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和刘鹗⑴,曾辑《先德录》。凡先代制诰及诸遗文,单牍片削,皆謄附其中。明宋景濂,题《刘氏宋诰》谓:“高门右族,未一再传。祖父之名讳,有不知者,中奉六世孙纲,能保此于百四十余年之后,此善为后者也。然则中叶之子若孙,所以致其前人行业之传,亦惟有文而家藏焉尔。文藏其家,先德所系之大者,岂独以备宗谱而已。上之补国史,下之补郡乘,此吾毅斋家藏集之所为录也。”唐愚士,少负奇志,好学性孝,其父肃,仕洪武中,应奉翰林文字,有文章名,愚士得游公卿间,宋濂器之。肃谪死临濠,愚士奉丧归葬,求父遗文,虽荒邮残壁,毕篡不遗。国朝王渔洋⑵尚书,汇录其先世著作,欲录其简要,合为一编,藏之家塾。奔走四方,卒卒未暇,老而不能终践,聊志存目于家乘。武进杨士凝,未晬⑶而孤,发愤搜辑先世遗稿,得其曾祖殿撰公《东皋草堂诗集》,祖观察公陶菴诗父主政公《龙门遗集》,亲故箧笥,扇纨斋壁,无间寒暑,捃摭编篡⑷,勤矣,苦矣。顾闇公焯,跋《石处士遗墨》云:“夫古往今来诗文之磨灭者,何可胜道?非其人不足重,即其子弗类,不克彰之,遂泯没而无传。”姚田修亦跋云:“且世尝有著书自命者,其生平所作,不啻⑸盈箱累箧。乃为之子者,不加珍惜,反从而废置之,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以予所见,世家旧族,亦或不免于此。综而观之,先辈之珍重先泽,至为勤谨。又闻之渔洋云:“曾见叶文庄⑹遗集写册,皆手自点窜,钩勒,藏其裔孙文敏訒⑺庵处。”文敏仕为学士侍郎,加尚书矣,屡劝刻之,竟不果,兴化李暎碧,廷尉丞,好著书,常以陆游、马令二家为经,别修南唐书,而以《江表志》、《钓矶立谈》诸书为纬,尊李氏为正统,其书颇可传。子木庵,官御史大夫,延嘉定张云章汉瞻,专司校讐之役,荏苒数年,竟未剞劂⑻,而木庵物故矣。先泽之难成,又往往如此。虽申凫盟云:“先人著述,必确乎可传者,始付剞劂。不然,藏之于家,以存手泽,亦见慎重之意。”然劫变难知,倘一旦消沉,后世子孙,有欲一见而不得者矣。又读刘才甫《程氏宗祠碑记》云:“昔者先王之立宗庙也,四世而服穷⑼,六世而亲属竭。高祖以上,居处、笑语、心志、嗜好,茫然而莫之闻见。而欲于猝然⑽之顷,致其歆假⑾,势固不能。若即先人之文字,以永精神,则不第四世以上。凡有一事可传,其居处、笑语、心志、嗜好,固无不如见如闻也。”吾吴氏,自顺治至宣统十朝,虽皆列科名,但遗编零落,未荟成书。重熹自幼留心,随时甄录⑿,已将《大清律例通考》、《捃古录》、《捃古录全文》、《金石汇目分编》、《封泥考略》、《吴氏世德录》、《吴氏诗存》、《吴氏试艺》、《双虞壶斋日记》、《陶嘉书屋律赋》、试贴,次第付梓⒀,独遗文各种,未付其中。近复钞辑,又得四卷,并将投赠诗文,附缀于后,虽多絓漏⒁,所不敢辞。昔王荆公⒂云:“李汉岂知韩退之?辑其文不择美恶,有不可以示子孙,况垂世乎?”可见示后垂世,古人原有分别。重熹此辑,非敢出以问世,但留以示后人之欲知先世事者,有所见览,庶先泽不恨无传焉尔。至于疆臣奏牍言路弹章,当另编一集,不以羼⒃入。宣统二年三月谨序。 [说明]:作者,乃金石家吴式芬次子,官至北洋大臣,旧志有传。此文为序体,历陈编集的缘由,内容、用意。善引经据典,反正论述,略加点化,切中要契,堪谓博嗜而识文者也。 [注释]:⑴刘鹗,字铁云,江苏丹徒人。清末著《老残游记》。⑵王渔洋,即王士贞,桓台人。⑶晬,婴儿周岁。⑷摭,拾取,摘取。⑸啻,但,只,仅。⑹叶文城,名盛。⑺訒,言语迟钝。⑻剞劂,雕版,刻书。⑼服穷,指孝服已尽。⑽猝然,出乎意外。⑾歆假,给以羡慕。⑿甄录,鉴别,抄录。⒀付梓,刻版印刷。⒁絓,同挂。语曰:“挂一漏万。”⒂王荆公,即王安石。⒃羼,参,掺杂。 |