很漂亮的;但是它要穿在计谋的身上,就成为了‘包装’。这种包装,漂亮过了头,就会迷惑人,最后成为计谋的一种‘伪装’。我国为什么要被这种伪装迷惑了双眼呢?俗话说‘一叶障目’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魏武侯道:“韩赵两国来请‘野外饮宴’,难道是计谋?”

  段干木道:“从种种迹象观察,有这种可能!”

  

  魏武侯本来就不愿意去吃喝,不过是听了公仲连和申不害的花言巧语,受到牟龟的怂恿,又想到父侯在遗言中说过‘三晋团结’的话,才应允了他们,现听段干木所言,就说道:“好,不去也罢!”

  

  牟龟道:“主公,段太师和任舍人刚才所说,是否危言耸听呢?”任座听得此言,指着牟龟鼻子道:“你真不懂国际间的计谋?好,请牟将军去赵、韩二国走一遭吧!”牟龟瘪嘴道:“走就走!不过,得看君上是否同意呢?”魏武侯道:“好吧,李克御史,您与牟龟将军去一趟吧!”

  

  很快,两人出使韩、赵;不久,又匆匆回来了。

  

  魏武侯道:“两位爱卿,都弄明白了,他两国是在准备‘野外饮宴’?”

  李克道:“回主公,是在准备,并且都准备得好辛苦!”

  魏武侯懵了,道:“真准备了?还很辛苦?”

 

93】文侯遗命

  

  牟龟忙道:“是的!”

  

  他兴致勃勃的道:“回君上,从饮宴主食上看,他们准备了六谷,就是黍、稷、麦、菽、麻、稻;其花样也还不错,有糗(音qiu&#769;,炒熟的米、麦和谷物,如后世的妙米、炒麦之类);有焙(音be&#768;I,用微火烘烤);有糇(音ho&#769;u);有饼;有饵(音e&#769;r,与饼等同类);有粥等。从肉食上看,他们准备得也很充分,有牛、羊、猪、狗、鸡,还有鸽、豺、貉、鸹、鹑、鲼等,这些虽说繁多,也还算比较好找;臣打听到,宴席上最难得的是狮鼻、虎崽、豹胎、熊掌、鹿茸、寿鼋!”

  

  李克接着道:“在烹饪方面,他两国请了天下最好的厨子,据说是以前跟随周王的疱丁,满身都是烹调绝技,主要有:煎法、炮法、醢法、熏烤法、灸法、燔法、脍法、羹法、脯法等,归纳为烹调十二大法!”

  

  魏武侯道:“乖乖,吃一餐野外饮宴,为什么下这么大的功夫呢?”

  

  牟龟低了头,嗫嚅着哼了几声,说不出话来,他原先劝导魏武侯参加赵韩二国的吃喝,所以不敢回话,怕魏武侯知道赵韩两国的用意后斥责他。李克跟任座一样,也是一位敢于直言的官儿,一语道破天机,道:“还不是为了宝衣!”即为了九鼎的事儿。

  

  魏击一下子想起父亲魏文侯的遗命——

  

  那一日,魏文侯回光返照,对自己说道:“击儿可要记住,那件事情……”听父亲说到此,魏击会意,知道说的是策命大典时发生的那件事。果然,魏文侯摸索着,从枕边取过九彩宝衣图案,以及周王宝衣的膊护,颤抖着递给魏击,道:“记住,宝衣,九鼎!”说完,额头上沁满汗珠,背心已被汗水浸透。

  

  魏文侯自从在策命典礼上见到神秘人,得到九彩宝衣的颜色和尺寸两套图案,加上原有的质地、花纹两套图案,四套图案已经齐了。回国后,就交与李悝、段干木、任座等人进行研究。然而,众人穷尽智慧,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段干木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也许非要如神秘人所言,要等到四十五年之后,才能有破解的契机吧!”于是,魏文侯就叫众人停了下来,魏国只专心于国内治理和国外军事行动,等待神秘人再次出现的机会,希望那个时候能够破解九鼎之谜。现在,魏文侯知道自己不行了,把接力棒交到了魏击的手中。

  

  魏击忙跪在地上,说道:“是,宝衣,九鼎!父侯的话,孩儿已记下了。”

  说着,双手接过宝衣图案。魏文侯事先命人用膊护包了宝衣图案。

  

  之前,魏击的夫人,在策命大典的第三年,生下一名男婴,取名魏莹,聪明伶俐。那孩儿,魏文侯喜爱得不得了,留在身边,此时年方四岁,也跪拜在一旁。魏文侯招招手,魏莹懂事地扑在爷爷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叫着:“爷爷,我要您起来,跟我一起玩!”魏文侯抚摸着孙子的小脑袋,眼睛望着魏击,叹道:“还有三十八年……你的时日要是不够,一定要传承下去!”(注:38年后,魏国君主果然称王天下)

  

  魏击叩首,道:“谨遵父训!”

  

94】吃喝政治源远流长

 

魏武侯悟道:“段太师说对了,他们以吃喝为恍子,想从我国得到宝衣秘密!”

 

李克道:“当年,文侯得到宝衣图案后,遵照当时在河水旁的许诺,把情况告诉了他们。后来,他们又从什么人那里,花重金买到了‘鼎秘’,知道了扁鹊山庄文侯与神秘人的全部对话;他们以为过这么些年了,应该有新的秘密出现,想借新君登基,大办宴席,请主公前往,从而套出些秘密来。”

 

魏武侯道:“野心倒不小。哼,想得挺美!”

李克道:“君上,您看此事怎么办?”

魏武侯道:“他请他的,本君不去就是了!”

 

段干木从外面走入议事厅,道:“主公,既然您已经答应过,还是去应酬一下的好。赵、韩虽然利用吃喝来玩弄计谋,但是请客吃饭本身,的确是含有政治因素的呢!”

  

  魏武侯道:“怎么,吃喝中,还含有政治?”

  段干木道:“是啊,是很重要的政治呢!”

  

  “轰”地一声,众人已笑出声来,嘻嘻哈哈的道:“吃饭真有政治?”

  

  段干木道:“各位,请读一读《诗》,就会明白的!”

  牟龟不解地问道:“《诗》不是很高雅的吗,怎么会有庸俗的吃喝呢?”

  

  任座这时刚走进厅堂,听到说话,搭飞白道:“牟将军少见多怪,吃喝难道就不高雅了?”

  

  牟龟平时就很不满意任座说话咄咄逼人,所以不服的道:“高雅的《诗》,孔子删减过的诗,儒家学堂作为教材的诗经,它里面的内容讲的吃喝?”他鼻子哼了一下,讥讽的道:“任舍人可否说来听听!”牟龟除了喜欢玩美女之外,擅长的是溜须拍马,对于《诗经》没有认真读过几首。

  

  任座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张口就来,道:“《诗》曰:‘既醉以酒,尔殽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说的就是‘美酒喝得醉酩酊,您的佳肴看不清;但愿主人寿万年,神赐前程多光明。’这首诗中,不都是讲吃喝吗?”

  

  牟龟抓抓耳朵,一时整不明白,疑惑的道:“怪事,《诗》中不只‘窈窕淑女’,还有‘吃喝’捏?嘿,稀奇,‘吃’出诗来了!”段干木接口道:“这有什么稀奇,任舍人只说了一首《既醉》,是《诗经&#8226;大雅》中的篇章,牟将军可能不知道,其实还有呢,《诗》中多有吃喝的名篇,比如<鹿鸣><七月><湛露>等等,都是描写吃喝的场面,歌颂吃喝的盛况呢!”

  

  魏武侯问道:“这跟政治又有什么关系呢?”

  

  段干木回道:“君上可知道,周王室的始祖后稷传到第四代,有位名叫‘公刘’的先辈,是他将吃喝与政治挂上钩的。(魏武侯像听天书一样,睁大了眼睛)。《诗&#8226;公刘》曰‘食之饮之,君之宗之’,意思是说公刘是周氏的大宗族的宗子,常常聚集族人宴乐,借以巩固宗族的团结。”

  

  魏武侯道:“太师是说,用吃喝的办法巩固宗族内部的团结,是公刘发明的?”

  

  段干木道:“对,‘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这正是公刘对于华夏政治的贡献,在这里,公刘首次将吃喝,作为团结宗族兄弟的纽带和手段啊!”任座接道:“后来,吃喝由宗族内部扩大到整个华夏民族,成为一种风气,流传了下来,为后人不间断地沿袭使用呢!”

  

  段干木深入论述道:“吃喝成为政治后,就演变得很复杂了,因亲疏关系不同,会食的次数不一样,《礼记》说:‘亲兄弟每年四次会食,从父兄弟每年三次会食,从祖兄弟每年二次会食,族兄弟每年一次会食,以分宗族亲疏关系。’另外,就是饮食的级别了……”

  

  魏武侯疑惑道:“大吃大喝一顿,事情就办成了?”

  

  段干木道:“集合族人,伴着音乐吃喝,酒足饭饱,心灵沟通。《礼记/燕义》说‘上下和亲而不相怨也’。吃喝在这里就含有政治的意义了!”

  

  魏武侯摇头道:“上古之人,胸无大志,终日为吃喝奔波,当然要给吃喝以美言了。如今,我国已做天下雄主,将来还要夺取九鼎神器,岂能去附庸风雅?”

  

  段干木道:“您已经答应韩赵,而今爽约不去,会造成不必要的对立,请主公三思。”

  

  魏武侯道:“段太师,捉鬼也是您,放鬼也是您!”

  段干木道:“主公,老臣怎么了?”

  魏武侯又道:“先前,您说它是计谋,不能去;现在,又说是政治,主张应酬!到底以什么为准?”

  段干木道:“当然是以我大魏的利益为准!”

  魏武侯道:“我就不信,吃喝之中有天下,有九鼎,有宝衣!这次,本君偏不去,看他二国怎样!”

  

  没过几日,韩赵二国又派人前来催促魏武侯,请确定参加野宴的具体日期。魏武侯断然回绝了。二国使者离去。可是,过了几日使者又来了,说话也比较强硬了,说魏武侯原先已经同意,现又临时改变主意,不像天下第一强国的国君。魏武侯大怒,正要发火,段干木连忙好言相劝,安排两国使者去了馆舍,告诉说,咱魏武侯的意思是,先征伐了楚国,三晋再进行野宴,请韩赵两国君主,能够理解魏国新国君上台后迫切想建功立业的想法。所以,野外饮宴的事就先搁了下来。魏武侯按照自己的计划,以盟主的身份,派使者前往韩赵二国,联系征讨楚国的事宜。

  

  后来,虽然三晋再次伐楚取胜,却因为诸多因素,使得三晋(特别是魏赵)起了裂痕。

 

 

95 赵国变法,选贤任能

  

  赵烈侯接受策命之后离开洛邑回到赵国,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变法。

  

  赵国都城中牟,侵淫在诡秘之中。

  

  赵国这个时候的疆土,东部与中山国、齐国接界,西部和魏国连接,南部与韩国、卫国交错相依。赵国的国都原来在晋阳(现代地名略);公元前424年,赵烈侯的父亲赵献侯即位那年,由晋阳迁到了中牟(现代地名略)。赵烈侯时,国都就在中牟。赵宫,在中牟的西南角。

  

  密室中,赵国的国君赵烈侯(赵籍),与赵国的相国公仲连,二人正在密商国事。

  

  公仲连人很年轻,此时刚过二十四岁,但却聪明过人,志向高远,愿辅助一位贤明圣君,大干一番开疆辟土的丰功伟业而名标青史。赵国受策命前后,他见赵烈侯番然觉悟,非常高兴;在陪着君回到中牟之后,君臣联手,在赵国开展了名垂青史的——赵国变法。

  

  当然,赵国的变法,实际上是受了魏国的影响。

  

  魏文侯一方面起用李悝、吴起等法家为将相,实行法制,另一方面又尊儒家卜子夏等为师,并倚重田子方、段干木等儒家名人,宣扬儒家的仁义道德。因此,公仲连主持的赵国变法,其最大的特色,是集中在具体的政治工作和财政工作之中。赵国变法跟魏国一样,虽然采用法家之道,但在教化人民的方面,则完全采用的儒家之道(早期变法,都是儒法并用)。赵国的变法,从时间上早于楚国,其采用的也不是吴起在楚国的变法模式。吴起在楚国的变法采用的是激进式(法家左派、激进派,现代叫“鹰派”)。公仲连在赵国,采用的是缓进式变法(法家右派、温和派,现代叫“鸽派”)。

  

  过去,不少人都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以为变法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其实不然,但凡采用缓进式变法的法家人物都是得到善终的。公仲连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与李悝一样,个人生命没有受到保守势力的威胁和伤害。

  

  在变法的同时,为了将赵国治理得更好,公仲连举荐了牛畜、荀欣、徐越等三位贤人给赵烈侯。他们都是赵国名叫“代”的边远山区(过去叫做代国,是赵籍的祖上赵襄子设计谋夺取的)的隐士。赵烈侯非常信任公仲连,任命了他推荐的三人为朝中官员。牛畜提出“以仁义,约以王道”的儒家主张,赵烈侯任命他为国师,负责教化等“思想政治方面”的工作;荀欣提出“选练举贤,任官任能”的法家和儒家的混合主张,赵烈侯任命他为中尉,负责选拔官吏和军事方面的重要工作;徐越提出“节财简用,察度功德”的务实的法家(李悝曾经提出过近似的)主张,赵烈侯任命他为内史,负责征考核臣下政绩和收取租赋的重要工作。

  

  为表彰相国公仲连,赵烈侯赏赐给他了两套价值不菲的衣裳(赵国宝衣),以示鼓励。

 

96】处心积虑,选择新都

  

  在策命大典上,经楚声王闹腾,赵烈侯也知道了九彩宝衣的事情。魏文侯虽然如约派使前来通报过九彩宝衣的情况,但是并没有介绍过宝衣的细节。后来,赵国从别国辗转知道了三大信息。第一,魏国取得了九彩宝衣绘图;第二,周王朝的命运只有四十五年了,列国中有一个国家要顺应天命成为九五之尊,魏国有独享的打算和举动;第三是有人在研究九彩宝衣(现代叫:私立研究所?),并且把结果不断地告诉魏国。

  

  赵烈侯虽然知道这些,但却惧怕魏文侯三分,他虽然当面提及想看看宝衣图案,但却遭到过魏文侯婉拒。为此,赵烈侯并未放弃,表面上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在暗地里依靠公仲连变法强国,提早做着独立行动的力量准备。魏文侯去世后,赵烈侯感到自己有机会成为天下雄君,赵国可能取代魏国的盟主之位;所以他与韩烈侯(韩景侯已去世,太子韩取承位,即韩烈侯)商议,邀请魏击(魏武侯)举行野外饮宴,派出公仲连和申不害两位能人出使魏国,说服魏武侯同意参加。

  

  可是没想到,段干木和任座识破机关,魏武侯反悔,请客的计谋破产。尽管如此,赵烈侯根本就瞧不起魏武侯,更兼魏击狂妄自大,赵烈侯对他就更没有什么好感了。魏武侯主持的那次三晋伐楚,占领楚国大梁后的所作所为,更让赵烈侯不满意。如今,赵国经过公仲连变法,实力已今非昔比,军备力量突飞猛进,综合国力愈来愈强,内部已经是十分膨胀,赵烈侯早已按捺不住要与大魏比拼,正好想利用这次双方合作中的摩擦,作为攻击对方的难得借口和机会。

  

  因此,赵烈侯常常与相国公仲连密商争雄天下的国事。

  

  赵烈侯道:“我国变法之后,国力增强,此时争雄天下如何?”

  相国公仲连摇头回道:“主公还有一件大事未做呢!”

  赵烈侯惊愕道:“何等大事?”

  公仲连道:“迁都!”

  

  赵烈侯道:“中牟乃天下名都,地处中原,正好作为争雄基地,为何迁都?”

  

  公仲连道:“昔日,我国以晋阳为基地,原因在于当时面临的对手主要是晋国内的公室贵族,晋阳地处偏远,便于自我保护。之后,随着三晋消灭晋国九家公室贵族,晋阳之利已失,于是迁都中牟。中牟与魏国安邑及韩国目前都城阳翟,在中原地带构成倚角之势,是三晋联盟并争天下的需要。以目前势态看,周朝气数将尽,七雄之中必有兴者;天下归一,势不可挡,天道有常,为贤者取。此后,我国将独立地进行更为复杂的兼并战争。然而,在中原大地的中牟,容易暴露,无可依托,在未来的军事行动中,无屏障,就显得弱势,很容易为他国所图。因此,需选择一个不在中原,但又靠近中原,并且便于发展,拥有一定物质根基和优越地理位置的城邑,作为都城。这样,才有利于我国日后雄图天下!”

  

  赵烈听到相国这番透彻的分析,心中大喜,忙道:“相国所虑极是。那么,何处可为都城?”

  公仲连道:“中牟往北,太行山下,邯郸城可作为赵国新都城!”

  

  赵烈侯问道:“为何偏偏是偏远的邯郸呢?”

  

  公仲连道:“首先,邯郸地理现在看来离中原有些远了,但是,从今后发展来看,其位置非常重要,它北通燕琢,南接郑卫,东扼大齐,西阻强魏;且靠近中原而又不置于中原;进,可取魏韩或者齐国之地;退,可以倚靠太行山区;还能很好地利用漳河之水。其次,邯郸东部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河道纵横,水源充足,是重要产粮区,能够保证城内军民用粮。其三,邯郸城发展较早,商业发达,工匠齐全,初具城市和人口规模,适应宫室和百官生存。”

  

  赵烈侯连连点头,自以为然。

  

  公仲连又道:“君上的祖上赵鞅子,当年选择晋阳,就是如此考虑的!”

  

  赵烈侯猛然醒悟,赵鞅子当年与知族的斗争范围在靠近南部地区,但却将北部区域的晋阳作为重点发展区域,暗地里派董于安到晋阳发展,修建宫室暗藏制造兵器的铜柱和荆杆,到了危机关头,赵氏退至晋阳与智瑶周旋,结果大获全胜。他高兴的点点头,道:“相国所议极是,极是!您看,咱们何时可以迁移呢?”

  

  公仲连摇摇手道:“不忙,不忙。如今暗地准备,可能得费时日五年,再一步步搬迁至彼,等到‘四十五’年之前,即可与魏国争雄天下矣!”赵烈侯高兴的道:“善哉!”于是,赵烈侯暗地里命太子赵章往邯郸筹备国都修建之事;又阴命公子赵朝筹备邯郸置办之事。因为搬迁之前,必须建设好那里的新宫室,筹备日后用得着的战略物资。中牟搬迁事宜在暗地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97】争雄与美女,一个都不能少

  

  当日说完国事,赵烈侯回至寝宫。

  

  赵烈侯累了半日,想听些音乐,好好轻松一下,便命人去唤红笛和绿嫣二女。

  

  变法开始后,赵烈侯认识到自己过去的行为很荒谬,就主动派人告诉相国公仲连道:“给歌手枪氏和石氏的田地暂时停止!”公仲连心中当然高兴。另外,自打赵籍启用公仲连变法以后,每日主要精力皆放于国事之中,女人只占了他生命中的很少部份。红笛和绿嫣,仅在这很少部份中罕为点缀。虽然,赵烈侯的出尔反尔,让二人的父家、母家在宗族、亲朋好友和街坊邻里面前丢尽了颜面,抬不起头,因为君赏赐田地的消息,早已为众人所知,而最后是不了了指,到现在已经明确说不赏赐了,真的是教人日子难过。然而,姐妹俩也毫无办法,谁叫他是君呢?

  

  去呼唤的宫人已回来好一阵了,二女才拖踏而来。

  

  赵烈侯有些不高兴地道:“近些年来,寡君恩泽少了,你二人记恨寡君了?”二女忙行礼道:“主人误会了!刚才,正逢我家大哥和小妹来了,所以晚至,主人赦罪!”

  

  “哦,是吗?”赵烈侯听说枪家的人来了,想起赐田的事来,心中有些歉意,他并不是心疼二万亩田地,而是担心为国立功者有误会,所以就没有赐予。于是,赵烈侯道:“正逢寡君想要欣赏音乐,一并唤来坐坐吧。”他心中想,咱作为君接见尔等,也算是慰劳吧。

  

  很快,枪氏兄妹俩来了。枪氏男丁三十多岁,与赵烈侯年龄相仿,走近前来行了大礼道:“山野草民,承蒙尊贵君主接见,实感万幸,在此叩头,以谢隆恩!”此人口齿伶俐,不愧为乐府优伶之后。那时乐人的来源有四,一是专业乐师之家,二是被贬贵族及其眷属,三是罪犯,四是赤贫之人。乐人社会地位虽低,但却见多识广,自有一套生存和喜怒哀乐之道。

  

  赵烈侯听他能说会道,问了他几句,知他姓枪名约,是枪家老大。枪约又把小妹呼来给赵烈侯叩首。那女孩拜后起来,亮了全身,亭亭玉立在厅堂之上,直把赵烈侯看傻了眼。

  

  原来,那个女孩是个人间尤物!

  

  赵籍但见她个子不高不矮,身躯丰满,皮肤白亮,该凸之处凸,该凹之处凹。也不知怎的,赵烈侯这个在脂粉队中见过大世面的老手,竟然被她一下子迷住了。赵烈侯看到的这个女子,原来是那种能点燃男子欲望的女人,她的身体如同烈火,无论多刚强的男子,见着她就如雪狮子向着火。此刻,赵烈侯要不是想到自己尊贵的身份,使劲地克制原始的冲动,怕是早就冲上去把那女子摞倒在地上了。

  

  枪约一旁介绍道:“这是小妹枪嬉!”

 

98】男人花下死,做鬼亦风流

  

  赵烈侯此时此刻不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地真对枪氏姊妹大哥热心了,很殷情地招待他们在宫中用了晚餐,并将宫廷乐队弄出来演奏了一番,直至深夜。第二天一早,不知赵烈侯使了什么法,可能是连哄带赏,枪约就离宫返回乡下去了,将枪家小妹枪嬉留在了宫中,与双胞胎的姐姐一起伺候赵烈侯。赵烈侯终于如愿以偿,占有了这位像烈火一般燃烧的美女枪嬉。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枪嬉原来是一位旷世奇女,是一位“女宝杀手”!

  

  自上古起,乐人是对声色研究最深的宗族。自从枪氏和石氏受辱,枪约就在寻找乐人的“声色武器”,准备雪耻。所谓声色武器,实际上是女人中的奇女,这种女子是男人生理上的天然杀手。因为她能让男人得到生理上的极度满足,渐渐地将男人的精血吸干殆尽,最后衰竭而死。这种女子很少见,在许许多多女人中都难得找到一个,有时甚至要好几代人中才难得有一个,所以中国老百姓给这样的女人送了一个雅号,俗称“女宝”。功夫不负有心人,枪约从卫国找到了这位奇女子,才十五岁,训练了一年,假装是妹妹,将她带至赵宫来。目的就是献给赵烈侯,让他早死。

  

  赵烈侯在政治上已经算是强者了,但是在对性的认识上,如与属于专业人士的枪约相比,的确差不多是白痴,水平很普通。赵烈侯很快就中了圈套。他第一次与枪嬉发生关系时,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种崭新的体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是忍不住想大声呼唤,是很愿意把自己的体验立即告诉别人,是从腿根至全身被吮吸后的兴奋,是整个人都想疯狂。总之,赵烈侯觉得过去所经历的全部性生活,都只是发泄,没有回应,虚度了生命,枉为雄纠纠的男子汉。如果说当年拜会魏文侯后,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天下的雄君;那么,赵烈侯拥有了枪嬉后,才体会到什么叫“女宝”,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性爱!

  

  因此,赵烈侯并没有等到与魏国开战的那一天,就在愉快中走了。

  走得很突然,也很潇洒,才三十八岁,共坐了二十二年赵国君位。

  

  本来,再坐二十九年赵国君位,跟他祖上赵襄子一样,可以达到51年,他也才六十多岁,说不定不会比魏文侯差,可能会将赵国带入天下首席强国之位。然而,如今不行了,他走了,走得很好(风流倜傥)。当赵籍死了以后,众大臣为他献上了“烈”的谥号。因此,后世称他为赵烈侯。他是姓赵的第一代现实侯爵,追认了他父亲赵献子为赵献侯。

  

  当然,本文作者必须指出,赵籍死得很冤,如果他当时阅读了《黄帝内经》,学习一下健康的做爱心法,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他还可以与女宝枪嬉风流许多年。据考,当时还真的有了这部奇书。是的,恐怕是他太忙,没时间看。他的死已证明了这一点。不过,赵烈侯的儿子,即赵章,后世称为赵敬侯的这位君,从自己父侯遗下的嫔妃之中,很快发现了枪嬉,又很快收为妾妃。在那时,君之家,父子互占嫔妃,是较平常的事,虽说有些不雅,却也算不得什么大的罪过(就像春秋美女夏姬,先嫁给楚臣黑肩后转跟了黑老爹的儿子)。

  

  不过,赵章如果享用了枪嬉,恐怕也要步他爹的后尘了。

  

  欧洲的黑老爹说了一句名言: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家天下存在了许多年,细想起来真有比较好的地方。其好处是:国策有连续性。因此,当赵章即位的第一年,就继承其父赵籍的遗志,将国都从中牟迁到了邯郸。从此,邯郸因赵国的历史而闻名华夏。

  

  家天下的坏处也有一个,是:容易窝里斗。就在赵烈侯英年早逝的那一年,原来负责中牟城搬迁邯郸的赵公子赵朝,也就是赵章的弟弟(可能是同父异母),与赵章争夺君之位,举兵造反。

  

  这一次事件改写了战国前期历史的走向,引发了战国以来第一场复杂的战争。

  

  吴起和楚国,就是在这次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崛起的!

  

  一战定天下——吴起和楚王熊疑盼望的太阳终于喷薄而出了。

  

  (注:这一段历史,许多熟悉战国历史的专家也不太注意,因而对许多人来说比较陌生)

 

 

说吴起之所以要停下来说赵国,好像是跑题了,但是,实际上没有;因为只有当大家弄清楚当时复杂的国际背景,才明白楚王熊疑和吴起是如何瞅准了机会,所以才能够一战成功的。同时,我们可以弄清楚魏、赵、韩三家最初的矛盾是怎么来的,魏武侯是如何失去统一天下的机会,吴起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历史的趋势是如何被改变的等等。我相信自己提供的独特的战国前期的资料(经过探索、整理、连贯)在目前来说可能是独一无二的

 

99】赵氏血脉之争

  

  这件事情的历史根源,前面已经简要的点到过,是赵鞅子传位埋下的隐患。

  

  赵氏的传承情况梳理如下:

  

  第一传承——

  赵鞅子本来该传位嫡出大儿子伯鲁,为了家族大业,没传;

  却传给了能忍气吞声、有城府的、庶出的较小儿子毋恤。

  

  第二传承——

  毋恤(赵襄子)本来该尊重既成事实,将君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但为感伯鲁的恩没传;

  却打算(已经在宗族内宣布)传位给代君(赵毋恤哥哥伯鲁的儿子,名字不详);

  赵毋恤长寿,坐位51年,亲侄儿代君先死,只好传位给侄孙(即代君儿子)赵浣。

  

  第二传承遇到曲折——

  (1)破坏传承

  赵桓子(一说襄子的弟弟,一说襄子的儿子:赵嘉;谥号:桓子)夺得君位,赵浣失位;

  (2)恢复传承

  赵桓子(赵嘉)在位一年去世,族人杀赵嘉的儿子,赵浣复位(赵浣是代君的儿子,谥号:赵献子);

  

  第三传承——

  此次依宗法顺利传承:赵浣(赵献子,后追封赵献侯)传位给亲儿子赵籍(赵烈侯)

  

  第四传承——

  赵籍(赵烈侯)传位给儿子赵章(赵敬侯)

  

  在第四传承的时候,又一次发生了赵章与赵朝争夺君位的宫廷事件……

  

  这里,涉及到史学上的复杂论证(这是论证派朋友喜欢的哦)——

  

  在“第三传承”时,据说不是完全的顺利传承,中间有个曲折:因为赵烈侯的在位记载上,有不同的两种意见。第一种,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赵烈侯在位九年,死后由其弟武公继,武公在位十三年。由此,在武公死后才发生了——武公的儿子赵朝与烈侯的儿子赵章争位的事件。第二种,武公不存在。这种意见的发展过程是这样的:(1)《史记索隐》引谯周云:“《世本》及说《赵语》者并无其事,盖别有所据”,对《史记/赵世家》的武公记载提出疑问;(《世本》记载赵国史实,今学者认为是赵王迁时赵人所作,可信)。(2)现代有学者根据《史记索隐》引《竹书纪年》的记载和谯周所提出的疑问,认为武公不可信,所以将武公的十三年归于赵烈侯,于是,赵烈侯在位二十二年(现代学者所出的编年史大都已没有武公的记载,直接是赵烈侯在位22年的记载,即公元前408年至前387年。

  

  赵武公到底存在与否?

  

  还有不同于以上意见的第三种意见。它比较综合和深入,其要点如下:(1)有学者认为不信武公者的考证也含有很大推测成分,因为《竹书纪年》虽然有一句“魏武侯元年当赵烈侯十四年”可以证明赵烈侯在位不只九年,但是,十四年之后如何呢?据现在的史料,赵烈侯九年至二十二年间的赵国历史,各国史籍均无记载。(2)有学者进一步提出:《史记》所载何来,引用的什么典籍,为什么错误?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最好是不要全盘否定;(3)再深入一步推算,如果否定武公,那么,赵敬侯赵章初立之时与赵朝之间的争位缘何而来,如果不是误记,其叛乱的原因又是什么?

  

  是呀,简单的说——赵朝敢于出来争位,他有什么能耐?或者说,他有什么理由跟赵烈侯的儿子赵章争夺赵国的君位呢?从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敢于争位的理由,往往是要在血脉上站得住脚才行(否则得不到舆论和家族的支持)。

  

  所以,我们来瞧一瞧赵襄子之后,赵氏中的子弟与君位比较接近的三条赵氏血脉的情况:

  

  第一条:赵伯鲁的血脉

  首先,伯鲁因为是赵鞅的大儿子(而且又是嫡出,即正妻所生),按照宗法理念他应该继承但却没有能够继承君位;赵毋恤是赵鞅的小儿子(是庶出,即妾所生,而且是狄女——娘家是少数民族,没什么政治地位),他破例继承了赵氏之位,自己也认为是欠了伯鲁的情,所以在去世之前挑选伯鲁的儿子代君作为赵国君主继承人;由于代成君死得早,改将君位传给代君的儿子赵浣,即伯鲁的亲孙子。前后的血脉联系是:伯鲁——代君(伯鲁的儿子)——赵浣(献子,伯鲁的亲孙子)——赵籍(烈侯,代君的孙子、赵浣的儿子)——赵章(敬侯,赵浣的孙子、赵籍的儿子)。另外,在赵籍后面,有一个同辈份的弟弟武公。

  

  第二条:赵毋恤的血脉

  其次,赵毋恤有亲生的五个儿子,赵毋恤虽然谦恭的要将继承者让给伯鲁的血脉,但是,在赵毋恤的儿子们看来,继承者应该是他们,至少应该是他们家老大的(嫡出长子);在适当的时候,即国内政治条件成熟的情况下,赵毋恤的儿子们有可能出面来争这个继承权。前后的血脉联系是:赵襄子——襄子的儿子赵某ABCDE5个儿子,均不知名字,用字母代替)——襄子的孙子赵某A1A2……Ax(若干个,其中应该有一个是嫡长孙)。

  

  第三条:赵毋恤弟弟的血脉

  其三,当赵毋恤放弃自家儿子继承权的时候,他的兄弟有可能产生继承的非分之想,因为你赵毋恤既然可以将继承权让给伯鲁的后人,我为什么不能够取得呢,在赵氏历史上有兄终弟及的范例。所以,桓子(一说赵襄子的弟弟,一说赵襄子的儿子,本文从赵襄子的弟弟,即第二代传承时)才要夺取代君的位子。但是,因为死得早,根基不稳,其子被杀,这条血脉很可能已经断了,再加上名声不太好,所以重新夺权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剩了两条血脉:赵襄子的直系血脉,赵伯鲁的直系血脉。

  

  史载是赵籍的弟弟武公的儿子与赵籍的儿子争夺君位,是在赵伯鲁的直系血脉范围内。

  

  不过,据作者分析,“武公”应该与赵毋恤直系子孙有关系。因为赵籍的弟弟没有多少理由争夺君位。第一,他的哥哥赵籍并没有将君位传给其他人,而是传给自己的儿子,儿子是第一传承人,这是法定的;如果赵籍不传给第一法定人(嫡长子继位),他就有理由争夺了,因为他是第二法定人(兄终弟及)。第二,在赵家历史上,第二代传承的时候,发生过赵襄子弟弟赵桓子争夺君位失败的政治事件,赵氏的人应该记忆犹新,所以在舆论上是处于劣势的,不可能得到宗室的支持。

  

  不过,如果武公是赵襄子的嫡出长孙的话,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本来是他该得到的君位,传给你们伯鲁的后代也差不多报恩了,现在,你传回俺这里来,岂不是符合天理人情的么?

  

  所以,本文作者认为这个“武公”应该是赵襄子的孙子,嫡出长孙,所以才有号召力,能够与赵章对抗(打了一大仗,打得很厉害,即双方势均力敌)。

  

  谁是谁,虽然模糊(也许是武公儿子跟赵烈侯的儿子争夺呢),但是,历史记载——赵武公的儿子(或者赵襄子的嫡出长孙),他的名字叫做赵朝(有的误写为赵朔),与赵烈侯的儿子赵章——两赵之间发生了一场殊死的大战(有学者认为他们开战把首都中牟打得稀巴烂,所以才迁都邯郸)。

  

  反正到最后,赵朝在中牟兵败失利。

  

  赵朝失败后往哪儿逃的呢?

  

  ——魏国!

 

100】魏国与卫国

  

  单看赵朝兵败后的逃跑地,就让研究历史的人大吃一惊。

  

  因为谁都知道,此时的魏、赵、韩三国是联盟关系(盟国)。

  

  赵朝最应该逃去的地方应该是——齐国,是赵国的死对头之一。

  

  这个逃跑的地方的确很让人意外。因为谁都知道,就在这一年之前,魏国和赵国之间还没有发生过战争(此前历史在智族被消灭之后,三晋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争),两国之间(加上韩国是三国)是友好邻邦,是联盟军,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有点像曾经的中越)。

  

  所以说,赵朝逃往魏国,应该是掌握了赵国背离三晋联盟的钢鞭内幕绝密材料!

  

  不然,他不敢往魏国跑。

  

  赵国是怎么反应的呢?——反应非常强烈!

  

  赵章在得知赵朝逃亡魏国的消息后,曾经向魏国索要赵朝。

  

  很遗憾,魏武侯没有将赵朝送还给赵国。

  

  赵章向魏国索要赵朝未果,提前与魏国撕破脸。三晋同盟关系紧张起来。本来,按公仲连的智商,他的战略构思根据当时的情况,首先应该在邯郸城率先立稳脚跟,奠定厚实基础,然后沉重打击三晋共同敌人,最后才会出兵与魏国争夺中原。但是,却因赵敬侯的一时意气用事,因而提前出击。公仲连预感战争将会让赵国不利,于是称病不出。不过,征战魏国,是赵烈侯在世时,中尉荀欣所献计谋(作者推测)。如果是荀欣所献计谋,估计他应该对赵烈侯道:“我国与魏国相比,兵力有差距,魏众我寡;如直接袭击魏国,占不到多少好处;莫不如打击魏国的附属小国卫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以争夺到卫国大片的土地!”

  

  说到卫国,我们可以将历史拉回到赵烈侯和韩景侯向魏文侯借兵的那一年——

  

  魏国繁华都市:安邑。

  

  城池雄壮宏伟坚固。城内市井热闹,商贾如云。国宾迎客厅坐落在朝堂南侧,建筑雄伟,庄重典雅。迎客厅内,宽敞明亮,处处显示着大国风范。

  

  魏文侯,精神粲然,两鬓斑白,不怒而威。此刻,他正接待卫国来的君卫慎公。卫慎公正在进献礼品,边献边道:“君变法以来,所取成就天下皆惊!仰仗贵国威名,我等小国也有安然靠山,以致列国莫敢有欺,实乃卫国之幸也。”魏文侯已经听出卫慎公的暗示来,所以直接点破道:“卫公,某已经知道了,齐国与郑国在西城会师之后攻占了贵国的贯丘!”卫慎公哭丧着脸道:“是啊,君,何时可以帮助小国讨回公道呢?”

  

  魏文侯沉吟一声道:“本国正在与秦用兵,是得找个机会让齐国懂得如何尊重贵国啊!”卫慎公听罢,心中高兴,唱礼道:“小国奉献给上国珍珠玛瑙十二箱,作为敬献上国之礼!”只见二十四位壮汉抬了十二只宽大木箱献上堂来。卫慎公再唱道:“同时奉献美女十二名,万望魏君笑纳!”但见十二名香气扑鼻的女郎姗姗上堂。卫女窈窕,天下有名,君带来的女子个个美貌,如花似玉,体态娥娜,姿态优美,笑容香甜。

  

  魏文侯摇摇头,眉头深皱,道:“卫公客气了,魏卫两国世代友好,何须虚礼耶?”卫慎公再拜道:“些许小礼,不成敬意,还望君莫要推辞!”魏文侯挥挥手,道:“不,万万收不得,你快快带回去,否则,某就不去教训齐国了!”卫慎公连忙命下人将礼物抬走,并领美女回馆驿去了。

  

  正在此时,魏斯忽听门外有飞骑来报。

  

  魏文侯命近侍带来人上堂,道:“讲!”黑衣飞骑扑翻在地道:“报告君上,韩国新君从南路进入大魏之境,经陕邑,渡黄河,已至吴邑之地。”魏文侯点点头道:“喔……下去吧!”

  

  魏文侯是在接待卫慎公之后才接待的韩景侯和赵烈侯。

  

  魏文侯为卫慎公报仇是几年之后(公元前403年前)攻入齐国长城之内。

  

  天下人都知道,魏国跟卫国是“战略伙伴关系”,因为卫国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101】联盟破裂

  

  赵敬侯赵章,遵照了荀欣计谋;于是,赵国针对魏国的战争是从袭击卫国开始的。

  

  赵章的长相不似他父侯英俊,生得精瘦,双目如电,声音发尖,满脸杀气,比他爹更有野心,早存有雄霸天下的豪气(作者码字码出的形象)。虽然他知道老一辈人传说的扁鹊山庄的对话,可他想,要等满四十五年太久,不如争了现在,与魏国先打一仗,摸摸它的底再说。

  

  于是,赵国发动了针对魏国的战争(不是直接袭击魏国,而是打击魏国的小兄弟)。

  

  (史记:敬侯元年(前386),武公的儿子赵朝作乱,失败后逃奔魏国。赵国开始以邯郸为都城。敬侯二年,在灵丘打败齐军。三年,在廪丘救授魏国,大败齐军。四年,赵军在兔台被魏军打败。赵修筑刚平城以便进攻卫国。五年,齐、魏两国帮助卫国攻赵,夺取了刚平。六年,向楚国借兵伐魏,夺取了棘蒲。八年,攻下了魏国的黄城。九年,进攻齐国。齐国进攻燕国,赵军援救燕国。十年,赵国与中山国在房子县交战。敬侯十一年(前376),魏、韩、赵共同灭亡晋国,瓜分了它的土地。赵国攻打中山国,又在中人地区交战。十二年,敬侯去世,他的儿子成侯赵种即位。)

  

  回过头来看这一场战争,对于魏国和赵国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如果双方要有魏文侯的远见卓识,这一场终究要打的战争会推迟很多年,至少应该发生在灭掉(或者大大削弱)周围的强敌之后。但是,魏武侯不是魏文侯,比他爹差得很远,个人武力可能比他爹强。他犯的第一个重大错误是不但没有集中优势兵力消灭秦国,为魏国寻求到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地理环境,反而逼走秦国的克星吴起,自毁长城。

  

  而且,他没有与时俱进,根据变化了的国际形势调整魏国战略,仍然沿袭过去四面出击的老套路。如果他能够保持三晋联盟,尽量减少同盟国之间的摩擦,形成强大的国际攻势,那也罢了,还可以立于不败的霸主之地;但是,他恰恰又犯了第二个重大错误,那就是贸然接受来避难的赵国公子赵朝,与赵国提前撕破脸,并且很快发生了同盟国内部的战争。

  

  魏武侯他爹曾经安排的“三对三”的国际搏击,逐渐被改变成“一对五”的国际搏击。三对三,是三晋对秦、楚、齐;一对五,是魏国很快将赵、韩推到敌对方。于是,一个还没有强大到可以独自对付天下列国的大魏国,在紧接着的历史中,将要独自对付秦、楚、齐、赵、韩五个大国。魏国从此危险了。(许多年后的秦国吸取了魏国在战国初的教训,在吕不韦当政秦国的时候,力量已经强大到足以一敌六的时候,才撕下面纱,首先将周王室搬掉,然后,在李斯的辅佐之下,秦始皇抓住机会出击六国,一统天下)。

  

  三晋联盟的破裂,在后来的天下,成就了雄心勃勃的齐国(孙膑两战杀死庞涓削弱魏国)

  

  最终,当然是成就了野心勃勃的秦国,因为魏国的错误给秦国留下统一的机会。

  

  但是,魏国的错误,最早成就的却是——吴起,也就是时时窥探北方的——楚国!

  

  我想起《无间道》的一句台词: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魏国把欠楚国的还给了楚国。

  

  魏武侯把欠吴起的也还给了吴起……

 

102】赵国急攻卫国

  

  前面已经提到:魏国与赵国撕破脸,是从赵国袭击卫国开始的——

  

  公元前383年,卫国境内,本是一片和平安详景象。

  

  卫国是周文王儿子康叔的封地,原来的国都在朝歌。齐桓公称霸时,卫文公迁都于濮阳,又名帝丘。策命大典以后,卫慎公与魏文侯交往甚密,两国结为友好关系,卫国成为魏国的附属国。卫慎公去世后,太子姬训即位,后世称“卫声公”。卫声公谨记其父遗训,将“尊魏拒列强”作为基本外交政策,保得多年平安。背靠着魏国,卫声公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魏国的同盟国赵国来犯。

  

  这一年是狗年(戊戌)。赵章敬侯拜孔宵为大将,率八万人马,对卫国发起突然袭击。

  

  孔宵率领大军,从中牟发兵,由西向东,攻下了卫国重镇荡岗,并急行军至黄河,攻陷重镇黍邑后,又强渡黄河,将河东岸重镇鹿邑也一并拿了下来,一下子占领卫国七十二个乡邑。然后,赵军围了卫国都城帝丘(濮阳)。

  

  卫国是二流小国,兵少将寡,见赵军已兵临城下,好不慌张。卫声公忙召集朝臣商议对策。相国辛米力主抗敌,司空栾盘主张投降,内史蔡佳却认为应弃城回避。卫声公道:“众爱卿各持其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然而,濮阳城内尚有精兵两万,南方也有可调之兵数万,我国与魏国多年交往,魏不会见死不救;况且赵国此举是针对魏国,魏必派军援我。因此,本君以为战为上策。”众朝臣尽皆认同。

  

  于是,卫国君臣一条心,拼死保卫都城。

  

  赵军挥师围了濮阳,每日里攻城。军士持云梯,如蚂蚁般涌向城墙,猛烈出击。城郭之上,飞石如雨,飞箭如蝗,将来犯赵军一次次打退。赵人英勇,反复攻城,契而不舍。卫人早已派出使者去魏国,守城军民,拼死抵抗,盼着魏国前来搭救。

  

  孔宵急切间攻城不下,立即分兵一半,在濮阳之北草创新城一座,名为刚平(今地略)。然后作为基地,再发动攻势。很快,北门和西门失陷;卫国军民退守西南内城及东门。濮阳城,从东至南这一片仍然在卫声公控制之下。双方尘战激烈,死伤各数千人。虽然,卫国已危若累卵,仍作最后挣扎。

  

  情急之中,卫国再派使者,趁黑摸出城外,往魏国安邑城告急去了。

 

103】魏国一片喊杀声

  

  魏国都城安邑,气氛浓烈,君臣共愤。

  

  朝堂上,魏击坐在他爹魏文侯原来坐过的那块席垫上,铁青着脸,破口大骂赵国“疯狗吃了豹子胆”!自接到卫使报告,他已骂过赵国几十遍了。他本来性如烈火,脾气暴躁,更兼对赵国在三晋伐楚中的行为不满,又曾听到赵烈侯瞧不起他的言语,早就心中不快,即便是有父侯的临终遗言,他还是因为赵朝的原因讨伐了赵国,在兔台(今地略)击败赵军。

  

  也就是说,当魏击得到赵朝提供的赵国背叛魏国的钢鞭黑材料之后,袭击了赵国一个地方。

  

  赵军报复心强,虽然不敢直接袭击魏军,竟然派兵袭击大魏的附属小国,这不是明摆着向魏国挑战又是什么呢?他心里明白,赵章是报复魏国收留赵朝的行为,报复前次讨伐兔台。魏武侯想到这事儿更是气愤得很,因为他从赵朝处已经得知赵国针对魏国的所有行动和计划,所以才要讨伐赵国的。

  

  魏武侯立即紧急召集文臣武将到大殿议事。

  

  右相国田文道:“赵国狼子野心由来已久,今日终于撕下假面具了!”

  左相国公叔道:“打,晚打不如早打!”

  

  前朝旧臣任痤道:“赵朝叛赵投魏,在下已经提示过,得谨慎处理,你们不是说他是魏国的福星吗?”其实,在魏武侯报复性袭击赵国的兔台,任座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说完瞟了一眼王错。王错老脸有些发白,忙道:“这事与我可无干系。我早已把赵朝送至司马府中了呢!”牟龟后来提了司马职,见说到他,也推口道:“赵朝原本得宠于赵籍,我们不敢不信,又不敢轻信!”

  

  魏武侯见朝臣们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气得大呼一声:“全给老子住嘴!”

  众臣见君发火,都停了话语,悄不做声。

  

  魏武侯横视朝堂之下,吼道:“本君亲率大军,伐赵救卫,打他个屁滚尿流,方显我大魏威风!”

  

  众文武拜道:“主公英勇,天下无敌!”

  

  田文献计道:“主公,臣以为可联齐攻赵,齐由东击赵,我由西击赵,两面夹攻,胜券在握!”

  

  魏武侯道:“我堂堂强国,岂要他齐国来助!”

  

  田文道:“主公,不是我国求齐国出兵,是给齐国一次机会,让他还了人情!”

  

  魏武侯道:“也罢,想那田氏夺了姜氏之位,田和请本君在浊泽相会,再三请求本君去给周天子施加压力,正式给他诸侯名份。看他对本君态度还算谦恭,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请了周天子及诸侯,就准了他,田氏想篡齐想了多年,至田和才成功并立为诸侯,列于周室,纪元年;要不是某,怕是此时还名不正言不顺呢!哼,此事欠某的人情大着呢!还给我,也罢!”

  

  田文即刻修书一封,差魏使送往齐国。

  

104】请教公仲连

 

魏武侯亲点十万大军,任龙飞为将军,田文兼任国尉,杀奔赵国而去,欲先取赵国重镇中牟。行至半道,碰上卫国的后一名使者,说都城濮阳告急。魏武侯忙挥师东进,直抵濮阳城下。

 

齐国此时正值田剡执政,见魏国势大,况又曾有恩于齐,接了魏国联盟函,急派出一支三万人的军队,由齐将田布率领,出平阴,渡濮水,走马陵,由东往西,已直抵卫国濮阳,与魏军相会。

 

赵军见卫国援军势大,立即撤了攻城人马,退入新筑据点刚平城中。

 

魏、齐两军与卫军反围刚平城。卫声公领本国人马猛烈攻城,未过几日,攻下刚平城。三国联军大获全胜。然后,三军挥师北上,杀至赵国本土,围了赵国的原国都中牟。见有两个大国撑腰,卫声公率卫军日夜攻打中牟城。卫军含恨报复,攻城之势十分猛烈,将中牟城的外城城墙也攻破了。好在中牟城墙厚重,还有内城城墙,且兵多将广,武器又精良,卫军一时难以攻下。魏齐两军为保存实力,只在一旁助威,没有攻城。

 

赵军派飞骑至邯郸。言中牟城告急。

 

赵国新都邯郸,刚刚草创。春光里,朝堂殿宇新落成,其余楼台亭阁,还在修建之中。宫殿朝门高大,顶端高悬牌匾,上书“大业”二字,镶金篆体。大业殿内,摆设简陋。

 

看来,战时建都,一切从简了。

 

赵章(赵敬侯)端坐在殿堂正中,左右是文武大臣。赵敬侯的脸,此时更精瘦了,双眼略显疲倦。但是,说话声音仍然尖利,似乎要将听话人的耳膜撕裂。他说:“三国攻赵,中牟危矣,如何解救,臣等可有良策?”

 

  群臣默不做声。

  

  国师牛畜老调重谈道:“臣初始即不赞成攻卫激魏,如今之势,不如请中尉大人支招,方可保中牟无羔!”自赵烈侯死后,牛畜常与荀欣政见不合。

  

  赵敬侯道:“老国师,说不打已打起来了,还是说说如何迎敌的好!”

  荀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齐、卫三国打来,我国应拼力抵挡才是!”

  孔宵刚从前线回来搬救兵,道:“说得轻巧。三国之兵,如狼似虎,数量胜过我国参战军卒几倍;且从东、西、南三线合击,怎么抵挡得住呢?”

  徐越道:“主公,不如调集全国精兵,与魏军决一死战!”

  孔宵道:“兵法云‘敌众我寡,知难而退’。硬拼实力,此为不智也!”

  徐越很气愤,想赵烈侯也尊我为贤人,任命为内史,曾助公仲连相国变法,你小小的将军,竟然说话如此不客气,赌气的道:“那就向魏军投降吧!”

  

  孔宵道:“徐内史息怒,小将并未讥讽您,只是就事论事。你想,魏国是魏击亲率十万大军东征;齐国是田布率三万人马西征;卫国姬训挥师北上四万人马,已是十七八万大军,我国与之对峙的才八万人马,敌众我寡,如何取胜?如我国增兵十万,魏齐也可又调集几十万人马,到时又如何抵挡得了呢?我是军人,马革裹尸并无所谓,担心的只是咱赵国的安危呢!”

  

  徐越气平,于是道:“主公,赵将军言之有理,莫如请教公仲连相国,看有否良策。”

  

  原来,赵敬侯急于攻卫,公仲连料想不胜,早称病不出。赵敬侯只好亲自前去拜访。

  

  赵相国公仲连府第,古朴典雅。

  

  此日,大管家孟财闻赵侯亲来相国府,大惊,急急趋步冲入后花园。见公仲连正与孙子圆圆在桃树下看花,忙禀道:“相爷,赵侯来也!”公仲连点点头,不慌不忙道:“看衣!”顷刻间,换上官服,至大门外恭候君光临。

  

  随后,将赵敬侯迎入中堂坐下。

  

  赵敬侯扬扬瘦脸干笑道:“相国精神已好,并无大碍?”

  公仲连忙道:“君上厚爱,臣无羔,身体已于近日恢复!”

  赵敬侯道:“也不见相国来朝堂议事?”

  公仲连道:“臣正为君上寻思退敌之策也!”

  赵敬侯喜道:“相国果然忠心为国!”

  公仲连道:“世食君禄,敢不用心!”,

  

  赵敬侯原以为公仲连会推手不管,因为自己急迫击卫激魏,没听相国劝阻,以致弄成如此混乱局面;现闻他正寻思退敌良策,所以心中喜悦。

  

  赵敬侯道:“中牟告急,如之奈何?”

  公仲连道:“君上打算如何应付?”

  赵敬侯道:“合全国之兵拼死与争,何如?”

  公仲连道:“君上有把握以一国之力,敌二大一小国?更何况魏军天下无敌!”

  赵敬侯道:“胜算太小,因而请问相国良策!”

  

  公仲连沉思一会儿,慢吞吞说道:“天下六雄,去魏、齐,还余四国;秦处魏西,是为虎狼,暂不为我所用;燕处极北,国弱兵不济,不能为我所用;韩为三晋之师,现今困惑,必是观战,亦不为我所用矣!天下唯楚国,乃我国可借之力!楚悼王与魏素有仇,且吴起变法后,楚国力增强,楚新军锋芒毕露,平南伐北,已有威势。若委派一能言之士,入楚下说辞,定会与我同盟战魏,其时赵可无忧矣!”

  

  赵敬侯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大喜道:“相国之计妙也,速委人南下吧!”

  

  公仲连道:“何人出使楚国呢?”赵敬侯道:“赵风可为使!”赵风是赵敬侯的兄弟,能言善辩,赵敬侯为击败公子赵朝叛乱,曾拉拢赵风,当时许愿日后定重用赵风,见有此机遂用之。公仲连没有说话,因为他早已看出赵风也非寻常之辈,但因是赵氏宗族内的人士,不便说穿,只有用沉默来回答。

 

105】五国大战起烽烟

  

  卫、赵、魏、齐四国战区,狼烟滚滚,杀声震天。

  

  楚悼王在宫中听说魏赵开战了,心中暗暗高兴,知道复仇的机会来了。

  

  楚悼王父亲声王时起,魏国曾三次伐楚,每次都是魏、赵、韩三晋盟军挥师南下,夺了城池,掳了人民,杀了将领,给楚悼王心中留下耻辱。自从楚国强大之后,楚悼王时刻都想挥师北上,征伐魏国,若能取胜,不但可雪耻,还能扬名天下,称雄列国,开创楚国再次称霸的先河。听说魏赵相争,楚悼王有心助赵击魏,但却不能够主动去寻找赵国,因为他明白,楚国虽然称王,却是自称,属于谮王。那时,各国贵族夺权后,都要在形式上争取周天子分封,方才为天下认可。楚国未经分封,还在形式上与周天子平起平坐,列国背地里都讥笑熊氏,认为是荆蛮狂妄,属于乡下人不懂规矩。楚悼王天生敏感,很在乎别人的评价,因此,不愿主动助人,以免被人骨子里瞧不起。公仲连正是深刻地看到了这一层,所以才大胆献策,提出联楚攻魏的计谋。

  

  果然,赵风到楚后,受到楚悼王隆重接待。赵风算是白捡了功劳,根本不用什么说辞,只是注意莫要伤了楚悼王敏感的神经,楚悼王就自然会发兵攻魏。赵风来求,楚悼王心理得到了满足,中原大国赵国也派使者向我求救,足见他们在心中是认可我国;这样一来,列国也就不会认为是楚国狂妄,让诸侯看到楚国在天下是有威望的,最起码在外交上是有彩头了。

  

  楚悼王咨询吴起,这一仗该怎么打?

  

  吴起心情较复杂。一方面对魏国多少有点好感,对魏文侯五体投地,对魏武侯并没太多恶意,只是在用人方面,魏武侯没有发现人才,委以重用,其余也并无仇恨之处;另一方面把对于魏国的热情转移到了楚国,用了原来准备贡献给魏国的才能贡献给了楚国,不能不说在内心深处没有一种遗憾。就像爱上一位貌美的女子,她不领情,就只好同另一位貌美的女子结了婚,然而无论婚后如何比较,还是认为前一位更美些,心中总有些许遗憾。虽然,这种遗憾只是深深地朦胧地在心底深处,也会不经意地在心中晃动;当深层次思想时,仍然觉得是后一位美女成就了自己。这时,他只能在心中嗔怪了前一位美女,是她有眼无珠,没有识得真情君,怎么看不出这位君原来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呢?

  

  吴起毕竟是很现实的人,当楚悼王问起自己如何攻打魏国时,胸中涌出滔滔的兵学才智,忍不住要展现出来。所以,吴起道:“凡兵之所起者有五,一争名,二争利,三积德恶,四内乱,五因饥;兴师之名称为义兵、强兵、刚兵、暴兵、逆兵;禁暴救乱为义,恃众以伐为强,因怒兴师为刚,弃乱贪利为暴,国乱人疲举事动众为逆。王者之数,各有其道,义必以礼服,强必以谦服,刚必以辞服,暴必以诈服,逆必以权服。”

  

  楚悼王道:“楚国救赵伐魏,是为何呢?”

  

  吴起道:“此战一可争名,二可争利,三可积德布恶。”

  

  楚悼王道:“是啊,此役如胜,楚国将扬名天下,并可获魏土,同时雪耻,还能使赵国欠我国人情,好处多多也!”吴起道:“善哉,大王明察!”楚悼王道:“魏国实力雄厚,兵多将广,且魏击又勇冠三军;楚国欲图魏,当如何谋划呢?”

  

  吴起道:“魏有虎狼之师约三十六万。其中,守西河七万人马,守安邑五万人马,各地守军总计八万人马,魏侯率军攻赵十万人马,尚余约六万人马备战。如果我国攻魏,其必将调集六万人马与我对恃,魏侯将放弃攻赵,率十万大军夹击我。因此,我军应避免与其正面交锋,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魏国,切断交通,分割其地,然后徐图之,方可取胜。”

  

  楚悼王道:“吴令尹真乃雄才大略也!可叹魏击,竟不识令尹大才,如何不败呢!”

  

  卫、赵、魏战区,甲兵布满千里。

  

  楚国兴兵十万,分为前、中、后三军,前军三万人马以钟勇为将,后军二万拜谋士石升为将,中军四万以吴起为将。三军依照吴起谋略,袭击魏国。出得楚境,由阳夏发兵,吴起命三军神速前进,前军和中军绕过襄陵、大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插魏国腹心之地,前军已至关隘孟门,中军抢占黄河天险,并击破共城、宁城、酸枣等三城;后军将大梁、襄陵围而不攻,后移师林中。于是,楚军在魏国中部地区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切断了东西交通要道,其声势浩大,大有夺取魏国中部地区千里土地的架式。

  

  魏国闻讯,全国震动。

  

  (注:战国历史上,魏与赵首次开战于公元前383年,史称“赵、楚与魏、卫棘蒲之战”)

 

106】天不助楚,空留遗憾

  

  相国田文一边飞报魏武侯,一边调集六万人马,以牟龟为将,任座兼军师,火速来救,与楚战于州西(今河南沁阳东故武德城西),然后战于孟门,魏军大败,牟龟被杀。魏武侯得到消息后,立即解了中牟之围,也由北南下,进入魏国东部地区,与安邑之师遥相呼应,夹击楚军。然而,吴起率楚师攻破魏国中部防线后,凭借险要地势坚守,又派出中军将兵绕道东部敌后骚扰。因而,使魏国处于首尾不能相顾的被动局面。

  

  此时,齐师因故已撤回。卫声公只好退守卫国。赵敬侯调集十万大军,从中牟东进,反攻魏国,直捣魏国东部重镇棘蒲(今河北魏县东南)、黄城;击溃守城之军,将百姓掳入赵国之境,然后放火焚烧两城,并派人将城墙拆去,将两城夷为平地。昔日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的东野重镇,此时已是硝烟焦土,满目苍痍。赵军乘机又抢占了魏国东部五、六百里土地。大将孔宵将兵由东向西进逼,与楚国中军绕魏后方之兵将汇合,与中线楚军形成对魏侯大军夹击之势。

  

  魏武侯与赵、楚对阵,方才知道赵、楚实力远比他想象的强。

  

  一方面,他现在才意识到吴起的惊世才能,只是表面不承认罢了,内心深处却有些悔意,要是当时重用他,或者杀了他,哪至今日率楚军击破魏国中部防线?另一方面,他也看清楚了赵国的真面目,原来比自己还要急于争雄中原;可是为什么父侯要让自己与他组成三晋联盟呢?他一时没有想透。这时,忽接西河飞报,秦军已在边境集结,不日即将进犯西河之境。任座立即进见魏武侯,说道:“如果秦国由西攻击,突破西河郡,我东西南三面受敌,将不利于大魏,莫如立即言和,来日再图良策!”魏武侯已有罢兵之意,但碍于面子未应承。

  

  韩国都城阳翟,平静而无战事。

  

  任座私下商议田文,派使者前往韩国见韩国的国君。此时韩景侯(虔)之子韩烈侯(取)新丧,继承者韩取之子,即后世称韩文侯的是也。韩文侯提拨申不害为谋士。申不害此时正向韩文侯进言,道:“当今之世,三晋联盟破裂,将给秦楚等列强造成可乘之机,我韩国也会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既然魏国有撤兵之意,不如我国去做个和事佬,解除此次内战!”然后,私下又对韩文侯道:“趁此机会,臣去巡视各国战场情况,为日后一旦有变也做个准备。”

  

  韩文侯以为可行,遂派申不害前往魏赵调解。

  

  邯郸北部山区,战火重燃。

  

  邯郸再往北,崇山峻岭之间,就是中山地面。数年之前,这里是中山国,后被魏文侯派乐羊带兵灭掉,建成了中山郡。此时,魏赵交恶,中山国原国君姬窟潜回中山,联合了白夷首领和部落酋长,杀了魏国将军赵苍唐,将中山夺了回去,重新又建立了中山国。中山地区本来在赵国境内,这样一来,就成了赵国心腹之患。而且,中山国正在谋划乘机攻打赵国邯郸,以报复当年赵国借道魏国来灭中山之恨。赵国虽然夺取了魏国的一部分土地,但是还不能够从根本上削弱魏国,且自身危险颇多。赵相国公仲连力劝赵敬侯见好就收,速与魏国议和。所以,赵敬侯也有罢兵之意,见韩国使臣申不害至,忙好言相慰,宁愿让出所占之地,并送人质入魏。

  

  魏国中部地区楚营帅帐,刀枪剑戟列于堂上。

  

  吴起率军突破魏国中部防线,将魏拦腰斩断,从军事上震慑了敌军,并且为楚军进一步攻打魏国奠定了良好基础。一旦魏国有变,即可将魏国过去强占楚国的土地全部夺回来,还可以夺取魏国部份土地。吴起在地图前,拍着脑门,十分兴奋。他想,这样一来又为楚国建功立业,楚悼王自然会非常高兴;此事一定会影响天下,让各国都知道一个事实:魏国虽然强大,却也并不可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已成为魏国昔日的历史。吴起预料,再坚持一年,魏国就会被击破。吴起伸了伸懒腰,嘴角露出了笑容。正在这高兴之时,忽闻郢都飞报,楚悼王病重,命楚军全部撤回。

  

  吴起大惊,手捧楚悼王亲笔旨意,连声叹息。

  

  申不害正好来到楚营中,劝吴起退兵,并担保由韩境送楚军回国。因为韩国与楚国进军魏国的中线地区相连。吴起卖个人情给申不害,然后火速退兵。楚悼王对他恩重如山,吴起自然惟命是从。楚国因为国内有事急忙撤军,没有能够扩大战果,十分可惜。

  

  魏赵两国都城,重现和平景象。

  

  魏赵两国相互罢兵言和,双方都表示再巩固三晋联盟,重修于好。为了表示各自诚意,两国相互交换人质。赵国把公子赵胜,送到魏国都城安邑质押;魏国把公子魏缓,送至赵国都城邯郸质押。不过,三晋虽已和好,但是已大不如从前,而各国均已看到,魏国虽然强大,但并不是不败之师,已经被吴起率领的楚国之师击败了。

  

  五国大战,标志着三晋联盟进入尾声,列国之间尔虞我诈的争斗全面拉开序幕。

 

107】英雄惨死

  

  楚国蓝田。汉江南去。

  

  吴起率军回国,途经蓝田,望着滚滚汉江,当即叹道:“汉水虽宽,我已渡之,汉水虽广,我已游之!”如今再也不是落魄之人,已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赳赳武夫,公侯腹心”,是楚国的令尹,楚王的助手,楚王的腹心,楚王的功臣!他心中涌出阵阵快慰。忽报楚王旨令至,叫他把军队驻扎蓝田,只带亲随火速赶回郢城。吴起当即乘了轻车南下。

  

  楚国郢城,浓雾弥漫。

  

  楚国三公贵族见吴起在魏国取胜,有些不安,与太子秘密串联。

  昭公道:“吴起征伐魏国就要成功,身为军方首脑,我等有何颜面?”

  景公道:“吴起成功,大王怕是什么都得听他的了!”

  屈公道:“如果他怂恿大王废掉太子可就遭啦!”

  

  太子惊道:“怎么办?”

  三公道:“太子早做准备!这里有一位名医,专治大王心疾!”

  

  楚悼王原本身体虚弱,且有心口痛的旧疾。太子将三公贵族所荐巫医朱恶引见给了父王。初始,楚悼王服朱恶所制金丹,精神陡然间大振,非常高兴,遂赏赐百金。不久,身体又迅速垮了,比以前更加虚弱。左右告之:“莫不将朱恶抓来砍了?”楚悼王派人去捉拿之时,朱恶已逃出楚国。楚悼王叹气道:“命也!”没再派人追杀朱恶。

  

  楚悼王自我评价道:“孤家一生,变法图强,得吴起之辅助,如今已报魏国昔日攻楚之仇,心已足矣!”于是发出旨意,急召吴起回楚,欲以后事相托。然而,就在吴起到达蓝田之时,楚悼王突然逝世。太子熊臧忙假托楚悼王之意,派亲信之人去蓝田收了吴起兵权,催促吴起返回郢都。

  

  翠娥得知吴起将回,急于郢城北门外十里亭等候。恰逢吴起急至。忙上前泣告道:“楚王已殁,昔日被流放贵族已尽数回都城,势危也,快奔逃吧!”吴起闻言,双眼含泪,说道:“我为楚相,已遂平生之愿。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大王识才。今大王已没,不觉心中悲伤,生不能再见,死亦要再见上最后一面,方可无憾。我将奔耳顺之年,何惧死哉!”因而不听翠娥之劝,就要回郢城之中。

  

  当时,吴起存有侥幸之心,以为总有办法脱身。即命温亥去府中,从后院的梨树底下,取出两个大包——正是吴起来楚国之时两名青年随从所带的书生旅行包。其中一包是温亥所背的,里面装有从魏国李悝处抄来的变法文本,在楚国已经使用过了。樊石所背的另外一包却是吴起亲自所攥的四十八篇兵法。吴起要温亥取了两包贵重东西后即可回十里长亭等待,他与樊石直奔国庙瞻仰楚悼王遗容,等了却自己一番心愿之后即离开楚国。翠娥抝不过吴起,只得先回翠香楼,并不断差人前往国庙探听消息。

  

  翠娥担心得不差,从流放地潜回郢都的贵族,在阳成君的率领下,捉摸着吴起必至国庙拜祭楚悼王遗体,于是就都在庙堂四周伏了。吴起与樊石进得国庙,正要给楚悼王遗体叩首,但见四周贵族持刀剑迫近。吴起和樊石拔剑在手,高呼:“谁敢前来送死!”遂舞动手中宝剑,就要与之拼杀。周围之人均知樊石武艺高强,遂退。

  

  吴起正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不料,大殿之外忽然涌进数百名弓--手,举箭便射。吴起忙飞身扑向楚悼王遗体,并大呼道:“谁敢射王尸!”众弓--手哪里理睬,手中箭矢已射出,数箭齐发,箭如雨至,将吴起和樊石射翻于王尸之前。吴起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吴起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你等乱箭射王尸,大逆不道,岂能逃脱楚法制裁!”

  

  言毕,怒睁双眼而亡。时年五十九岁,乃公元前381年。

 

 

108】死后报仇

  

  众贵族虽然射杀吴起,但闻吴起之言,尽皆惊慌,夺路而逃。

  

  阳成君跑得最快,不一会儿已逃到城中住所闭门不出。后人有叹吴起之死的七绝诗一首:

  

  为国亡身死不辞,

  巧将贼矢集王尸;

  虽然王法应诛灭,

  不报公仇却报私。”

  

  (见《东周列国志》第八十六回)

  

  话说温亥从地下起出吴起重要物件,知道是主人出征前埋下的,因为怕丢失,所以预先埋在亭院内梨树下。他此时拿到手后,提着便走,速来到北门外十里亭。左等右等也不见主人至,忙潜入城中翠香楼询问。

  

  翠娥已闻吴起身亡,正要去十里亭通知,见温亥至,忙将他藏在后院密室之中。

  

  楚国三公贵族和太子,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于是,借此机会除掉朝中异已。太子煞有介事地借助楚国法律“丽兵与王尸者,尽加重罚”,即派出兄弟熊良领兵血洗贵族,剿灭了七十多家,杀了近千人。

  

  吴起也算报了被杀之仇。

  

  为平息贵族的不满情绪,太子又命熊良将吴起尸体用马拴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五马分尸,车裂于市。一代天才人物吴起,落得如此悲惨结局。

  

  温亥本待去抢夺吴起尸体,怎奈被翠娥死死劝住。待吴起被分尸之后,翠娥与温亥才有机会偷将碎尸运至郊外,用火焚化。此时,温亥已哭拜在地,翠娥也泣不成声。翠娥想起吴起几日前还是鲜活之人,音容笑貌犹存,如今已阴阳两隔,心中之痛无法言表,含泪呼唤道:

  

  “吁嗟阔兮,不我活兮,吁嗟洵兮,不我信兮!”

  

  温亥在一旁,听得翠娥夫人唱得情真意切,知道是她与主人常唱的《诗&#8226;击鼓》最后一段,其含义是“可叹如今重重关山,再也不让我们相见,可叹悠悠长相别离,不让我们守着誓言!”不觉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直哭得温亥万念俱灰,双眼淌着泪对翠娥道:“夫人,主人的这些遗物就交给你吧!”翠娥怔怔看着温亥送来的包袱,泪水不断线地又流下来。忽听温亥在火灰堆旁又说道:“夫人尊重,请将主人这包遗物和骨灰送至卫国,葬在主人母亲墓旁。这是主人生前遗愿!”

  

  翠娥已哭得脑袋发晕,哪里去注意温亥表情,只听他大喊一声:“主人,樊兄,我要为你们报仇!”言讫,骑马而去。翠娥大惊,待得冲上前时,温亥已远去。原来,他不顾一切,当夜潜入阳成君府中,将阳成君杀死。他自己也被乱刀砍杀。

  

  翠娥在吴起等人死后,自己也好几次气绝倒地。当温亥离去之时,她又一次哭昏了。待得醒来之时,从身边人口中得知温亥也被杀了,不觉又一次大哭。顷刻之间,她最亲近的人全都没了,翠娥想自己单独生活在这世上已毫无意义,取了一把宝剑就要自刎。忽然身子被包袱拌倒,才想起温亥的话来。身边人也劝她要保重。翠娥丢了宝剑,爬起身来,忙把吴起的包袱抱在怀里,贴了脸庞,自语道:“吴将军,奴家一定将你的尸骨和遗物送至卫国,葬于你母亲墓旁,请放心吧!”

  

  于是,她扑倒在地再拜,旋即捡了几块尸骨用帛包了,就地将所有东西全都掩埋,站起身来,擦干泪水,毅然地踏上了去北方卫国的道路……翠娥这一去,为吴起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但保存了吴起的兵法和变法文本,还为吴起引来了一位传承之人,使得吴起精神永远不灭。此是后话,先按下不提。

 

10903-109 英名永留

  

  一代英雄吴起谢世。回顾他的一生,让作者在2400年后亦感叹无比。

  

  吴起生于卫国,出生在一个富有家庭。虽然有人说他“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但是,这正好反映了他少年遭遇不测,从富裕家庭突然跌落到穷人窝里与贫困为伍,但是,吴起“富贵不能淫,贫困不能移”,胸怀大志,毅力惊人,具有常人所不能有的吃苦耐劳精神。

  

  吴起从卫国走出来的第一次选择能够表现他当时的心态。战国紧接春秋,天下及其不太平,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文人雅士可以说很难生存,小国弱国很难有所作为。吴起为什么没有选择强国、大国,而偏偏选择并不强大的鲁国,进而选择鲁国的儒门作为自己学习提高的地方和出仕之地?

  

  这是值得深思的。

  

  试想,吴起如果没有满腔热忱,如果没有浪漫理想,如果不是一名有志于改造社会的时代——愤青,他会选择一个二流弱国作为自己念书和出仕的地方吗?绝对不会!(当今天下有志者如果让其选择,可能大都会奔向所谓的发展更大的地方,即更愿意去拿星条旗的绿卡呢)单凭吴起的这一举动和选择(奔礼仪之邦的二流小国而去),我们就可以判断出吴起的志向和人品了——刚出仕的时候,不是唯利是图的人,而是一个带有理想色彩的浪漫青年。

  

  吴起一生呆了四个国家,除去出生国卫国之外,其他三个国家都是吴起出仕之地。第一个出仕之地鲁国,可能是吴起最伤心的国度,因为吴起所有的坏事和不良品质全部出现在鲁国,“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

  

  吴起在鲁国的梦想很快被打破,他看清楚了儒家不能够救天下,儒家思想不能够成为历史潮流的主导思想,于是偷偷学习兵法(就连跟谁学的至死都没有说出来,以致天下不传),但是,事实上他在鲁国被儒家视为叛逆,于是就有了吴起许多的不是,即“母死不回奔丧乃不孝”,“无辜杀30多人乃心狭残忍”,“吴起杀妻求将乃无情无义”等等。实际上,这些指责相互矛盾,漏洞百出,不值一驳。

  

  关于这些指责,本文作者在前面已有驳斥。在此,再补述一条:吴起离开鲁国的原因。

  

  司马迁《史记&#8226;孙子吴起列传》载: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君。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韂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君疑之,谢吴起。

  

  司马迁的史料是——鲁国君主听信他人之言,怀疑吴起的为人,所以才将他辞退。

  

  司马迁的意思是:鲁国君主炒了吴起的鱿鱼。

  

  但是,我们来看看韩非子是怎样叙述这件事情的:鲁季孙新弑其君,吴起仕焉。或谓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已血而衄(nu,三声),已衄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血,其毋乃可知也。”吴起因去之鲁。(《韩非子&#8226;说林上》392

  

  韩非子的史料是——有人告诉吴起,鲁国前途不可预知,意思是不看好,所以吴起离鲁。

  

  韩非子的意思非常清楚,是:吴起炒了鲁国君主的鱿鱼。

  

  吴起离开鲁国原因,在司马迁和韩非子的文章中,竟然完全的相反。司马迁晚于韩非子好几百年,其生活的历史背景是独尊儒术的西汉时代,而不是韩非子所处的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

  

  于是,二人文章所受的政治环境的影响,难道不是很明显的了吗?

  

  事情还没有完哩。

  

  我们从先秦韩非子留下的史料之中,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后面的内容就暂时不公布了(肯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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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关注吴起,感谢大家关注我写的吴起。

  

  更新到此,吴起的故事已经完成,还有一些史料方面的发现,得过一阵再公布

  

  再次感谢大家的围观!!!

  

  我得工作一段时间,挣点钱生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